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成功了?看你俩笑得屁花花的样子。”

“对,我们第一个来告诉你。理论设计和理论验证已经全部完成,下边该投入制造了。绝对是一项划时代的发明,可以说,人类历史上任何一项发明,无论是火的使用、石器工具、铁器、核能、电脑等等,连它的零头都比不上。”叶禾华平静地说。

这个牛皮虽然吹得不着边际,但依我对他们的了解,他的话应该没有水分。“好啊,祝贺你们。”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缺乏制造它的经费。”

“找我借钱?”

“嗯,你愿意作为投资方更好。”

“咱哥儿们好说,你说吧,多少。”

“三个亿。”

“什么?三个亿?”我狠下心考虑一会儿,试探地问,“你当然说的是美元,三亿美元,大约相当于4000万人民币,这笔钱我挤一挤也许能凑出——”(注一:此时人民币在连续几十年的升值后,对美元的比值达到了反向的1比7.8)

“少扯淡,咱们三个都是中国人,干吗说美元?当然是人民币。”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我摊开手,干脆地说,“给你三亿人民币,我的公司也该关门了。要不,你去找一家风险银行?我可以为你介绍一家,那个银行经理同我很熟,很热情的一个人。”

“他再热情我也不去。用句孙悟空对老龙王说的话,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我俩就认准你了。”

“那也行啊,华华你只要忍痛割爱,”我朝易慈努努嘴,“我把半个家业割给你,眼都不眨一眨。”

易慈笑吟吟地骂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喂,姓陈的,你到底帮不帮我俩的忙?你口口声声说你是铁哥儿们,为朋友两肋插刀。就这样插刀?你肋巴上穿铜钱吧!”

“我再义气也不能把三个亿打水漂啊。这样吧,说说你的发明是啥,我得先研判它的市场前景。你总不能让我隔着布袋买猫吧?”

“这话说得对,当然应该告诉你。”叶禾华侧脸看看易慈,“是时间机器。”

“什么,时间机器?听着,叶先生和易女士,我这个总经理很忙,你若想讲笑话,咱们可以等到共同度假的时候。”

“谁开玩笑?的确是时间机器。英国著名作家克拉克的话:高度发展的技术就是魔术。科学家能把凡人眼中的不可能变成可能。”他仍是刚才那种平静的表情,“你不会不相信我俩的实力吧。”

“我相信你的实力。问题是发明时间机器并非只是技术上的困难,而是它如果能实现时间旅行,必然会干扰已经塌缩的时空,从而导致逻辑上的坍塌。有这么一则故事:一架时间机器降落在侏罗纪时无意间压死了一只蝴蝶,于是就引发了强烈的蝴蝶效应,让他出发前的时空变得不可辨认。”

易慈大笑:“你说的正是我们成功的关键!与科幻小说中的时间机器不同,我们的机器是理想流线型的,不会对时空造成任何干扰。”

我不由失笑:“理想流线型?那不是时间机器,是鱼雷。”

“原理是一样的。”叶禾华说,“你应该听说21世纪初期就已经发明的隐身机器,它也可以认为是理想流线型,其工作原理是:让光线从它身边平稳地流过,不激起任何反射、散射或涡流,于是在旁观者眼里,它就成为不可见的了。这是我们的时间机器的技术关键,它在时空中的游动不会造成任何干扰。”

我迟疑地说:“你别以为我傻就想蒙我。这一步跳跃太大,对光线的理想流线型,怎么一下子就跳到了对时空的理想流线型…”

“具体推导过程就不说了,要牵涉到很高深的知识,一两句说不清的。再说,”他微笑着说,“我不认为,在商场中堕落了五年之久的陈虎刚先生,还有足够清晰的思维来听懂我们的讲解。反正一句话:我们的时间机器从原理上无可怀疑。”

我辩不过他,但他想说服我也没那么容易。我想了想,突然高兴地喊:“我发现了你话中一个大漏洞!”

