她的声调相当严重。约翰挂了电话,困惑地咕哝着:

“什么意思?看你奶奶神经兮兮的。”

酋长安排了有关事宜,让警方向屋里送食物、饮料和一些玩具,并要求警方准备足够的被褥,晚上之前送过来。他组织孩子们分拨儿玩游戏,每过一小时,就准时向外放一个人。孩子们兴趣正浓,所以被挑出来释放的孩子都嘟着嘴,非常不情愿。酋长央求他们听话,让编排好的剧情能顺利演下去,又答应每人离开时引爆他们的背心炸弹,他们才勉强同意离开。伊莉莎白抓住这个时间采访两个印地安随从,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他俩的真实身份呢。那两人生硬地推开话筒,仍像前几天一样坚决拒绝采访。伊莉莎白只好怏怏地离开他俩,钻到孩子群中采访去了。弗朗西斯有些疑虑地看看这俩人,把镜头转向孩子们。

手机中有低低的声音,伊莉莎白不想让霍夫曼的声音在电视上播放,悄悄关掉话筒。霍夫曼声音极低地问她:

“你能观察一下,两个印地安随从的腰间是真炸弹吗?”

伊丽莎白压低声间说:“外表似乎是真的,能看到电线和一个跳闪的小红点。怎么,你仍然怀疑他们是恐怖分子?”

她的回话虽然很悄密,还是不幸被发现了。一个随从注意到她不是在对话筒说话而是用手机通话,大步走过来,抢过她怀中的手机,恶狠狠地摔到地上。伊莉莎白没想到他会这样粗暴--既然眼前上演的只是一场乐趣融融的滑稽戏--吃惊地张大了嘴。正在欢笑的孩子们中有人看到这一幕,笑容变成了惊恐。酋长也看见了,对这个随从非常不满,拉他到一边,恼怒地说着什么,那人非常勉强地点头。然后酋长走回来,对伊莉莎白歉然道:

“对不起,他太粗暴了。”他迟疑片刻说,“他其实不是印地安人,是我一个朋友临时为我找的帮手,我不知道他是这么粗野的家伙。”

“他不是印地安人?”

“当然,你看他的肤色。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教训他了。”

在他们低声交谈时,弗朗西斯一直把镜头对准这儿,所以这些场面也都播放到电视中,不过话筒此刻仍然关着,所以这些画面没有声音。校门处的霍夫曼在用手机通话时,同时通过一个便携式电视在看,看到这儿,心中的警觉又陡然高涨。此前,当一次“缅怀之旅”突然变成恐怖袭击、又突然还原成一场假面舞会时,所有观众的情绪都随之大起大落,从平静的观赏倏然转为惊慌,又从惊慌倏然转为兴奋轻松。只有霍夫曼一直不敢放松自己的警觉,凭着一个老特工的嗅觉,他嗅出这场假面舞会的欢乐中仍有邪恶的气味儿。那位酋长的身份已经查实,确如他自己所说,是美联保在本州办事处的一位职员,没有历史污点,是一个开朗诙谐、讨同事喜欢的家伙;至于那两个随从,则始终找不到认识他们的人,查不出他们的底细。而且,他俩的阴冷、警觉,似乎和酋长的开朗很不融洽,好象是两个色调不同的画面硬拼在一块儿。这不能不让他不安。现在,看到一个随从对女主持的粗暴,看到酋长与随从之间的裂隙,霍夫曼心中的不安又提高了八度。

他已经让国土安全局的技术部门把两人的面貌输到电脑中,与资料库中的资料比对,尽快确定他俩的身份。这会儿结果传过来了,显示在他面前的手提电脑中。不过结果不是唯一的,这俩人中的每一人都比对出了四五个相似的相貌,九个疑似者的照片和名字都列在表格里。霍夫曼仔细看着,猜度他俩更可能是其中那一位。这时一位手下跑过来说:

“两个电话!都说有重要情报,一个人自称沃尔特·狄克森,退休前原是CDC的资深专家。另一个是伊蒙县FBI的女探员罗莎·班布尔。他们都强调:是极其重要的情报。”

久经战场的霍夫曼感到一阵晕眩,心跳骤然加快。在这一刹那间,虽然还不知道两份情报的具体内容,但他的不祥预感已经被证实了。他镇静了自己,声音沙哑地说:

“把电话转过来。先转那位狄克森先生的。你好狄克森先生,我是现场指挥霍夫曼,请讲。”

