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塑料袋中掏出那枚十字架:

“死者戴的。是拉丁式十字架,不是咱东正教的等臂式。里面暗藏一把短剑。”他用力拉开下支的剑鞘,让大家看那个几不可见的透明剑身。“死者就是用它划开腕脉的,关于这点不必怀疑,瓦夏在剑身上找到了非常微量的血迹,与死者血型吻合。”瓦夏点点头。“血迹极其微量,但考虑到剑身的极端锋利,这也可以理解。一位材料专家、我朋友萨帕林说,这个剑身是钨的单晶体,非常薄,以至于几乎透明;但强度非常大,甚至可以划开钢铁,我亲眼看见他做了这个试验,当时真让我目瞪口呆!大伙儿要是想看,会后我给你们表演一次。这种材料,目前俄罗斯的技术水平还做不出来。对了,我这个朋友一再要求,本案结案后把这玩意儿转到他们所,让他仔细研究。这两天他已经催了我几次,弄得我招架不住了。”

拉托夫说:“行,结案后让材料所办个手续转过去。别让你那个单相思的哥儿们万一为它自杀。”大伙儿笑了,“别扯远,往下说。”

“据恰达耶娃所长和死者前妻说,这枚十字架来自于美国,馈赠者是美国亚特兰大CDC,即美国国家疾病预防和控制中心,一位资深病毒学家。那么,这个看来毫无疑点的自杀案共牵涉到三个一流的病毒学家,其中一个俄国人,一个美国人,一个美籍华裔女人,她的中国功夫超绝,又在中国定居,也可以说是半个中国人吧。案件中还有一个精致的、高科技的、暗藏剑身的十字架,它绝非在跳蚤市场或珠宝店里能买到的东西。这些信息之间有什么联系?没有,至少我目前看不到。但如果对它们完全视而不见,说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自杀,那咱们是不是太天真了?”

拉托夫沉吟了一会儿,觉得柯里亚的怀疑非常有分量。他说:“你是说――你是在暗示,有可能它牵涉到一个国家行动,是美国、或中国的一位间谍,来此讹诈或引诱咱们这位一流的病毒学家,最后导致了他的死亡。至于死因,则可能是被逼自杀,也可能是伪装得非常巧妙的他杀,是不是?”他对其它与会者补充一句。“死者斯捷布什金的专业是研究最危险的四级病毒,这与生物战脱不了干系。”

“不,可惜这个推测也不大成立。恰达耶娃所长说,国家解体后,我们失去了对科学家的控制,很多人都被国外廉价挖走了,比如,到美国和中国去的就为数不少。所以,如果美国或中国想得到斯捷布什金的宝贵大脑,完全不必采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当然,如果他的自杀真有某个国家的参与,中国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美国对生物战剂的研究水平绝不亚于咱们,用不着威逼斯捷布什金。中国在这方面就差多了,而且他们肯定很渴望赶上来。这个国家在经济上发展很快,但在高科技战争手段上,除了导弹,只能算是个三流国家。”

副局长戈什金问:“死者所在的高致病性病毒研究所里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机密资料或病毒样本丢失。”

“我们认真调查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过,依死者的工作性质,再加上国家解体后那儿的混乱秩序,他就算偷偷弄走点什么而没引起注意,也并非不可能。”

他结束了介绍,与会人都在思索,没人提出新见解。过一会儿,谢苗诺维奇苦笑道:“听了我这番分析,大伙儿是不是更糊涂了?反正我自己是这样。我只是看到,这个普通的自杀案件之上浮着很浓的疑云,但让我真说出个ABC来,我又说不来。只算是一种直觉吧,直觉告诉我,如果这个案件中真有啥蹊跷,那就不是一般的小事件,总有一天,它会出现在各国报纸的头版头条。果真如此,那这个案件就不是克拉索诺警察局所能料理的了。得上交到国家安全局。”

拉托夫沉吟一会儿,说:“这个案子到此为止。按自杀结案。”他看看谢苗诺维奇,“柯里亚你别丧气,你的分析很不错,至少把我盅惑得心里发毛。但你这些怀疑的份量不够,不可能把国家安全局或对外情报局扯进来。”他考虑片刻,“这样吧,我考虑一下,看通过哪种非正规渠道,把这事儿捅给该管这种事的人。今天的会到此结束。把那个十字剑转给你的哥儿吧,但要告诉他,只能做无损检测,不得损坏或遗失。”

“没问题,你就是让他弄坏他也舍不得,那是他的心肝。局座,我替那位朋友们谢谢啦。”

斯捷布什金死后七天举行葬礼,他前妻娜塔莎带着两个孩子赶来参加,同时处理房产。病毒所要派人到机场接死者家属,谢苗诺维奇主动提出由他亲自开车。他这么做,除了礼貌因素之外,还想在死者前妻身上尽可能了解一些情况。娜塔莎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眼角的细密皱纹显示了这些年的风霜,皮肤枯涩,表情显得比较疲惫,看来她在莫斯科的生活也不安逸。两个十五岁的双胞胎还没有习惯父亲的死亡,一路上沉默寡言,老是胆怯地望着妈妈。娜塔莎上车后,知道开车的是一位警官,便问了一句:

“是自杀吗?”