“什么漏洞?请指出。”

“即使你的机器不会对时空造成非人为的干扰,还有乘客呢?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众人的行为是不可控制的。这就有可能导致人所共知的外祖父悖论,假若一个人回到过去杀死他尚在幼年的外祖父…”

他打断我的话,坚决地说:“任何时间旅行者都不能做任何影响历史进程的事,否则那就是比弑父乱伦更丑恶的罪行。凭这样的道德律条,我们就能躲开这个逻辑黑洞。”

我哂然道:“用道德律条来保障物理定律的可靠?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你以为呢?科学发展到今天,的确已经无法把人——自然界唯一有逻辑自指能力的物理实体——排除在物理定律之外。我想你总不会忘了量子力学的内容吧,它在逻辑上的自恰就取决于波尔的一个假定:一个有意识的观察者的存在必然导致量子态的塌缩。很多科学家,包括爱因斯坦都猛烈攻击这个假定,结果是谁赢了,是爱因斯坦还是波尔?”

在他的利舌面前我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只好撇开这种玄学上的驳难。我思索片刻,试探地问:“好,现在先假定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虎刚哥你今天真粘糊!”易慈不耐烦地说。

“好,我承认它是真的。但你说,决不能做任何影响历史进程的事,那就是说,即使它成功,我也不能回到过去,带回一件毕加索的手稿,或一件中国元代官窑瓷器…”

“当然不能。”

“也不能到未来,去预先了解纳斯达克股票的走势或香港赛马的输赢…”

易慈恼怒地喊:“虎刚哥,你怎么堕落到如此地步!一身铜臭,不可救药。”

我嗨嗨地笑着:“没有我这个一身铜臭的朋友,你到哪里去借钱?不过对不起了,我不能借你们这笔钱,也不想投资,任何企业家都不会把钱投到毫无回报的项目里。抱歉啦,这会儿我还有公务,要不咱哥儿们得空再聊?”

易慈恨恨地瞪着我,拉着叶禾华说:“咱们走!少了这个猪头咱就不敬神啦?”

华华倒是沉得住气,示意她稍安勿燥,平静地说:

“咱虎刚哥绝对不是那种只认金钱的庸俗小人,怪咱没把话说透。”虽然知道他是在对我灌迷汤,但我心里还是很受用。“虎刚你听我说,我们的时间机器虽然不会对时空造成任何干扰,但它能把人类历史进程整体加快。不不,这并不矛盾,”他看我想驳难,忙抢一步说,“这种加快是全人类、甚至是整个生物圈的整体向前平移,其内部状态并无任何变化,这就避免了外祖父悖论。比如说,我们可以把历史进程提前十万年,那么我们仨照样去南大上学,当铁哥儿们,你成了成功的企业家而我们醉心搞研究,只不过这些事件都向前平移了十万年。”

我不怀好意地瞟易慈一眼:“那易慈仍然是你的恋人,而我只能喝干醋?”

他略带歉然,但很坦率地说:“是的,只能是同样的结果。但你想想,你的三亿元会起多大的作用!人类文明史从有文字计起不过万年,即使从猿人学会用火的那一刻算起,也不过50万年左右(注二:关于这一点尚无准确的说法,有人说是100万年)。对于45亿年的地球史来说这只是很短的一瞬。但在这短短的50万年中,人类文明有了何等伟大的飞跃!可现在呢,这个进程能够随心所欲地加快,滴——答,提前50万年;滴——答,再提前100万年。这样的历史伟业归功于谁?咱们仨,南大三剑客。”

他描绘的灿烂前景让我怦然心动。果真如此,我们将是人类史上第一功臣,什么摩西、耶稣、释迦、穆罕默德、大禹、孔子、牛顿、爱因斯坦、唐太宗、成吉思汗、亚历山大、凯撒、大流士等等的所有伟人捆在一块儿,也赶不上俺仨的零头。最多只有创造万物的耶和华或补天造人的女娲,敢拍拍我们仨的肩头称一声哥儿们。有了这样的伟业,陈氏家族企业就是垮台又有啥值得顾惜的,何况那时光凭我的名声就值一万亿。我心动了,仍不放心,问:

“你说的乾坤大平移,究竟咋实现?”

