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镶板的房间不可思议的从十几个不同的角度自动关上了,像一只折纸鹤跌进了赛博空间。

第三章

“你想破我的纪录吗,孩子?”弗拉特莱问。“你又脑死亡了,足足五秒钟!”

“等一下!”凯斯说着按下了模拟刺激装置的开关。

她蜷伏在黑暗中,手掌按在粗糙的混凝土上。 凯斯!凯斯!凯斯!凯斯!数字显示器上闪出他的名字,温特穆特在通知她连接成功。“漂亮!”她说着,向后一撑,重心移到脚后跟。她搓了搓手,弄得指关节咔咔直响。“你让什么事情给耽误了?” 时间!莫莉!时间!现在! 她的舌头紧紧抵着下面一排牙,一颗牙齿微微动了一下,激活了她的微频道放大器。光子的随机反射被转换成一束电子脉冲,穿过黑暗。她周围的混凝土被照成了惨白的颗粒物。“好了,亲爱的,现在我们出去玩玩!” 她藏身的地方是一条供给通道。她从一道有铰链的、装饰华丽的昏暗铜栅栏中爬出。他能看到她的手臂和手掌,知道她又穿着聚碳套服。在塑料下面,他感觉到了紧绷的皮衣裤的熟悉气息。她手臂下不知道安全带还是枪套里挂着什么东西。她站起来,拉开套服拉链,摸着枪柄上的塑料方格图案。 “嗨,凯斯!”她说,基本没出声。“你在听吗?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曾经有个男朋友。你让我想起……”她转了个弯,环视了一下走廊。“他叫约翰尼。” 低矮的拱形走廊上排列着几十个博物馆展箱,一些陈旧的、玻璃前板的棕色木头箱柜,靠在走廊墙边的转弯处显得非常难看。像是搬进来后就随便摆成一排,然后就被人忘却了似的。每隔十米,在暗淡的铜质固定物上,就挂着一盏带球形玻璃罩的白炽灯。地面凹凸不平,她一开始向前走,凯斯就注意到了地上乱扔着的上百块小地毯。有的地毯足有六英寸厚,地毯很柔软,是手工织的羊毛拼缝织物。 莫莉自己压根没注意那些箱子和箱子里的东西,这令凯斯非常气恼。他只好靠她巡视些毫无兴趣的东西来满足自己。一些瓷器碎片,老式武器,一个已经无法辨认原貌、上面满是生锈钉子的玩意,还有磨毛的挂毯……

“我的约翰尼,告诉你,他很棒,是个真正精明的家伙!最初在记忆大街做生意。他的脑袋里面全是芯片,人们付钱在他那儿藏匿数据。我碰到他的那个晚上,日本黑帮在追杀他,他们雇我当杀手。庆幸的是,我反过来帮他干掉了黑帮的人。从那以后,

我们就亲昵而甜蜜的过日子了,凯斯。”她的嘴唇几乎没动。他只是感觉到她说了这些话;他不需要听到她大声说出来。“我们安装了一台超导量子干涉器,所以能够读出他以前存放过的每一样东西的记录道,并且把它们全都转到磁带上,然后挑选顾客进行敲诈,那些以前的顾客。我作收款人、打手、监督人。真的很幸福!你可曾幸福过,凯斯?我真的很爱他。我们一起干,是搭档。我遇见他的时候,刚从那家傀儡玩偶公司出来还不到八周……”她打住,拐了个急转弯又继续向前走,眼前出现了更多光滑的木头箱子,箱子两侧的颜色使他想起了蟑螂的翅膀。 “我们亲昵、甜蜜,共同进退。好像没有人敢碰我们似的。我也不会让他们碰的。我寻思着,黑帮仍然想要约翰尼的命。因为我杀了他们的人,因为约翰尼激怒了他们。他们可能会非常耐心的采取行动,老兄,他们可以蛰伏上很多很多年。给你一辈子的时间,为的是在找你算账时让你失去更多。像蜘蛛一样有耐心。念禅宗的蜘蛛。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点,即使知道,也觉得对我们无足轻重。就像你年轻时,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我那时正年轻。接着他们来了,当时我们正在考虑,也许我们有足够的财富可以金盆洗手,可以收拾行装,到欧洲去。我们俩都不知道去那儿干什么,有什么可做的。但是我们正过着富足的日子,还有瑞士太空银行账号和一个装满小玩意儿和家具的安乐窝。这些足以消磨你继续周旋下去的锐气。 “他们派来的第一个人很厉害,那反应能力你无法想象,他身上的植入物,足有十个普通打手拥有的那么多。可是第二个人,我说不清,他像个和尚,克隆体,从细胞里就是个冷血杀手。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她的声音减弱了,走廊前出现岔道,两个相似的楼梯井向下延伸。她选择了左边的路。 “有一次,当我还是孩子时,我们正蹲伏在一间空房里,是在哈得逊河下游。那些老鼠,天哪!大极了,因为化学品进入了体内,它们长得跟我一样大。有一只老鼠整夜都在房间的地板下面乱抓。黎明时,有人把一个老人领了进来,他的脸颊上有缝合口,双眼通红,拿着一卷油污的皮革,用来包金属工具防锈的那种东西。他打开那卷皮革,一支老式左轮手枪和三颗子弹露了出来。老人上进一颗子弹,然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们都退到了墙边。 “他来来回回地走,抱着双臂,低下头,就像已经忘记了那支枪。他倾听着老鼠的动静。我们都屏住呼吸。老人走一步,老鼠就动一下;老鼠动一下,他又走一步。就这样过了一小时,然后他好像想起了那支枪,把枪对着地板,咧嘴笑了笑,扣动扳机,然后裹好枪,走了。

