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用手枪“逼迫”他来到这里。现在他当然不是怕我的手枪,而是怕基地的主人会不期而至,也担心以后能不能从司法诉讼中脱身。不过公平地说,这个胆小鬼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难能可贵义气干云了。

房子的周围都安放好了C-4炸药,遥控也已备好。我问他:“咱们的爆炸能不能引爆屋里的易燃物?”大张说绝无问题。既然你说“破门而入”的震动都能引爆,何况是真正的爆炸呢。再说,即使易燃物不被引爆,单单咱们的炸药也足够了,绝不会有一个活的生命从里面逃出来。我说好吧,咱们后撤200米,准备起爆吧。

想到这儿凝聚着伊尹的半生心血,我多少有些歉意,但决不迟疑也决不会后悔。我可不想让这些比我们超前进化50万年的、含有YY型基因的超级男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捣乱。说实在的,有一个XYY型的宇文平就已经够受啦。我也不会内疚于自己中断了“人类史上最宏伟的进步”。如果世界上的科学家们一致同意:应该把这些YY型男人克隆出来,保证对人类没有危险,那么,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能轻而易举地恢复这个进程。所以,目前我要做的是,先把这颗炸弹的引信拔掉,至于以后——让聪明人来决定吧。

前边的大张突然停住了,浑身发抖,我用枪口杵杵他的屁股,“走哇,怎么啦?你这是给谁在表演?”不过我很快觉察到不大对劲。大张不像是假装的,他没有这么高的演戏天资。再说,他表演给谁看?我从他的脑袋旁往前看:嘿,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正直直地对着我们。伊尹怒容满面,双目喷火,手指紧紧按在扳机上。

大张惊慌失措地喊:“别、别…别开枪!不怪我,是他逼我干的!”这个叛徒胚子,这么快就把我给出卖啦。不过,我原没打算让他承担责任。“对,不怪他,放他走吧。”

伊尹摆摆枪口,大张屁滚尿流地逃走了,跑了很远,才扭回头怜悯地看着我。我扔掉空枪,掏出遥控器,从容地打开有指纹识别功能的保险,把食指按在起爆钮上:

“伊尹,我不想给你多做解释,其实你也知道我这么干是对的。我一定要把这里毁掉,不能留下这个潘多拉魔盒。你快走吧,否则我一按下,咱们就玉石俱焚啦。”

我发现伊尹的脸色稍微缓和了,她讥诮地说:“那你就按吧,按呀,干吗手指发抖呀。”

我怒喝道:“你不要逼我!”食指颤巍巍地按下去——当然我不会真的下去。莫说我不舍得让伊尹送死,就是我本人也不愿给什么“50万年后的超级男人”作陪葬。伊尹的怒气慢慢消融了,把手枪关上保险,放入手提袋中,喑哑地说:

“那天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要这么干…把遥控器给我。给我呀。”

她这么佯怒地一喝,我的骨头就酥了,老老实实把遥控器递过去。伊尹扭头就走,我顺从地跟在身后。等走到安全距离之外(我瞥见大张在小树林里探头探脑地张望),伊尹回过头,把遥控器对准那幢建筑,食指按向起爆钮。在这几秒钟内,我的心脏都停跳了——不过没有爆炸。伊尹手指微微颤抖着,把遥控器装到口袋里,低声说:“以后再决定吧。”

我忙喊:“那你快把遥控器的保险关上!对,那个红色按钮。”伊尹关上它,重新放回袋中,重复道:“以后再决定吧——等咱们结婚之后。”

我想自己一定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伊尹苦涩地一笑:“宇文平说,如果我不结婚,他就…我知道他说到做到。”她愧疚地看看我,低声说,“如海,你是个好人,但是…对不起。”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但我完全听懂了。她是说:如海,你是个好人,我并不是不喜欢你,但我恐怕永远割不断对宇文平的感情,甚至连我答应与你结婚也是因为那个男人的逼迫…不过,这个有保留的喜讯已让我欣喜若狂了。“你真的准备和我结婚?”我搓着手在她身边傻笑着,忽然想到,这具美丽的胴体已经属于我了,便勇敢地把她拥入怀中,在她面颊上、脖颈上狂吻起来。伊尹开始有些抵拒,但不久就放松身体,脸色平静地任我狂轰滥炸。

