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阵糁人的寂静后,“西思尔酋长”出来了,镜头立即对准他,出人意料的是,此刻他仍然笑得非常灿烂,态度温和地向伊莉莎白频频招手。伊莉莎白对着镜头疑虑地说:

“他们在唤我们进去!”她低声征求男摄影师弗朗西斯的意见,摄影师点点头,伊莉莎白对观众说,“进去后难保没有危险,但我们决定冒险进去,以便随时报道现场情况。现在我们进去了。不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也许我们的报道会随时中断。”

她和摄影师下了车,一边保持着拍摄,一边走向教室。这时,校外响起尖利的警笛声,十几辆警车接踵而来,停在校外,穿卡其布警服的警察,和穿迷彩服的国民自卫队员,熟练地下车散开,占据有利地形。几个狙击手跑步上了办公楼,过了片刻,几个人影出现在办公楼顶层的窗户里,几支狙击步枪瞄准教室内。伊莉莎白的手机响了,是一个男人沉着的声音:

“你好,伊莉莎白女士,我是州国土安全局的霍夫曼。我已经到了现场,这会儿在大门口的警车后边。你可以进去,请不要挂断手机,保持开机状态。多加小心,谢谢!”

伊莉莎白多少放下心,走进教室。进去后她一下愣了,眼前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景:孩子们一片欢声笑语,“恐怖分子”也在笑,边笑边往孩子们身上戴炸弹背心,但炸药包小巧玲珑,显然只是玩具。孩子们对此非常配合,没有轮到的孩子们还在喊着:“叔叔,我也要戴!”伊莉莎白惊喜地看着这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着手机怀疑地低声说:

“不是恐怖袭击,只是一个恶作剧?霍夫曼先生?”

那边的现场指挥霍夫曼通过镜头看到这个场景,也被搞晕了,沉吟片刻说:

“还不能确定,继续观察。”他对着另一个对讲机低声说,“情况不明,建议暂不要报送总统。”

现场只有女校长怒气冲冲,厉声斥责三个人,说你们太过份了,立即从教室里出去!从她的怒容看,显然她已经确认这是一场恶作剧。西思尔酋长正在嘻皮笑脸地跟她软磨,两个印地安人随从给所有孩子穿好了炸弹背心,这时端着枪过来,威胁地指指女校长。虽然女校长知道他们不是恐怖分子,但毕竟两个枪口有相当的威慑力,只好不情愿地住口。酋长微笑着,挥手让孩子们安静。孩子们听话地静下来,酋长示意伊莉莎白把话筒和镜头都对准他。

屋内的一切随电波传向各地,此刻,电视机前的观众都被弄晕了,不知道他们目睹的究竟是一场恐怖袭击,还是一场滑稽表演。他们提心吊胆地看下去。

西思尔酋长在脸上堆出夸张的愤怒,瞪视着镜头,大声宣布:

“我昨天已经说过,今天我将代表全美国的印地安人和政府开始谈判。现在,我手中握有76个人质,我想这会大大加重我说话的分量,希望总统不要无视我的话!现在,我要向美国政府发出最后通牒:在你们卑鄙地占领北美洲四百年后,必须立即向印第安人补缴这些土地的转让费用,还有四百年的利息。我现在就宣布转让费用的金额,它是不可更改的,不可讨价还价的。那就是--”他有意静默很久才宣布,“一张野牛皮!”

教室的孩子中腾起一片笑声,教室外凡是能看到电视直播的人也都笑了。到了这会儿,完全可以肯定。这不过是一场荒诞剧,是印地安人用荒诞的形式来倾吐四百年的积怨。危险已经过去。连怒容满面的酋长也忍不住笑了,旋即收起笑容,厉声威吓:

“不许笑!你们--”他指着孩子们,“都不许笑!”

孩子们笑得更凶。酋长竭力忍住笑,转过头对着镜头,嘶声喊:

“都不许笑,我是认真的!我警告,美国政府必须立即答应我的要求,否则,每小时我将释放一个人质!”

伊莉莎白以为自己听错了,忙把话筒再伸前一点:“你说什么?请重复一遍。”

酋长加重声音说:“在美国政府答应我们的要求前,我们将每小时释放一个孩子,直到放完为止。”他向主持人点点头,“可爱的女主持,你没听错,是'释放'而不是'处决'。但是,一旦人质放完,这笔交易也就取消,那美国政府就惨啦!它将失去天下最划算的一笔生意。一张野牛皮买下全美国,比当年用720万美元从俄国手里买下阿拉斯加可便宜多了!想想吧,只要象征性地付一张野牛皮,你们就可理直气壮地永远占有美国,以后再不会被人责难,再不会有负罪感。多么划算!”

