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代沃尔特·狄克森先生来参加论坛的吧?我看您坐的是他常坐的位置,也知道他有一个中国裔的女儿。

是吗?我并不知道那是他的位置,我只是看到一个空位就坐下了。对,我是代义父来参加的,他生病了,我从中国回来看望他。

他曾是我的老师,是一个好老师,我从他那儿学到了很多有用的知识。请代为转达我的问候和对他的谢意。

对,他跟我提到过你。等他出院后,欢迎你到我家做客,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了。

齐亚摇摇头,来不及了,我已经决定回国发展,马上就走。这是我在美国的最后一次社交活动。他补充道,实际上,就是今天下午的机票。

十年前,在巴阿边界的山洞里,齐亚·哈兹从阿布·法拉杰·哈姆扎手里接过了 撒旦的礼物 。从那以后,他非常谨慎地做好了让撒旦降临人间的准备。十年的时间是长了一些,不过没关系,经过充分发酵的复仇才更快意。十天前,电视上报道了 钩子大盗 哈姆扎在巴阿边境被美军逮捕的消息,他知道该行动了。虽然哈姆扎被捕后不一定会供出他,但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这些年,有一个让圣战者脸红的 惯例 :不少曾非常狂热坚定的圣战者,包括基地组织中地位相当高的人,在被美军逮捕后却很快屈膝 向美国人提供秘密情报,出卖昔日的战友。他们甚至比不上萨达姆,那个软骨头不敢率军队抵抗入侵者,躲在地洞里像狗一样被抓获,但至少他在法庭上倒是死硬到底,直到被绞死。哈姆扎被捕后究竟会怎样,他不敢肯定。

今天是齐亚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也算是他对美国的临别赠言。等明天早上,美国航空公司的波音飞机降落在坎大哈机场后,他就会人间蒸发。不过在离开美国之前,他会给异教徒们留下一个很好的礼物,足以让他们铭记在心。

从私人关系来说,他对老沃尔特没有任何恶感,但他刚才的问候却隐含嘲讽。他在美国学成了一流的病毒学家,那位老沃尔特也曾尽心竭力地教过他。现在,他要把这些知识用到施与者身上了。这也算是报应吧,就像美国佬一百年前用天花病毒和来复枪回报波卡洪塔丝的后代一样。

他同梅茵挥手作别,匆匆离开,准备去赶下午的班机,没有理会紧随他身后准备继续诲人不倦的赵先生。

3 2011年秋天 美国爱达荷州伊蒙县

爱达荷州伊蒙县FBI办事处的女特工罗莎·班布尔忙了一天,晚上很晚才回家。今天是9·11事件十周年,有相当几个恐怖组织在网上扬言,要以血与火纪念这个日子,所以美国各个情报组织今天都是一级战备。但一天来风平浪静,至少在美国本土没有发生一次恐怖袭击。看来经过这十年各国政府的联手围剿,再加上确认本·拉登已经病死,恐怖分子大伤元气,只剩下嘴巴上使横的功夫了。

丈夫约翰和孙女埃米莉在看电视,约翰问她吃过晚饭了吗?罗莎疲乏地说吃了,是简单的工作盒饭,这会儿我不饿,只想早点休息。她匆匆洗漱一番,换上睡衣出来,埃米莉看电视看得高兴,正格格地笑着。他们的儿子和儿媳刚刚去印度办了个软件公司,把七岁的孙女暂时留在家中,说等那边安顿好就把埃米莉接过去。埃米莉非常可爱,性格活泼,童趣天成。罗莎想,等她父母接她走那一天,也许自己和约翰会舍不得她的。这会儿埃米莉指着电视说:

“奶奶,那三个印地安人正在跳太阳舞呢!”

电视上正在报道三个印地安人的“缅怀之旅”,是爱达荷州地方电视台做的连续报道。这三个人从三天前开始,驾着一辆客货两用的福特车,重走当年印地安人的“眼泪之路”,在各地发表演讲。他们说组织这次“缅怀之旅”不是为了唤醒仇恨,而是表达和解,尤其是表达印地安人对“未来”的希望。沿途中他们常到小学和幼儿园去,给孩子们表演节目、玩魔术、讲笑话,吸引了很多孩子的眼球。

这会儿他们是在一座印地安人保护区,四周围着树桩栅栏,里面散落着一些木板平房,平房内是木板床、低矮的方桌、板凳、泥灶和水缸,墙上挂着木柄锄头。保护区里人烟移稀少,年轻人都到大城市去了。寥寥几个印地安人散漫地围在车前,笑着听他们的“西思尔大酋长”训话。