我看见大张更加频繁地探头,可能他以为我们是在搏斗?后来他肯定明白了,便缩回头消失不见。

我把那具柔软的、馨香的、温润的(我真愿意多想出几个美好的词语)胴体慢慢放到绿茵上,西斜的阳光照着她紧闭的双眸和浓密的睫毛,活脱一个睡美人。我轻轻地俯身过去——忽然一声巨响惊天动地,我们同时回头,看见那幢建筑慢慢地崩溃了,然后,熊熊的火焰从废墟里冒出来。

伊尹倏然回头,紧盯着我,目光比她刚才的枪口更森然。我急急辩白:“不是我…是我无意碰到遥控…可保险关了呀!”我忽然恍然大悟,“对了,对了,指纹锁!”

昨天大张捣鼓爆破系统时,十分殷勤地在保险上加了一道指纹锁:“这样,只有你的食指才能打开保险,只有你才有资格当凶手——警方就不会怀疑我了。”但他并没有告诉我,关闭保险也必须用我的指纹呀。

伊尹想了想,脸色缓和了。“我不怪你,”她凝望着明亮的火舌,凄声说,“也许这是天意吧。”

“对,当然是天意,肯定是天意。”我快活地把伊尹扶起来,仔细掸掉她裙子后的草屑,两人久久凝望着那边,直到火焰熄灭。“天意吧。”伊尹又喃喃地重复一遍。这时,那片废墟处有了响动,砖块钢筋被慢慢推开,一个方脑袋露出来,是诺雷克!真该死,刚才我们都把它给忘了。

诺雷克爬出废墟,浑身乌黑。它肯定被爆炸弄得又聋又瞎,当伊尹喊着奔过去时,它没有一点儿反应。随即它大踏步向东边奔去,奇怪,从他奔跑的样子看,又绝不像一个瞎子。

诺雷克的速度很快,转瞬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公路拐弯处。伊尹忧伤地说:“它一定是奔宇文平的方向去了,它还没有忘记旧日的主人。它比我幸福呵。”然后就沉默了。

我没有安慰她,因为我忽然想到一点,很重要的一点。我不敢相信这么重要的科学机理会被宇文平(和伊尹)忽略,而被我这个不学无术的笨蛋发现。所以我在心里仔细算一遍,又算一遍…然后我微笑着对伊尹说:

“尹尹,你不用再囚禁宇文先生了,因为他的努力注定要失败。他是个超级天才,可惜他忽略了一道小小的算术…你听我解释。他说,在没有环境约束的进化中,只有万分之一的变异是有益的。果真这样,进化了几万代后的人体细胞会是什么样子?莫说万分之一了,即使每一代的有益变异能达到1/10,那么,第二代后是1/10乘1/10,即1/102,第三代之后是1/104,第四代之后是1/108…第几万代之后呢?我这笨脑袋已经算不出来啦!反正,宇文先生想从里面挑出一个‘有益的’超级天才来,不会比从银河系中找出某个特定的氢原子来得容易。”停停我又补充道:“当然,不管多少代的交合,YY型的男人仍占总数的1/28,这个比率是不变的。但这些超级男人身上充斥着几乎100%的有害基因,没什么用处的。”

伊尹很惊奇很钦佩地看着我,那目光真让人心醉。我努力摆出宠辱不惊的风度说:“看来,还是上帝设计的进化之路最可靠、最安全,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照那条路走吧。咱们可以把宇文平先生放出来了,听了我的计算,他肯定不会再干那样的傻事——你也可以回到他身边了。”我藏起心酸,颇有绅士风度地说。

伊尹笑了,笑声里充满蜜一样的欣喜:“哟,我真是看走眼了,原来我认为最傻的家伙其实最聪明。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刚刚想到这一点!10秒钟之前!你以为我是那么聪明那么思维敏捷的天才吗?”