他放声大笑,在场的孩子们也笑,但伊莉莎白和电视观众们却笑不出来,因为此人的嬉笑中含着深刻的讽刺,拨动了美国人(白人)心中的一枚硬刺。这时,一个带着炸弹背心的小女孩挤过来,拉拉酋长的手,羞怯地问:

“酋长叔叔,一张野牛皮值多少钱?”

酋长低头看看她:“依现在的价钱,大概六七十美元吧。”

小女孩高兴地说:“那我来付这张野牛皮吧,我的存钱盒里有一百多美元呢。”

酋长笑了。伊莉莎白也忍不住笑,虽然她的笑容中带着苦味儿。酋长摸着女孩的头问: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埃米莉。”

“谢谢你埃米莉。但不能收你的钱,我们咋能要孩子们的钱呢,我们得找那位欠债不还的正主儿。”他直起身对着镜头说:“为了表示我们的威胁是认真的,喂,”他喊那两个随从,“向人群开枪!把这个小女孩的炸弹背心起爆!”

观众的心又被猛地揪住,在这种欢乐的场景下,大家不相信“恐怖分子”会真的开枪,但谁敢保证呢。两个随从端平步枪,不由分说,对着孩子群扣响班机!伊莉莎白,还有电视机前的观众,都不由得闭上眼睛,不敢看下去。但没有枪声,没有鲜血喷溅的场面,有的只是孩子们轰然的笑声。原来枪口里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成串的肥皂泡,它们满天飞舞,五彩缤纷。孩子们笑着跳着,伸手去捞那些飘飘摇摇向头顶坠落的泡泡。埃米莉也在抢肥皂泡,这时酋长把她拉到镜头前,动作夸张地按动一个遥控器,埃米莉的炸弹背心轰地一声炸了,条状炸药包中喷出彩色烟雾、彩色纸屑,把身边的酋长、女主持人还有埃米莉自己都喷了一身。孩子们更乐了,围过来,缠着酋长,让他把自己身上的炸弹背心也起爆。被彩屑喷得花花绿绿的酋长从孩子群中挤出来,把埃米莉也拉出来,对着镜头说:

“这是被第一个释放的孩子。埃米莉,你走吧,催美国政府快点回复我们的要求。76个孩子的依次释放只需要三天零四个小时,也就是说,三天后的下午两点,我就要取消这笔天下最廉价的土地交易了。美国政府要是不抓紧,到时别后悔啊。”

他要结束讲话,两个随从拉拉他,指指自己的腰间,那俩人的上衣敞着,腰间赫然也都是一排炸弹背心,这一排看来却像是真的。酋长笑着补充说:

“噢,对了,我忘了宣布一条规则:在人质没有释放完之前,女主持和摄影师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但警方绝不容许进这个教室,否则--这两个兄弟腰间的炸弹可是真货色!”

他推着埃米莉往外走,埃米莉不愿走,在他的强迫下恋恋不舍地走了。等她走出校大门,爷爷冲过来,一把搂住她。几个警察也跑过来,检查她腰间已经爆炸的炸弹背心。那里当然没有TNT和锋利的弹片,确实只是几支常见的礼花爆竹的空壳,她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到这会儿,约翰惊魂稍定,才想起来该给妻子打个平安电话。妻子显然对这边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在电话里吃惊地问:

“他们真的到了埃米莉的学校?”

“对。现在埃米莉已经被第一个释放。”

他对妻子讲了这里高潮迭起的戏剧性场面,讲了意外中的意外。埃米莉抢过手机说:

“奶奶,今天的事太刺激啦!太好玩啦!我要替政府偿还那张野牛皮,可惜酋长伯伯没有答应。你这会儿在哪儿,为什么不来看?”

“我在一百多英里外的一个农场呢。埃米莉,快点叫你爷爷听电话!”

约翰接过手机,问她有啥事,那边停顿片刻后说:

“算了,等我进农场查证后再说吧。你这会儿陪着埃米莉,不要离开她,随时听我的电话。听见了吗?随时听我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