福特车的厢板上画得花花绿绿,都是印地安各个部族所崇拜的动物图腾。车头上是一个迦马字母形的十字,这代表一百多年前,大神瓦坎·坦加传达给印地安霍比人的“大涤罪”的预言。这个预言说:浩劫将毁灭世界,包括毁灭白人,不过其后白人和印地安人都将在一个和睦的世界中得到重生。车上的三个人都是标准的印地安人打扮,为首那位装扮成西思尔大酋长,即那位向富兰克林呈送“天临终之歌”的人。平直的黑发,黑眼珠,黄色皮肤,头上戴着很高的羽翎,赤着上身,脸上和身上涂着赤褐色的斜纹,脖子上挂着骨制项链、银制首饰、绿松石首饰和玉石佩件。其它两人的打扮大致与他相同,只是头上的羽翎要简单一些,身后背着弓箭,手中执着长矛。车厢里放着野牛皮制作的各种祭祀用品,包括鼓、仪仗和刀鞘等。镜头透过他们看过去,在村寨的村口有一座足有五米高的印第安酋长半身木像,低头沉思。镜头拉近时,能看见他脸上挂着很夸张的泪珠。不用说,这座木像的作者是为了让人们记住眼泪之路。

不过“西思尔”的脸上可没有泪珠,只有兴高采烈的笑容。这会儿鼓声咚咚,两个印地安随从疯狂地跳着太阳舞,太阳舞据说是大神瓦坎·坦加教给印地安人的,在19世纪广为流行,跳这种舞成为反抗白人的某种象征。那时,美国政府派驻印地安保留区的官员,有一项最重要的日常工作,就是严厉查禁印地安人跳太阳舞,和查禁儿童讲印地安方言,常常为此严厉惩处“犯罪者”。直到20世纪20年代,政府才取消了跳太阳舞的禁令。这两个人跳得并不熟练,似乎是刚学的,但跳得非常投入,他们仰望太阳,剧烈地摇摆着身体,如癫如狂。“西思尔”没有跳,他开心地笑着,装模作样地摆着大酋长的架势,用英语大声问车下的几个印地安人:

“我的子民们,你们是否承认我是你们的大酋长?”

下边的人笑着,参差不齐地回答:“是!承认!”

“你们是否授予我全权,与美国政府签订土地转让协议?”

“是!”作者:王晋康

“那好,明天我将代表全美国的印地安人,代表纳瓦霍人、易洛魁人、西北印地安人出头与美国政府谈判,一定把原来属于咱们的、全美国的土地卖个好价钱!你们相信我吗?”

“相信!”

“好,我们要走了,愿瓦坎·坦加神护佑你们!”

他挥挥手,两个随从停止跳舞,其中一个跳下车厢,钻进驾驶室,福特车缓缓开走了。等他们开出村寨,镜头转向一个30岁左右的白人女主持,她笑着向观众说:

“我是主持人伊利莎白,在洛查克印地安保护区向你们做连续报道。明天,西思尔大酋长将到达伊蒙县,那是1877年印地安内兹佩塞人约瑟夫率众起义的地方。在这个有记念意义的地方,西思尔酋长将正式向美国政府提出土地费的索赔要求。他会开出什么样的天价,让我们拭目以待。”

拍摄车也随着前边的福特车开走了,在晃晃荡荡的车厢里,女主持继续介绍背景资料。她说这位装扮西思尔大酋长的人,真名叫罗伯特·詹姆斯,一个完全美国化的名字,他是美联保的一位职员,印地安族,属西北印地安人的特林吉特人,但一直生活在大城市,其实已经不会说印地安话了;其余两人沉默寡言,一直拒绝与采访者交谈,所以至今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他俩属于印地安人的那个部族。

今天的直播告一段落,电视上开始播放商业广告。埃米莉仍然兴趣盎然,问爷爷:

“他们明天要来咱们这里了,会到我们学校吗?”

“也许会吧,这三天他们一直选择在小学和幼儿园里停留。”约翰随意地说。

“我很喜欢西思尔酋长,他又风趣又亲切,奶奶你说是吗?”

罗莎躺在沙发上已经昏昏欲睡了,这会儿被唤醒:“你说什么?噢,对,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时间不早了,约翰和罗莎催埃米莉去洗漱睡觉。孩子与他们道过晚安后忽然问: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是真的?”

“美国的土地--确实是我们白人从他们手里夺过来的?”

约翰和罗莎对视一眼,这个题目不太好回答。罗莎说:

“从历史的角度看,是真的。当然历史非常复杂,并非是黑白截然分明。你还小,等你长大后会慢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