伊尹把双手搭在我肩上,微笑道:“那么,你以为我是那么轻诺寡信的女人吗?我既然对你做过许诺,就不会再离开你啦。不要再胡思乱想。”她踮起脚尖,真心实意地吻我一下。

一束电火花从她吻的地方迸发,迅速传遍全身,我觉得浑身麻酥酥的,都快要融化了。我笑着,笑容一定很傻…伊尹挽住我的胳臂:“走吧,咱们到研究所去,把宇文平放出来。”

我们开上车,飞快地赶到研究所,那里正乱作一团,看见伊尹就像看见了救星。金教授迎上来结结巴巴地说:“…诺雷克正在打开铁门…我们不知道该不该阻止…毕竟这只是宇文先生的自我囚禁,没有法律效力…”

我们急忙赶过去,钢门真的已经被割开了,茬口处冒着青烟,割枪扔在一旁。豁口里传来雷鸣般的怒吼声,少顷,头脸乌黑的诺雷克抱着宇文平从破洞里钻出来。宇文平狂怒地挣扎着,吼叫着,捶打着诺雷克的胸膛,但诺雷克显然不在意他的小拳头。在诺雷克宽阔的怀抱中,小个子的宇文平简直像一个5岁的孩童,一个性情暴躁的蛮不讲理的小魔王,正折磨着宽厚的机器人妈妈。

围观的人都哭笑不得。伊尹微笑着摇摇头,轻轻拉上我溜走了。我们直接去婚姻登记处。

时空平移

叶禾华是我大学的铁哥儿们。他的脑瓜绝顶聪明,是那种五百年一遇的天才。这么说吧,如果把他放到爱因斯坦、牛顿的档次,我不大有把握;若放在麦克斯韦、费米、霍金、杨振宁的档次上,我敢说绝对没问题。

他又是个品行皎洁、志向高远、厚德笃行、以天下为己任的君子。在这方面我就不用瞎比喻了,想想他的名字与谁谐音——你对他的志向也就一清二楚。

他是我铁哥儿们,也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情场上的。话说我俩在南大物理系读大三时,大一来了个艳倾全校的校花叫易慈,要想形容她,用什么冰清玉洁、风华绝代等都嫌不够味儿,只能借用多情公子段誉比较酸的一句话:老天把这个女儿造出来后,一定把天地的精华都用光了。她不光漂亮,更兼才华出众,能歌善舞,能诗善文。自打易慈来到南大,她一走到哪儿,那儿的气温就会刷地升高几度——是周围男生们火热的目光聚焦烧灼所致。

我当然不会耽误时间,立即全力向她发起攻势。按说我的条件也颇可自负:亿万富翁的独生子,身高一米八五,全校有名的帅哥,虽然学习不拔尖,但体育方面却是健将级的。那时,跟在我身后暗送秋波的女生不在少数,当然,易慈一出现,其他姑娘就全部淘汰出局了。

叶禾华既是我的铁哥儿们,当然不会在我的攻坚战中袖手旁观。他充分开动他的聪明脑瓜,为我运筹于帷幄之中,有时也陪我决战于战场之上。长话短说,一年之后,我们俩终于抢在众多男生之前,合力攻下了这个堡垒——不过胜利者不是我。

说句公道话,在这一年的征战中叶禾华绝对光明磊落,没有做过任何假虞灭虢、暗度陈仓之类小动作。最后易慈淘汰我而选中了他,那纯粹是她自己的选择。尘埃落定后,我既伤心又纳闷地问易慈:你怎么能看上这个小子?身高不过一米六,属一等残废品,瘦不拉叽的,一副眼镜都能把他压成驼背。我并非是中伤自己的铁哥儿们,我说的哪样不是事实?易慈你再看看我,剑眉星目,宽额隆准,胸部和胳臂上肌肉鼓突突的…易慈拦住我的话头,笑靥如花,声音如银铃般醉人(这声音让我心中滴血!),说:

“虎刚哥,凭三角肌找丈夫的时代已经过去啦!你为啥不生在美国西部牛仔时代呢。”

“那咱不说三角肌,说说经济条件——当然,21世纪的姑娘不看重金钱,但那都是情热如火时犯傻劲儿,等真正走进婚姻殿堂时,你就会变得现实了。我敢说,这辈子我能用金屋子把你供奉起来,让你过公主的生活。他能吗?”

