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茵,我没想到你是处女。”

梅茵笑着说:“对,33岁的处女,在当今的世界上,恐怕是非常稀有的物种了。”

斯捷布什金的表情有点儿沉重:“梅茵,我真的没有想到。”

梅茵有些气恼,尖刻地地说:“干嘛呀,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怕这个处女讹诈你?逼你为她的一生负责?不要想得太多,我从来不是禁欲主义者,只是这些年来忙于专业,也碰巧没遇上让我动心的男人。”

斯捷布什金叹口气:“眼前这个倒霉的男人肯定也不够格。”

“不,你就是让我动心的真正的男人――外表虽然有些潦倒但充满阳刚之气,目光中微含忧郁但显得深沉。而且,第一次见面你就表现了崇高的骑士风度,不顾生命危险,拯救一位弱女子于危难之中。”说这些话时她带着笑谑,但在说下一句话时把笑谑收起了,“你不光是侠胆骑士,还是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

斯捷布什金当然知道后一句话的内在含意,再次叹息一声,不说话了。梅茵把他拉回自己身上,轻声说:

“来吧,你让我第一次尝到那种快乐,继续吧。”

在刚才的破瓜之痛后,她真的完全放松了,心情愉悦地配合着斯捷布什金,轻吟慢唱,镜湖荡舟。后来两人都乏了,紧紧拥抱着浅睡了片刻。不过即使在浅睡中斯捷布什金也是心绪复杂。他对身边这个行事果决的女人既迷恋,也有相当的惧意。这人绝不是个凡女子,想想她在光头党几把尖刀的包围中敢于突然出手,再想想她为了完成教父的命令,不惜放弃坚守33年的处子之身来引诱他――她说不会勉强劝自己对教父践诺,但实际上是在无声地引诱他,是用男女情爱在自己内心的天平上加了一颗很重的砝码。斯捷布什金对教父也滋生了惧意,他用什么魔法,让梅茵这样出色的女人,心甘情愿地听他的命令?教父确实是有魔法的,斯捷布什金与他只有一面之交,仅仅一个晚上的深谈,教父让他同样是心甘情愿地加入了十字组织,并答应冒身败名裂的风险去盗取那个东西。虽然后来他后悔了,犹豫了,但――看来他现在难以拒绝梅茵。

只是,为教父干了那件事后,他在这个世上恐怕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他半支起身,默默观察着梅茵。梅茵睡得很香,这会儿离开了男人的怀抱,大概感到凉意,下意识地缩紧身体,向这边凑凑,再次偎紧他的身体。看着她蜷曲的光滑裸体(像昆虫的几丁质外壳一样光滑),不知怎的,他突然联想到螳螂。螳螂交配时,雌螳螂会扭过头吃掉雄螳螂的脑袋,所以所有雄螳螂的性爱都同死亡紧紧相连――自己的命运大概也是如此?但即使这样想着,他对雌螳螂并无厌恶。作为生物学家,他超越了普通人比较肤浅的爱憎观和道德律条。螳螂的这种习性有利于种族的延续(没有脑袋的雄螳螂在一段时间内反而有更强的性能力),所以雌螳螂的残忍虽然不符合 “人道主义”,但符合“天道”。

教父之所以能让他膜拜,也是因为如此――他的教义虽然过于锋利,甚至有点残忍,不符合被人类奉为圭臬的人道主义,但确实符合天道,

梅茵被他惊动,眼波朦胧地向四周扫视一圈,马上真正醒了,笑着向他伸出手,拉着他坐起身,把后背偎在他怀里,她的脊背和臀部带着森森凉意,胸前双乳像苹果一样圆润,闪着亮光。她打量着周围的风光,低声说:

“天哪,这儿真的太美了,太美了,非常静谧庄严的美,没有丝毫烟火味儿,没有一点斧凿的痕迹。我告你说,这儿就是圣经中的伊甸园!你是亚当我是夏娃,咱们还没来得及从智慧树上偷果子吃呢。”

斯捷布什金吻吻她的乳胸:“没有吃智慧果,所以不知道裸体是可羞的。”

“没有智慧也就没有心灵的痛苦。”

“为了远离人类的原罪,请警惕蛇的诱惑!”

两人都笑了。“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今天。”梅茵笑着宣布,“退休后我一定到这儿来隐居。你欢迎吗?”

“当然欢迎,但我可不敢奢望。”

梅茵扭头看看他:“那是退休后的事,先不说它。至于现在,我劝你跟我走吧,”她再次邀请,“我是认真的,武汉病毒研究所肯定欢迎你这样的精英。而且――你是我第一个男人啊。告诉你吧,我基本上是个守旧的女人,对我的'第一次'很看重的。如果你和娜塔莎能够复婚,那我为你们祝福。如果不行,你就成全我的心意吧。”她笑着说,“我是不是表现得太急切了?本来应该是男方开口求婚的。”

斯捷布什金把她搂紧,吻吻她。这种前景确实让人心动,可惜他已经过了天真的年龄,把事情看得太透。像梅茵这样冷静练达的成熟女人,不会在短短两天内痴狂地爱上一个颓废男人,不用说,她的性爱和求婚都暗含着功利目的。这样的婚姻恐怕是浮沙上的城堡。他突然站起来,伸手把梅茵也拉起来:

“走吧,回家,现在就回家!我把你要的东西给你――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梅茵深深地看他一眼――这个突然的决定多少让她意外――没有说话。两人匆匆穿好衣服,锁好别墅门,开上拉达返回。返回途中,斯捷布什金一直沉默着,眉峰微蹙,两眼灼灼地望着前方。梅茵也没怎么说话,一只手一直搭在斯捷布什金的膝盖上,轻轻地抚摸着。她能理解,这个男人突然做出这个决定后,心绪一定很复杂,很沉重,所以她没让自己的喜悦外露。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斯捷布什金把车停在楼下,没领她回家,而是领到一百多米外的另一幢楼房。他们来到一间地下室,打开门,拉亮灯。屋里基本全是钓鱼的家什,有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几根钓鱼杆、一顶折叠帐蓬等,都落了厚厚的灰尘。只有墙角一个小型冰箱显然是新买的,锃明闪亮,与周围的杂物形成鲜明的反差,看看牌子,是一件日本货。斯捷布什金拉开冰箱门,里边空荡荡的,几乎没有放东西。他从冰箱角落里摸出一个盒子,盒子向四周散发着白色的冷雾。盒盖上有四个红色的感叹号,在威克特中心这是四级病毒的标志。

屋里灯光昏暗,他的双眼像猫眼一样发亮:

“喏,就是它,其实在教父来电话后我就准备好了,为了保险,我特意藏在居家之外。但一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它交出去。现在打开它吧。”

梅茵接过盒子,小心地打开箱盖。空气中白色冷雾更重了,那是盒内的干冰在蒸发。透过弥漫的白雾,可以看见干冰中埋着三个小小的密封玻璃管。

“这就是教父要的东西,是撒旦的礼物啊。冷战中,苏联科学家们,包括我,不得不研究这些东西,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防备别人害我们。现在我把这些交你带给教父,你当然知道它们的份量。”

梅茵柔声说:“我知道。谢谢你,柯里亚,我替教父感谢你,也替――未来感谢你。”

斯捷布什金的眉间透出几许凄凉:“未来?但愿未来的人们是感谢我而不是诅咒我。但愿我今天是在行善而不是作孽。但愿吧。”

梅茵终于如愿以偿,拿到了教父和她想要的东西。这些“小东西”在三个密封玻璃管中静静地休眠着。它们是非常简单的生命,甚至只能算是半生命(病毒不能单独在自然界生存,必须借助其它生物的细胞才能完成种族繁衍,而且病毒甚至会像无生命的化合物一样结晶),但它们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同样是上帝最成功的造物。它们一旦到人世肆虐,能轻易夺去数千万人的生命!梅茵表面保持着平静,但眸子深处的兴奋是掩藏不住的。斯捷布什金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对她有点羡慕,羡慕中也有惧意。梅茵的信仰比自己坚定,在做这件凶险之事时没有任何犹疑,没有自己经历过的令人发疯的内心折磨。

晚上他们相拥而睡,很久都没有睡着,两人不约而同地侧耳听着冰箱的启动声。梅茵把那个盒子从地下室拿上来了,她说自打知道了这个盒子的存在,她就不放心让它处在自己的视线之外。这会儿病毒样本放在屋里的老冰箱里,这是一台旧式的俄国货,压缩机启动的声音像拖拉机一样噪杂。绝热性能也不好,所以压缩机的启动相当频繁。不过,听着这不时响起的卡拉拉的噪音,梅茵如听仙乐,非常安心和快意。

斯捷布什金既然已经决定把“撒旦的礼物”交给梅茵,也就不多想它了。他没有问梅茵准备把这些病毒样本保存在哪个国家,他想,她(及教父)不一定愿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吧。他只是关心地问:

“过海关时怎么办?最好让教父弄一个WHO(注:世界卫生组织)或CDC的通关证,当然品名可以编造一个。”

“不,我不想在海关留下任何记录。而且根本用不着那样麻烦,我已经和一位中国倒爷说好了,由他来打通俄国、哈萨克和中国海关的关节,把这个冷藏盒夹带过境。你知道现今这三个国家海关官员的职业操守是什么德性,所以,万无一失的。”

她提到了中国海关,这么说,她是准备把病毒保存在中国了,很可能就在她工作的中国科学院武汉病毒研究所?那是中国研究病毒最权威的机构之一,研究方向以农业病毒为主,后来也转到医学病毒和新病毒。斯捷布什金听她提到“职业操守”,心中又毫无来由地涌起一股戾气,冷笑着说:

“你说的那位倒爷,他肯定不知道偷运的是什么东西吧,不知道那个小盒子足能害死一百万人。反正只要得点蝇头小利,他就能良心清白地帮你夹带。好嘛,正是我说过的,中俄两国的腐败和混乱正好让咱们混水摸鱼。教父选你我干这件事,选得太对了。”

梅茵听出他的戾气,温和地说:“我想,等咱们告别人世时,绝不会为咱们今天的行为后悔。”

斯捷布什金沉着脸没有回答。平心而论,梅茵所担的风险并不比自己小。自己是监守自盗,而她的罪名是走私最危险的第四级病毒。这件事一旦败露,他俩都将成为社会公敌。而且总有一天会泄露的,因为梅茵把病毒弄去后是要干大事的,绝不会永远藏在自家冰箱里。他不知道梅茵是否为“面对公众”那一天做好了心理准备,至于他自己,在决定把病毒交给梅茵时,就为自己的人生结局做出了决断。他努力扔掉灰暗的心情,笑着说:

“好,不说这件烦心事了。祝你一切顺利。来,咱们继续那件事――上帝赐给亚当和夏娃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