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罕默德如遇大赦,赶紧过来,和高个子一起紧紧拉住绳头。矮个儿向导拽着绳子小心地攀下去,到绳子快要放尽时,他也到了皮箱那儿,他用一只脚斜蹬着石壁,侧着身子,努力伸长手臂,终于摸到了皮箱的把手。他把皮箱拉过来,紧紧拴在绳头上,然后双手倒着绳子,爬了上来。

皮箱重回手中,从外表看完好无恙。穆罕默德感激涕零,真想趴地上吻吻矮个儿向导的破靴子。

经历过这场惊险,似乎山路也没那么难走了。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出了云海,又走一会儿,看到了高处山脊上的阳光。矮个儿向导回头说:

“看,山口到了。过了那儿,就全是下坡路。以后就没有隘口了。”

过了山口景大变,明亮的阳光照耀着四周白皑皑的山峰,它们的高度都超过两万英尺。阳光让空气变得温暖,脚下的路也平缓多了。他们走了一天,穿过康蒂瓦尔山谷。中午他们只是稍稍休息一会儿,没有吃饭,因为所有的给养都给那头可怜的骡子做了陪葬。不过晚上他们已经赶到一个小村庄,矮个儿向导找一个老头交涉一会儿,用阿富汗尼租了一间破房子,买了一大堆食物,还给穆罕默德买了一块破烂的毛毯。他们都饿坏了,也累坏了,狼吞虎咽地吃过晚饭,很快入睡。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矮个儿向导从胸怀里掏出一块儿黑布:“对不起,从今天起,你的眼睛必须蒙上。”

穆罕默德突然觉得高兴,看来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他的苦刑快要结束了。他笑着说:“你尽管蒙。可是――这样走路太困难吧。”

“没关系,又为你找了一匹马,就在门外。”

外边果然有一匹瘦马。穆罕默德让他们蒙上眼睛,爬上马背,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这么着又整整走了两天。对蒙着眼的骑马人来说,东西南北根本没有概念,他只能凭马背的俯仰来判断是上坡还是下坡。还可以根据周围空气的温度,如果空气温暖,有时再加上水流声,那当然是在谷底。如果空气变冷,马的喷鼻声也加重,那就是在过山口。不过,依他的感觉,最后两天行程中一直没有太高的山口,道路相对平缓。吃饭休息时,眼上蒙的黑布没有取下。这倒没关系,蒙上眼睛也不会把食物吃到鼻子里,那些粗糙的食物,不看它们反倒少影响一些食欲。受罪的是胯部,两个大腿内侧的皮肤在前几天骑行中已经蹭破,但那时是骑一会儿走一会儿,还没觉得多么疼痛难忍;这两天一直骑马,疼得他难以忍受。不过他没敢声张――那位性情乖戾的高个子一定会恶狠狠地抢白他:骑在马上你还嫌不舒服?他只能尽量多变换姿势,有时侧骑有时跨骑,这样来减轻胯下的痛楚。

第二天,路上的行人多了,听口音是到了普什图族的势力范围。穆罕默德不懂普什图族语,但经过这几天,他也从低个子向导嘴里记住了两三个普什图语的单词。晚上,他被从马上扶下来,由一个人牵着走。刚从马上下来,两腿僵硬得几乎走不稳,走了几十步,他才重新找回走路的感觉。两个向导短暂地交谈着。他从两人的交谈中听到一种轻松感,知道这次是真的到了。然后大概是进了一个山洞,因为向导有时按着他的头,让他低下头走。走了一会儿,不用低头了,显然山洞变得宽敞。前边出现了人声,向导同什么人简短地交谈。这是个相当深的山洞,因为凭他的感觉,进洞走了二三百米后才让他站住。两个向导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听到一个人用阿拉伯语说:

“把他的蒙布解开。”