话筒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霍夫曼先生,我父亲心脏病还未痊愈,我代他讲。”梅茵非常简捷地说,“近几天我们注意到一些不确凿的迹象,尚无法得出肯定结论,只是提请你密切注意,你面对的有可能是一场生物恐怖袭击。如果你想具体了解我们怀疑的原因,可以派人来。我的话完了。”

霍夫曼问了她的地址:“谢谢,我马上派人去。喂,现在请把班布尔的电话转过来。你好班布尔,我是现场指挥霍夫曼,请讲。”

对方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说话言简意赅:“你好霍夫曼,此刻我在佩埃特森林公园入口处的一个小农场里,我已经确认了那两个印地安随从的身份。他俩是这儿的工人,阿富汗裔。我发现农场里有生物反应器,可能是用来培养病毒的。请立即来人确认。”

“生物反应器?你能否判断是培养病毒还是病菌?”

“病毒。这种生物反应器里是培养动物细胞用的,而动物细胞专门用于病毒培养。”

“谢谢,我立即派人去。”

这会儿又一个孩子被释放,从那间被囚禁的教室出来,蹦蹦跳跳地走出校门口。十几个人笑着过去迎接。当他们把孩子围起来时,孩子身上的炸弹背心照例起爆,把彩雾和彩屑喷向四周,激起一片轻松的笑声。

孩子们的欢乐和这个事件本质的邪恶构成极强烈的反差,让现场中唯一知情的霍夫曼几乎不忍目睹。如果这个高潮迭起的假面舞会真是一场生物恐怖袭击,如果喷向孩子们的肥皂泡、彩雾和彩屑中饱含着埃博拉或天花病毒而且,恐怖分子很可能是在四天前,在所谓的“缅怀之旅”开始那天起就开始向人群撒播病毒了,那么,从那时到现在,一共有多少人接触到了病毒?四天内他们又辗转传播了多少人?这场灾疫之火要烧到什么时候才能中止?虽然霍夫曼身经百战,而且此前对生物恐怖袭击进行过多次沙盘推演,此刻也止不住冷汗涔涔。

反恐专家们最担心的、美国本土遭生物袭击的噩梦,今天要在他眼前变成现实了。

虽然到目前为止,霍夫曼手中还没有掌握十分确凿的情报,但他不再犹豫,果断地对手下说:

“立即呈报国土安全总局并上报总统,建议立即启动应对生物恐怖袭击预案!”

罗莎·班布尔早上一上班就驱车行驶100英里,急急赶往那个农场,赶到那个路口时已经9点 40分。路口栅栏门仍然锁着,上面挂着的“私人财产请勿入内”的牌子仍在,只是破旧多了。按老密码219开锁,打不开,密码已经变了。她往农场又打了一次电话,仍没人接。她不再犹豫,顾不上“非法擅入私宅”的罪名,到汽车工具箱中拿来榔头准备砸开它。就在她扬起榔头时,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她放下榔头,按 912的密码重开了一次。这次顺顺当当打开了。

就在密码锁打开的那一刻,她已经确认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912。911的后续。农场的两个人,肯定再加上齐亚·巴兹,是铁了心要步基地组织后尘的。

手机响了,是丈夫。丈夫显然十分亢奋,急促地叙说了今天上午的经历,说刚刚经历了一次劫持人质事件,原来是一场虚惊,现在已经没事了,埃米莉作为第一个释放的孩子现在就在我身边,你不用担心。罗莎非常担心--埃实莉此时是否已经安全还很难说呢。不过她不想在查清真相前让丈夫担惊受怕,就说等我查证后再说吧。她挂断手机,驱车向主场区驶去。

农场内没有一个人,奶牛和羊驼急燥地叫着,用力撞着圈门,显然它们已经饿坏了。看见有人来,它们叫得更起劲。这个场景更加重了罗莎的危机感--正常的农场主是不会丢下牲畜不管的。罗莎没有工夫管它们,飞快地在全场转了一圈,检查有无异常。别的地方一切照旧,只有原来培育食用菌的一间大房子完全变样了,屋内原用来培养菌类的木架和枯木全被清走,换成一个圆滚滚的铁家伙,长度比她的克勒斯勒轿车长一倍,上面连有各种管线。作为专业特工,她具有足够的知识,能辨认出这是一种用来培养细胞和病毒的生物反应器,这正是她最怕见到的东西,此刻孙女埃米莉身上落的肥皂泡里,很可能含有从这个反应器里出来的东西!