“后来我爬下去。老鼠两只眼睛中间有一个洞。”她正盯着走廊上间隔距离相同的一个个密封入口。“第二个人,那个来要约翰尼命的,就像那老人,但并不老,只是跟他一样,像他那样杀人。”走廊变宽了。大片华丽的地毯在一只巨大的分支吊灯下绵延,吊灯上垂得最低的水晶饰片几乎要碰到地板了。莫莉走进大厅时,水晶发出叮当声。读出器上闪出:左边第三道门。 她向左转,绕开悬挂的水晶。“我只见过他一次,在我回住处的路上,他正好走出来。我们住在一个改建的工厂区,很多传感/网络的年轻人都住那儿。那地方很安全,我还安装了许多重型武器以确保万无一失。我知道约翰尼在那儿。可是那个小个子,他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我,一句话也没说。我们只对视了一眼,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很平常的小个子,平常的衣着,一点也不狂妄,很谦恭。他看了看我,上了一辆三轮车。我什么都知道了,于是跑上楼。约翰尼正坐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微微张开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她前面那扇泰国柚木雕花门已经很旧,似乎是为了装进这低矮的门洞而被锯成了两半。一把原始的机械锁,锁面很干净,装在一条盘绕的龙下面。她跪下,从内袋里拿出一小卷裹得紧紧的黑色麂皮,选出一件像针一样细的撬锁工具。“从那以后我再没看上过任何人。” 她插进工具,默默地干着,轻咬下嘴唇。她好像只靠触摸来判断;她的目光散乱,门只是模糊的浅黄色木头。凯斯听着宁静的大厅里偶尔传来吊灯发出的叮当声。是蜡烛?迷魂光里的一切都不对劲。他记起了卡丝讲的那个关于城堡、池塘和百合花的故事,以及那颗头颅背出的3简那些矫饰的词句。一个不断发展壮大的地方。迷魂光有些淡淡的灰尘味,还有淡淡的香水味,就像个教堂。泰西埃—阿什普尔在哪儿呢?他曾设想这是一个像蜂巢那样忙而不乱、井然有序的场所,可是莫莉一个人也没看见。她的独白让他不安;她以前从来没有向他讲过这么多自己的事。除了她在那单间里讲的故事之外,她很少提到起她往昔的经历。 她闭上眼,凯斯感到、而不是听到“咔哒”一声。这使他想起了夜总会下面单间门上的磁性锁,那地方的一切都受人操纵。虽然他的芯片不对,门还是为他开了。那是温特穆特,它就像操纵微型飞机和机器人花匠一样地操纵着锁。夜总会的锁系统是自由之岸保卫系统的一个子单元。但是这里简单的机械锁倒给这个AI出了个难题,这儿需要的要么是某种专干单调无聊活儿的家伙,要么是一个真正的特工。 她睁开眼,把撬锁工具放进麂皮,仔细卷好揣进衣袋。“你有点像他,”她说。“恐怕你