易慈仍然笑得那么欢畅:“凭我俩的脑袋,”她指指自己的头,“想要当个亿万富翁还不容易?分分钟的事,只看我们想不想找那个麻烦了。”

啧啧,她已经以“我俩”自称了。我不死心,还要说下去,易慈忙拦住我:

“虎刚哥你就不要浪费唾液了,你想劝动我放弃华华,那是绝不可能的,哪怕是他变心,我还要追在他后边死缠烂打呢。不过你千万别想不开,不是有句话嘛,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像你这样的白马王子,剑眉星目,三角肌鼓突突的,还怕找不到一个好姑娘?”她格格地笑。

我绝望地喊:“问题是我的心已经死在你这儿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

易慈赶忙截断我的苦吟:“打住打住。”她略一沉吟,“这样吧,我给你一个许诺:如果我最终没能和华华成一家,你肯定是我的第二人选。行不?或者,如果我和华华结婚后还需要一个情人,那我也肯定找你,行不?”

“你——会找情人吗?”

她的眼睛深处闪呀闪地笑,就像深潭中的亮星:“说不定的,你可以抱着百万分之一的希望嘛。”

我悻悻地说:“你给我画了一个好大好圆的饼啊,小生这里先谢谢你了。”

这儿说不通,我又去找叶禾华谈判,我还没张嘴,他就先说:“虎刚,我在这件事中绝对的光明磊落,这你是知道的。”

我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没做小动作,可是,易慈找你亮牌时你不会坚决拒绝?你就说我叶禾华响当当一条汉子,义薄云天,绝不重色卖友…”

叶禾华喊起来:“说得倒容易!这么迷人的女子主动跑来说:我爱你,这辈子非你不嫁,如此等等——谁能拒绝?换了你,你能吗?”

他说得不错,平心而论我也不能。我悻悻地说:“看来我只好满足于当候补人选啦。”

显然易慈那小蹄子已经把她的“许诺”事先告诉了叶禾华,这家伙笑得喘不过气:“好的、好的,你就在‘第二位’那个位置上耐心等待吧,我绝不反对。也许有志者事竟成呢。”

那时谁都没想到,我的奢望最终竟成了事实,但我宁可不出现这样的结局。上天太残酷了,谁说善有善报来着?

大学毕业后我到了父亲的公司,三年后父亲因病退休,我接手了他的事业,而且干得相当不错。内心深处我知道这多半是为易慈干的——让她后悔她拒绝了一个多么优秀的男人。这当中我身边自然少不了女友,但我没让任何一位对婚姻抱有奢望。我当然不会傻到相信易慈的“许诺”,但不管怎样,易慈结婚前我绝不结婚,这是我难以解开的心结。父母身体都不好,想让我早点结婚,给他们生个孙子孙女,我都借口工作忙推脱了。

叶禾华和易慈联手办了一个高科技小公司。依他俩的才气,这个公司应该办得很红火,实则不然,那个公司举步维艰,像个倭瓜佬似的一直长不大,听说他们把赚到的钱都投到某项研究上了,忙得连结婚都顾不上。至于是什么研究,俩人都说:

“暂且保密,等到该公布的时候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大学毕业后第六个年头的春天,俩人携手来我的公司总部找我。看他们心花怒放的样子,我知道那项研究有了重大突破。我唤女秘书倒了咖啡,让她退出去,关上门,然后直截了当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