她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时候购置安装的,因为近几年来她已经放弃了对这个农场的监视。看它的外观,大概是两年以内的事情。其他的设备都很简陋,只有一个超净台,一口灭菌锅,都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产品。一个书架上杂乱的堆着一些药品,地上几个脸盆里放着成叠的培养皿。

这就是恐怖份子们用以培养病毒的全部家当。

她在反应器上发现一行血写的字,不知道是人血还是畜血。文字是阿拉伯文,罗莎看不懂。但看着这行血迹淋漓、穷凶极恶的文字,凭本能就能判断出它的含意:肯定是“杀死异教徒!”或“以血还血!”之类叫嚣,是恐怖分子行动前的政治宣言,是他们临死前的一场吠叫。

罗莎来到正厅,这儿稍有变化,新增加了个壁龛,上部为带弧形的尖顶,周围饰着贝壳饰纹和山形花边,雕刻着古兰经的部分章节。这是那两人做礼拜的地方,因为在这个偏远的农场里没有穆斯林的集体礼拜堂。罗莎觉得非常内疚。她太麻痹了,辜负了霍斯科克先生的警惕性和责任心。回头剖析一下这件事的全过程,她想是这样的:肯定是她的第一次冒名检查激起了那三个恐怖分子(主要是齐亚·巴兹)的警惕性,于是他们彻底“潜到水下”(特工们的说法),在长达七八年的时间里扮演安份守已的好公民,没有任何活动。这样使各情报部门放松了对他们的监视。之后,当他们确认外边风平浪静时,就从假的外壳中蜕了出来,偷偷购买和安装了这台生物反应器。农场地处偏远,使他们受到保护,得以随心所欲地制造某种生物战剂。最后,他们精心组织实施了这场“缅怀之旅”。这是一次自杀式的袭击,两个具体实施行动的齐亚的“堂兄”肯定没打算活下去。策划者齐亚·巴兹没有出面,可能他确实出国了,在行动前逃跑了。现在她唯一不清楚的,是那个“西思尔酋长”是什么角色。

罗莎没有时间过细地推理。今天是9月12号啊,912,很可能这个阴谋的高潮在今天上演,刚才约翰所说的喷向埃米莉的肥皂泡可能就饱含高浓度的病毒。时间紧迫,一刻也耽误不得,她先通过州地方电视台查到了此刻现场指挥霍夫曼的电话,通报了这儿的情况。然后她才向FBI的上司做了汇报。她苦笑着说:

“我只能自我囚禁在这个农场了。我刚才检查过生物反应器,在检查过程中也许已经感染了埃博拉病毒,或天花病毒,或其它什么邪恶玩意儿。你们赶紧派人来封锁农场,确认病毒种类,再把我包裹起来送到哪个隔离室去。我等着你们来救我吧,不过在救我之前要先救十一小学的学生们,我的孙女埃米莉也在那儿哪。这些天杀的恐怖分子!”

她挂断电话,来到畜圈,打开圈门。饥饿的奶牛和羊驼发疯一般涌出来,自己到草地和干草堆上觅食。几只小牛犊和小羊驼羔跟在妈妈后边,顶着妈妈干瘪的乳房,不过它们的叫声不再焦燥,而是充满喜悦。罗莎苦笑着想,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做个牲畜,安全感更强一些,至少在它们中间不会有专门戕害同类的恐怖分子,也没有用来残害同类的科学手段。

在几百公里外的圣弗朗西斯科,市立医院,狄克森的病房内,老人正在看电视上关于爱达荷州伊蒙县十一小学的直播场面,梅茵在匆匆收拾行装。义父的病情还没完全稳定,而且今天的事件让他比较亢奋,病情有反复,按说真不该在这会儿离开义父回国。但老沃尔特催她立即走。他说,估计这儿很快就会启动针对生物袭击的紧急反应计划,是否宣布全国处于紧急状态也说不定。外国也会对来自美国的旅客加强检疫甚至进行隔离。如果她再不走,有可能被困在美国一段时间。那样当然不行,她在中国要干的事也有很强的时效性,绝不能在这儿耽误时间的。所以她一定要打这个时间差,在应急措施浮出水面前离开美国。

虽然于心不忍,她知道义父的意见没错。刚才她同霍夫曼通完电话后,马上用电话预定了机票,还好,顺利定到了,是三个半小时后的班机。扣除去机场的时间,她还能和父亲在一块儿稍稍待上一会儿。她把收拾过的行李包放好,坐到义父床边,向电视瞄一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