易慈不耐烦地说:“虎刚哥你还有完没完?你反正相信我们俩就成,痛快把钱拿出来,一年之后让你亲眼看到结果,不就得了。”

这事说起来简直像个天字一号的大骗局,问题是我确实相信他俩,如果世界上还有人能鼓捣出时间机器,我相信非他俩莫属。再说,有易慈轻嗔薄怒地在旁边烧底火,叫我如何能开口拒绝。我狠狠心掏出支票,写了一个3,再心疼地圈了9个零。不过把支票递给他俩时我决定要回一点补偿。我说:

“支票可以给你,得答应一个条件。”我点点自己的腮帮子,“某个人得在这里着着实实地亲一下。”

易慈见钱眼开,心花怒放地说:“小事一桩,当妹妹的亲吻哥哥再平常不过了,别说一下,亲一百下都行。”

她抱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啧啧有声地亲了三下,然后劈手夺过我手中的支票。我摸摸腮帮,那儿像遭了电击似的麻酥酥的。我长叹一声:

“美人一吻值亿金哪。这可是古今中外最贵的三个吻了。走吧走吧,省得我看见这张支票就肉疼。还有——祝你们早日成功。”

那俩家伙真不是吃素的,钱一到手,一年时间就把他们的“理想流线型时间机器”鼓捣成了。第一次试机时他俩请我去。那玩意儿真的呈流线型,个头不大,也就两米长吧,前部浑圆,向后逐渐缩成一个尖尾。机身不知道是什么材料造成的,半透明中闪着光晕,漂亮得无以复加。我去时,华华正在做“流线度”的测验,即对着机头,严格顺着机身的水平轴线,打去一束水平方向的激光——这时从正前方看过去,时间机器忽然隐身了!华华说,这说明它的流线度为百分之一百,激光绕过它时仍严格保持着层流,没有发生任何反射、散射或涡流。

机身是从中间剖分的,打开上盖,里边有仅容两人躺下的舱位,侧边是各种神秘的仪表,可以在躺倒状态下方便的操作。他们这就准备进去,开始这项人类文明史上最伟大的实验了。我说:

“喂,实验之前总得把话说明白吧,你们究竟是用啥办法,把人类文明史进程提前50万年?我是这样猜的,不知道对不对。你们是想…”我推敲着词句,“是想溯历史而上,找到猿人第一次使用火的时刻,再从那个时刻上溯50万年,找到另一个猿人,然后教会它使用火。对不对?”

华华夸我:“猜得很好,大方向是对的,证明你这个商人还保持着起码的科学思维。不过这个方法尚有根本缺陷,因为那时的猿人已经生活在生物圈中,与环境息息相关,单单把猿人的进化提前而让其他生物保持原状,仍然会对时空造成强干扰。”

“那该怎么办?”

“很容易。众所周知,生物是从普通的无机物进化来的。大约38亿年前,在地球的原始大气和原始海洋中,借助雷电的作用,普通的无机物因自组织行为,偶然组成了第一个能自我复制的团聚体。这就是地球所有生物的元祖,唯一的元祖。当它在地球上出现时并没有生物圈存在,所以把它前移,一点儿也不会干扰生物圈的整体进化。我们找到它,再把它移到自那刻计起的50万年前的海水中就行了。”

我简直是目瞪口呆,没想到如此伟大的历史跃迁能用如此简单的办法完成。但他们的想法非常有说服力——只要时间旅行能够实现,那么这事干起来确实就这么简单,想复杂都不行。这就像是克隆绵羊多莉,那也算得上一项伟大的突破,是在生物最重要的繁衍行为上夺过了上帝的权柄。但这事是如何干的?用一根细玻璃管抽出细胞核,再注入空卵泡就行,其原理再简单不过。

他俩已经跨进机舱,头前脚后,平躺在相邻的舱位上,按动电钮关闭了舱盖,在通话器里对我说:

“虎刚,虎刚哥(这一声是易慈喊的),我们要走了。”

我的心绪极为纷乱,既有行大事前的血脉贲张,又有无法排除的担心——谁知道这趟处女行是否顺利?两个朋友能不能回到今天?我用开玩笑来掩饰我的心境:

“祝你们一路顺风,回到过去后别多耽搁,那时有恐龙,或火山大爆发等等危险。尤其是,你俩别在那儿弄出个小宝宝,38亿年前可没有下奶的鲫鱼。”

易慈笑着骂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喂,我们要出发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