谢苗诺维奇侧脸看看她,小心地说:“目前暂按自杀结案。”

之后的一路上娜塔莎没说话,一直忧郁地望着窗外。谢苗诺维奇和病毒所的代表体谅她的心情,也没同她攀谈。

车到了那栋楼前,几个邻居看到娜塔莎,涌过来同她问好,好心地安慰她。谢苗诺维奇用死者的钥匙打开门,两个孩子立即窜进去,窜到各自的房间,他们毕竟还是孩子,这会儿最感兴趣的是自己的小房间是否有变化。娜塔莎也进来了,第一件事是按俄罗斯风俗把屋里的镜子用布蒙起来,然后从随身皮箱里取出几根蜡烛,喊孩子们来把它点着,摆在正间。随后她发现了墙上的那张全家福照片,她站在照片下,久久地看着,眼眶慢慢变红了。谢苗诺维奇原先对她有些成见,认为她在得到前夫死讯后没有立即赶来,未免太凉薄,但这会儿已经原谅了她。

娜塔莎随后在屋里巡看,谢苗诺维奇的眼光随着她走。她看着屋里的整洁,看了厨房里的中国式炒锅和中国调料。女人在这方面很敏感的,她不快地说:

“柯里亚死前是同一个情人在一起?”

她的声音很小,显然不想让孩子们听见。谢苗诺维奇点点头,也小声说:“嗯。”

“一个中国女人?”

“不,是美籍华人。”

“她和柯里亚的死有关吗?”

谢苗诺维奇看看她,小心地说:“她是在斯捷布什金自杀前一天走的。至于――”他没有说下去。

娜塔莎沉默一会儿,冷笑道:“她毕竟不是柯里亚的俄罗斯妻子,甚至不知道在他死后把镜子蒙起来。”

谢苗诺维奇犹豫一下,还是重复了刚才那句话:“她是在斯捷布什金自杀前一天走的。”

娜塔莎扭头看看他,闷声说:“对不起,我失态了。我不该心存嫉妒的。我同柯里亚已经没有婚姻关系了。”

谢苗诺维奇耸耸肩:“没什么,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

随后连着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高致病性病毒研究所的,同娜塔莎商量明天葬礼的细节。然后是一位买房人,他看到了娜塔莎提前在报上登的售房告示。娜塔莎说:

“对,我想尽快处理,一则为了付安葬费用。现在俄国人已经死不起了,各种手续办下来,竟然高达1000万卢布!再者我只能在这儿逗留三天,三天后,你就只能同我的代理人打交道了。你尽快来吧价钱上尽量让你满意对,230平方米,外加一个30平方的地下室。房子有20年历史,但建筑质量很好,至少有七八成新。你来看看再说价钱吧。”

她挂了电话,谢苗诺维奇立即问:“有地下室?我看这幢楼没有地下室的。”

“是在另一幢楼房,十年前一位朋友转让的。那时我们还没买拉达,柯里亚爱钓鱼,摩托啦帐蓬啦钓杆啦,有地下室方便一些。不过那都是国家解体前的事了,这些年他很少去,没有这个心情了。”

“能带我看看地下室吗?”

“当然可以。走吧。”

她领着谢苗诺维奇走了百十米,来到另一幢楼的一间地下室前,从谢苗诺维奇手中要过那串钥匙,打开门。屋里很乱,旧摩托旧帐蓬上落满灰尘。她用目光在屋中巡视一周,咦了一声:

“柯里亚刚买了一台电冰箱?怎么放在这儿。”她走过去,打开冰箱门,“没有放东西啊。”

谢苗诺维奇走过去,冰箱里边空荡荡的,没有放任何食物。电源插头没有插,他摸摸冷冻室,那儿还有些凉意,看来在斯捷布什金死前,即七八天前,这台冰箱还用过。到这一刻,谢苗诺维奇心中猛然震了一下,像是一道黑色的蒙布被忽拉一声掀开,他多日的怀疑一下子被证实了。相关的推理其实很简单:

依斯捷布什金目前的经济状况,他绝不会轻易买一台新冰箱――他把冰箱放在远离住室的这儿,肯定不是为了放食物――他放的东西肯定比较保密,以至于不敢使用住室里那台旧冰箱(怕他上班时被某些人光顾,而宁可放在虽然无人看管但外人不知晓的地下室里)。

有了上述推理,再结合死者的专业,那么,他在这台冰箱里曾经保存过什么,也就不用怀疑了。这么说,那位迷人的美籍华裔女性笃定是某个国家(或组织)派来的间谍,她从这台冰箱里肯定取走了撒旦的礼物。而斯捷布什金的自杀则可能是因为良心的谴责,或某种外力的威胁。

娜塔莎的思维也很敏捷,虽然反应比谢苗诺维奇慢了一拍――她毕竟对很多内情缺乏了解――但根据眼前的东西,再看看警官此刻的表情,她也随之勾勒出了几乎相同的答案,脸色变得惨白。看来柯里亚在死前,很可能是和那位情人勾手,从高致病性研究所里偷了病毒样本,出售给某些人。这下子,她的柯里亚在坟墓里也不能安生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位警官是在自己的帮助下才猜到答案的,而这并非她的本意。一刹那间她有些后悔,刚才打电话时不该提到地下室的,但――如果柯里亚真的干了那种事,真的把足以导致数百万人死亡的东西卖给了某个国家,那他也不值得为其打掩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