生来就是操作控制板的。想象得出你在千叶干些什么,因为你在任何地方都只能干这事。厄运就是这样,有时可以把你打入最底层。”她站起来,伸展了—下,抖抖身子。“你知道,我认为泰西埃—阿什普尔派去追杀吉米——那个偷头颅的家伙——的人一定跟黑帮派去杀约翰尼的人一样厉害。”她从枪套里抽出镖弹枪,把枪管调成全自动状态。 她伸手开门时,那扇门的丑陋令凯斯大吃一惊。不是门本身。门其实甚至还很美,至少曾经是一个美丽的整体的一部分;但门为了适应特别的入口而被锯开的方式却太糟了,甚至连形状也很别扭:在混凝土的光滑弧形上竟然安了扇长方形的门!他想,他们买来这些东西,试图把它们安放在合适的地方,但安在哪里都不合适。这道门就像那些难看的箱子和巨大的水晶树。他又想起了3简的文章,想象这些设备当初是怎样从阱中被拉上来、去完成某项宏伟蓝图的,一场早已失落的梦——徒劳的的填充着空间,妄图重现家族形象。他想起了那个捣烂了的蜂巢、那些蠕动着的没有眼睛的东西…… 莫莉抓住雕刻龙型的一只前爪,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 房间又小又挤,还没壁柜大。灰色的金属工具柜靠在一堵弧形墙上。一盏灯自动亮了。她随手关上门,向排成行的柜锁走去。 左边第三只。视觉芯片发出脉冲信号,温特穆特控制了她的时间显示。下面第五只。可是她先打开了顶上的抽屉。抽屉像盘子一样浅,空的;第二只也是空的;第三只要深一些,装着些失去了光泽的锡珠和—件像指骨般的棕色物品;第四只抽屉里装着一本用法文和日文写的过时技术手册,书本因为潮湿有些鼓胀;第五只抽屉里,在一件沉甸甸的真空服装有钢板的宽口臂套后面,她找到了钥匙。这把钥匙就像一枚失去了光泽的铜币,边上带有一个空心短管。她把钥匙拿在手上,慢慢转动,凯斯看到管子的内部排满了销子和凸缘。硬币的一面铸有“集宝①”字样,另一面则什么也没有。 “温特穆特告诉我,”她低声说,“多年来他是怎样伺机以备行动的。那时他并没有真正的权力,但是可以使用别墅的安全监护系统,这样就知道每样东西是放在哪里,怎样移动的,以及它们的去向。二十年前他看见有人丢了这把钥匙,于是成功地让另一个人把它放在这儿,然后杀了他——那个把钥匙带到这儿来的男孩,才八岁。”她的白手指紧捏着钥匙。“这样就没有人能找到它了。”她在套装的大口袋里掏出一段黑色尼龙绳,从“集宝”上的圆洞穿过,打了个节挂在脖子上。“他说,他们总是用一些过时的

① 集宝Chubb,知名的英国老字号保安系统生产商,从钥匙胆起家,生产保险、保安、防火、防盗系统等。

东西占他的便宜,都是些19世纪的东西。在那个单间的屏幕上,他看上去很像芬恩。如果我不小心,还以为他真的是芬恩。”她的读出器上又闪现出时间,字母数字叠映在灰色的金属柜上。“他说,如果他们成为了他们希望成为的那种人,他可能早就离去了。但是结果并不是这样,他们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和3简一样,他们都是怪物。他就这么叫她,但是他谈起她时的那口气好像是喜欢她似的。” 她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手摸着枪套里的镖弹枪的方格花纹枪柄。 凯斯转了回去。

邝级标记十一正在长大。 “迪克斯,你认为这东西能行吗?” “熊会在森林里拉屎吗①?”弗拉特莱一按,他们便穿过移动的彩虹向上跃。 某种深色的东西在中国程序的中心形成。信息的密度破坏了矩阵的纤维,触发了无数催眠图像。模糊的万花筒似的图案从各个角度集中到了一个银黑色焦点上。凯斯看着那些儿时认为是邪恶和倒霉的标志沿着透明的平面滚出来:纳粹党党徽、骷髅、交叉的骨头、闪着蛇眼的骰子。如果他直接盯着那个焦点看,一切都是模糊的。向周围急速扫上十几眼后,他才看见一个鲨鱼样的东西,像黑曜岩闪着光。它侧面的黑色镜子里反射出远处一片微弱的光亮,跟周围的矩阵毫无关联。 “那是螫针,”意念说。“等邝有力了,逼近泰西埃—阿什普尔的核心后,我们就冲进去。” “对,迪克。硬件中某种人工控制装置在限制着温特穆特。但关键是对他的控制到底能达到何种程度?”他补充道。 “他,他,注意点,应该是它!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意念说。 “还有个代码,一个字眼,他说。某人得对着某间屋子里的一台别致终端机说出这个字眼,我们只需对付冰后面等待我们的东西。” “好的,我们有时间去对付,孩子。”弗拉特莱说,“聪明的邝很慢但很稳定。” 凯斯退了出去。

