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孙景栓去厨房帮忙时,小金低声对梅茵说:

“不要紧的,你如果决定在这儿办厂,县里负责把这150亩地和这套房子赎回来。”他怕梅茵不相信,加了一句,“这儿不比美国,在中国,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绝无问题的。”

梅茵看看他,未置可否。

午饭很丰盛,菜是从院子里现拔的,母鸡是现杀的,很有“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的意境。又开了一瓶卧龙玉液白酒。老太太一个劲儿客气着:怠慢啦怠慢啦,你看俺这粗茶淡饭。她招呼客人坐上桌,自己夹了点菜,蹲到厨房门口去吃。梅茵和小金拉她上桌,怎么也拉不动。小孙摇摇头说,奶奶就是这么个习惯,这辈子改不掉了,别勉强她。

席上梅茵一直在问小孙家的情况。她问小孙在农大学的什么专业,小孙说是生物工程。梅茵问:

“寂寞吗?一个人呆在远乡僻野,只有奶奶做伴,还是个聋子,俩人住这几十间房子。”

小孙憨厚地笑着:“不闷,我这个人的性子本来就瘫。”

“苦吗?”

“不苦,农忙时我雇有临时帮工。再说,苦也得干哪,这是我爷一辈子的愿望,总不能老头儿一过世,就把他的家业卖掉,那我真成败家子了。”他笑着说,“搁旧社会说,有这一百多亩地,30多间房子,就是个满不错的小财主啦。能说黄世仁苦吗?”

两人客人都笑了。小金看梅茵应声而笑,那么她肯定知道黄世仁是谁。这个美籍华人非常中国化,看不出她和大陆中国人有什么区别。梅茵问:

“大学里学的东西能用上吗?”

“能用上一些,但不多。”

梅茵叹息一声:“可惜了。”

小孙没接这个话茬,反过来问你们二位来干啥。梅茵说:“想在附近找一块合适地方,办个生物制品厂。在大学里学过细胞工程吧?”

“学过。”

梅茵鼓励他:“给金局长讲讲,可能他不大清楚。主要讲讲动物细胞培养工程。金局长,你听不懂就问,别不好意思,俗话说隔行如隔山。”

那会儿无论是小金还是孙景栓,都没意识到这是董事长在考查总经理人选。小孙仍是憨憨地笑着,说,那些功课说不定全都就饭吃光啦,让我回忆回忆。然后他说:

“动物细胞培养工程,就是用工业化方法培养动物细胞,让它们在动物体外分裂增殖。”

小金很新鲜:“细胞在体外还能分裂?依我想,细胞一离开动物身体就死了。”

“不会的,放在细胞培养基中能继续分裂。有的是有限分裂,比如分裂50代就死了;还有的甚至能无限分裂,比如,1952年,美国科学家从一个黑人妇女的子宫颈癌细胞中培育出了永生细胞株,叫海拉细胞。”

小金很惊奇:“永生细胞株!长生不老?”

“对,长生不老。这事一点儿不稀奇,现在它已经遍布全世界了。”

小金开玩笑地说:“多让人眼红。赶明儿在我身上取几个细胞培养,让它们也长生不老。”

“没问题的,现在确实能让正常细胞,而不光是癌细胞,在体外无限分裂。对生物学家来说,这已经属于普通操作,只需采取某种方法对细胞加以处理,比如病毒感染或使用化学试剂。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科学家担心这种无限分裂的细胞可能导致癌变――癌细胞粗略来说,就是无限分裂的正常细胞――所以一直不敢使用它生产药品。现在已经证明了它的安全性。”

梅茵说:“讲讲培养动物细胞的用处。”

“用处很多,比如培养病毒疫苗。金局长,你知道不知道病菌和病毒的区别?病菌可以在培养基里培养,而病毒只能在生物细胞里存活,借助生物的DNA才能完成传代。所以,要想培养病毒疫苗就离不了大量的动物细胞。科学家们已经培养出了很多适于工业化生产的动物细胞系,比如早期的WI-38细胞,是从一个女性高加索人的正常胚肺细胞中培养出来的,是二倍体细胞系,能分裂50代,在疫苗生产中广泛应用;再比如BHK-21细胞,是从地鼠的肾脏中分离出来的;Vero细胞,是从非洲绿猴的肾脏中分离出来的;后两种细胞都能用来生产狂犬、脊髓灰质炎和口蹄疫病毒疫苗。”他抱歉地说,“这些细胞系的名字我不敢说记得准。”

梅茵夸他:“记得很准。看来这门功课你学得不错。说说,动物细胞培养还有什么用处。”

“不光用于生产疫苗,细胞培养过程中本身还会产生很多宝贵的东西,比如单克隆抗体,干扰素等昂贵药品。近代还使用细胞融合、DNA重组等办法来大规模生产目标功能蛋白,也是做药用。这些用途比较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对这些拗口的名词,小金已经听得吃不消了。他问:“你说的单克隆抗体,是不是就是常说的'单抗',生物导弹,可以用来杀死肿瘤。我在哪篇科普文章中见过介绍。”

梅茵说:“对,你说得没错。小孙你再说说,动物细胞工业化培养都用哪些设备?”

“主要是生物反应器,有各种方式,比如悬浮培养、贴壁培养、固定化培养等。好像最好的是填充式生物反应器,包括中空纤维式、玻璃或陶瓷材料填充式等,我真的记不清了。我只知道,中国在这方面比较落后,国外的培养规模已经达到了一万多升,国内还处于实验室培养阶段,一般在几十升,最多不过200升。”

梅茵笑着宣布:“我来这儿,就是想引进美国技术,建造一个12000升规模的生物反应器,生产各种药用的动物细胞。这在全世界也算是规模比较大的。”

她说到这儿,小孙的眼睛里突然焕发光彩。他看看梅茵,没有说话,低头吃饭。梅茵则含笑打量他。她没想到在这儿会遇上一个相当合适的人选。小孙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能说出这些基本准确的知识,说明这小伙子脑袋瓜灵光,在大学里学得比较扎实。这么一个有技术背景而没有社会背景、甘于寂寞、忠厚老实的年轻人――恰恰是梅茵需要的人选。

吃完饭,老太太过来收拾碗碟,问:吃好了没有?可是怠慢啦。梅茵笑着大声说:

“你老别客气,这顿饭吃得非常满意,赶明儿有空儿,我还来你这儿蹭饭!”

老太太听明白了,说:敢情好,巴望不来的贵客呀。梅茵转向小孙:

“小孙,麻烦你带我到地里去转转,你说知青农场原有1000亩地,我想看看边界是在哪儿。金局长,你休息一会儿,不用跟着去了。”

小金不是傻子,知道两人要谈什么私密话,他想大概梅茵是想直接和孙景栓谈判这150亩地的转让吧,对此他并无异议。两人这一去,整整去了两个小时,老太太收拾完碗筷,见客人一人独坐,便过来同他聊天。小金高声大嗓地说着,老太太听三不听四地打岔,说得正热闹,手机响了,是刘县长的电话,问小金这会儿说话方便不方便。小金知道县长有点着急了,回话说:

“方便的,客人和这儿的一个小伙子到地里去了,家里只有一个聋老太还没谈到板眼上,不过县长,依我的直觉,这项投资八成能成。这个年轻女人精明强干,办事干脆爽利,绝不是商场上的老油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