这句话的口音非常熟悉,穆罕默德可以断定,说话人和自己都来自于同一个北非国家。蒙布解开了,穆罕默德眨眨眼,适应了洞内的光线。他正处于一个小小的山洞内,是个洞中之洞。身后有明亮的火光,他的目光先被火光吸引过去,透过小洞口,能看到大山洞里的一堆篝火,十几个人坐在火堆周围,旁边是交叉而立的步枪。篝火外是很深的黑暗,不知道是因为山洞太深,还是这会儿天色已经黑定了。他回过身,小山洞深处有一个人盘脚坐在石坎上,长长的黑胡子,四十岁左右。衣着非常整洁,是洁白的阿拉伯服装,头上裹着阿拉伯头巾,这身衣服在四周的晦暗中非常抢眼。身后石壁上挂着两支交叉的AK47自动步枪。在那人身后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床铺,直接铺在石头地面上。床头有一个似乎是纸箱搭的小桌,上边放着古兰经、一本地图,还有一台外观漂亮的IBM笔记本电脑。这个现代化的器具和周围环境极不协调――至少这儿不像有电力供应啊。他在另一侧又发现了一件文明社会的器具:一台便携摄像机。他猜想,大概这儿刚刚录制完一盘录相,就是常常在网上和半岛电视台播放的那种录相,难怪这人穿戴整洁,身后还有一个在电视中熟悉了的枪支背景。至于电源,肯定是使用汽油发电机吧。

在那人身后的阴影里还坐着一个人,戴着普什图族的龙格缠头巾,比较瘦削,也长着黑胡子。比较年轻,在30岁到35岁之间。因为光线较暗,穆罕默德看不清楚面容。

两个向导默默地退出山洞。戴头巾的人指指面前的地下,示意来人坐下,那儿有一个石坎,上边铺着草垫。穆罕默德走过去,盘腿坐好。现在那人的面孔可以看得比较清楚了,他仔细寻找着哈姆扎的特征。由于基地组织头面人物的行踪都十分诡秘,外界至今没有掌握这位基地三号人物的可信的照片。比较确凿的信息是此人患有白癜风。穆罕默德仔细观察着,果然在他脸部和颈部看到了明显的白斑,再加上此人口音所透露出来的国籍,基本肯定这就是穆罕默德要见的人了。但令他迷惑的是,这位哈姆扎是独眼,而且在他指着让客人坐下时,露出的不是手,而是一只银色的钩子。另一只手一直没露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同样的钩子。这样极其罕有的形貌特征,外界不至于丝毫不知道吧,但他从没有听说过。考虑一会儿,他想这不奇怪,这些家伙们每天都在和炸药打交道,出点事故是情理中事。也许这是不久前造成的残疾,尚不为外界所知。为了保险,他确认了一下:

“我面前这位,是否是尊贵的阿布·法拉杰·哈姆扎先生?”

那人平淡地说:“是我。有什么话你可以讲了。”

穆罕默德稍稍顿了一下,他要理一下思路。这时哈姆扎先说话了:

“一个我们双方都信赖的、尊贵的普什图族长老介绍你来这里,因此我才同意见你。但他对你从何处来缄口不言。当然他不说我们也猜得到:派你来这儿的主人,就是那位爱骑骆驼、住帐蓬、用女人当卫士的怪人吧。”

穆罕默德佯做没有听见这句不礼貌的话:“关于我来自何处,这一点应当绝对保密,这是咱们往下谈交易的首要条件。”

哈姆扎点点头:“会为你绝对保密的,这点你尽可放心。你的主人曾是圣战者中的雄狮,当年他策划了那场着名的空难,让全世界的异教徒惊骇颤抖,那时他是何等无畏!可今天呢,他成了一只可怜的叭儿狗,只会向异教徒摇尾乞怜。你知道不知道,他竟然发表声明谴责我们在9月11号的圣战!这是一柄从背后向我们捅的刀子。”

穆罕默德苦笑道:“我知道,这个声明在我出发前就拟好了。”他感觉到哈姆扎对他的敌意很深,心一横,干脆来个彻底的实话实说,“你说得没错,我们是些懦夫。都怪我们身上背了一个蜗牛壳,舍不得让美国人把它砸碎。再说,”他指指石头地面上简陋的床铺,“我也受不了这样的苦行,心有余力不足了。没办法,我们只好向美国佬暂时屈膝。但在心底,我们的信仰没有变,对西方恶魔的仇恨也没变。今天我来,就是想用一个小礼物来表明我们的心迹。”

他这么自我贬损,哈姆扎倒没什么可说的了,回头对那个年轻人笑笑,说:“行了,我不苛求你,毕竟不是每人都有勇气做人弹。我只给你一个忠告,请你转达给你的主人:他这么摇尾巴,美国人不一定会饶他,等把阿富汗,可能还有伊拉克收拾完,腾出手来就会收拾你们。”

“我一定转达。”

“好了,把你的礼物拿出来吧。”

穆罕默德也轻松了:“我先问一声,你身边这位,就是我要求你带来的病毒学家吧。”

那个年轻人点点头,没有吭声,哈姆扎代为介绍说:“他是美国杜克医学院毕业的,专业是公共卫生及传染病学,和你的要求差不多吧。”

“冷藏箱也带来了?”

这回是年轻人回答:“带来了。”

穆罕默德把皮箱放到面前,准备打开,先笑着说:“虽然有专家在场,我还是想多几句嘴,向哈姆扎先生介绍一些背景情况。50年前,一位阿尔及利亚人指出:恐怖主义是穷人的战争。这句话让他成了圣战者的先知。不过这句话还不完整,应该再续一句:生物战剂是穷人最完美的武器。想想吧,它不需要现代化的工厂、昂贵的设备、天文数字的资金,也不怕B-2飞机的轰炸。病菌和病毒本身就是在人的身体中繁衍的,你想杀死的人正好也是你的工厂,完全的废物利用,不需要电力、原料和工资。所以,你手里只要有一点点这玩意,仅仅能感染一个人的剂量,就足以在世界上造出一场大灾难,杀死十万人或一百万人,比你们现在习惯用的人弹厉害多了!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异教徒们其实早就在使用它。1763年,英国远征军向北美俄亥俄河谷的印地安人传播了天花,用的是天花患者的衣物;一战时,德国向俄国和罗马尼亚等国散播了炭疽和鼻疽;二战时日本有731细菌部队;二战后美国在阿肯色州松崖市建立了国家毒理学研究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Toxicological Research),其中包含规模很大的生物战剂生产基地。俄国人下的功夫更大,储存的生物战剂常常是以百吨计。外界传说萨达姆也在搞这玩意儿,但那家伙一向只是嘴巴功夫利害,不一定真干。”

“而你们是真刀实枪地干了。”

穆罕默德自得地说:“没错,我们前前后后搞了十五年,可惜用不上了,我们领袖已经下令全部销毁,包括战剂和设施。当然,真的全部销毁未免太可惜,所以我们留了一点种子,想送给用得上它们的人。”

哈姆扎注视着他膝上的皮箱,笑容似乎有些不屑,有些怀疑。

“尊贵的哈姆扎先生,请务必相信我的诚意。坦率说吧,我这样做,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们自己。正如你刚才说的,只要你这边搅得美国人不安生,他才腾不出手来收拾我们。你看,我说得够坦率吧。”

“我相信你的诚意,拿出来吧。”

穆罕默德打开皮箱,一股白雾弥漫出来。这是个密封很好的冷藏箱,四周是厚厚的绝热材料,但即使如此,在几天的旅途中,箱内的干冰也几乎蒸发完了。残存的干冰中埋着三个密封玻璃瓶。穆罕默德介绍说:

“喏,这是三种生物战剂,都是病毒型。解释一下,我们不大喜欢病菌及立克次氏体类生物战剂,像炭疽、鼠疫、****杆菌等,因为每一种病菌都有某种抗生素是它的克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种病菌对所有抗生素有耐受力。而且抗生素作用快,再加上异教徒国家的卫生体系都十分完善,即使你们能燃起灾疫,他们也能迅速扑灭。病毒相对好多了。我带来的是三种病毒。第一种是拉沙热,很凶险的出血热,至今还没有能抑制它的疫苗。它的唯一缺点是对病毒唑比较敏感,但我们培养的这个菌种已经变异出了足够的耐受力。第二种是埃博拉,是更为凶险的出血热,可通过空气传播,目前也没有疫苗,没有任何医疗办法,它的缺点是传染力不够强。第三种是天花,我就不用多介绍了,它传染力极强,致死率高,在历史上,它杀死的人比其它任何疫病都多,可以说它是人类的第一大凶神。缺点是医学界对它的研究比较透,有强有力的疫苗。不过,自从1978年世界上停止接种牛痘后,人们对它的特异免疫力已经全丧失了,现在的疫苗根本不够应付一场大规模的爆发。我给你的菌种足以抗得住现有的医疗手段,在疫病被扑灭前杀死一两百万人。”

他合上箱盖递过去:“至于究竟选用哪种,或者三种都用,你们自己决定吧。”

哈姆扎身后的年轻人过来,接过箱子,问了一句:“请问,你本人也参与这项研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