梅尔科姆的眼睛正盯着他。 “你又死过去一会儿,哥们。” “这事经常发生,”他说,“我已经习惯了。”

① 英语俗话,大意为“这事不是明摆着吗?”,“那还用问?”。

“你在与黑暗作对,哥们。” “只是像城里的游戏。” “上帝保佑你,凯斯。”梅尔科姆说着转过来对着他的无线电组件。凯斯注视着他那乱蓬蓬的长发绺和深色手臂上的一条条肌肉。 他重又接入矩阵。 切到莫莉。

莫莉正沿着一条走廊小跑,这走廊可能就是她先前经过的那条。现在那些前板玻璃的箱子不见了,凯斯认为她正朝纺锤尖端移动,重力越来越弱。不久她就越过了那些卷起的地毯小丘。腿上有轻微的刺痛…… 走廊突然变窄了,弯曲了,分开了。 她向右转,踏上了一级陡得出奇的楼梯,她的腿疼痛起来。头顶上,捆在一起的电缆像打上色标的神经节紧贴在楼梯井的天花板上。

墙上有些潮湿的污渍。

她来到了一座三角形平台,停下来揉揉腿。更多的狭窄走廊出现了,墙上都挂着毛毯。眼前有三条岔道。 左边。她耸耸肩。“让我到处看看,好吗?” 左边。“别紧张,有的是时间。”她开始从右边的走廊下去。 停下。回来。 危险。 她犹豫了。从通道尽头半开着的门里传来一个声音,高而含糊,像个醉汉在呓语。凯斯认为可能是法语,但是声音太难辨清了。莫莉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她的手伸进套服里摸到镖弹枪的枪柄。她一走进神经干扰场,耳朵里就鸣叫起来,一个微小的升调使凯斯想起了镖弹枪的声音。她猛然向前跌倒,全身的骨骼肌①都松弛了,前额“呯”的撞在门上。她扭曲着仰卧在地,目光散乱,停止了呼吸。 “这是什么,”一个含糊的声音问道,“花哨的衣服?”一只颤抖的手伸进她的套服,发

① 运动系统的肌肉属于骨骼肌,因绝大部分附着于骨而命名,又名横纹肌。

现了镖弹枪,把它拔出来。“来参观参观,孩子,快!” 她慢慢地站起来,眼睛盯着一支黑色自动手枪的枪口。那人的手现在不那么抖了,枪管顶在她的喉咙上,就像紧绷的拉着一根看不见的绳子。 他很老,身材相当高,相貌让凯斯想起了在“二十世纪”时曾见过一眼的女子。他身穿一件紫褐色丝绸厚睡袍,长袖口和方披巾式衣领加了软衬料。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趿拉着绣有金色狐狸头的黑天鹅绒拖鞋,他示意她进屋。“慢点儿,亲爱的。”房间很大,凌乱地堆放着各种在凯斯看来毫无意义的东西。一个灰色的老式索尼监视器金属架,一张堆着羊皮的铜床,床上还有似乎是用铺走廊的地毯做成的枕头。莫莉的目光先投向一个巨大的“得力风根①”娱乐控制台,又转到存放录音磁盘的架子、装在透明塑料盒里的破损的磁盘封套上,然后扫过一个散乱放着硅板的工作台。凯斯注意到这是赛博空间控制板和带子,但是她的目光片刻也没停留就晃了过去。 “按惯例,”老人说,“我现在该杀了你。”凯斯感到她紧张起来,随时准备行动。“但是,今晚我很满足。你叫什么名字?” “莫莉。” “莫莉。我叫阿什普尔。”他一下子坐回柔软宽大的有着镀铬合金方形腿的皮扶手椅里,但枪口仍然对着莫莉。他把她的镖弹枪放在椅子旁边的铜桌上时,打翻了一个装有红色药片的塑料小瓶。桌上摆满了药瓶、酒瓶、散落着白色粉末的软塑料袋。凯斯注意到了老式玻璃皮下注射器和一把普通的金属勺。 . “你怎么哭呢,莫莉?我见你的眼睛被什么挡住了。我很好奇。”他眼圈红红的,前额闪着汗珠,脸色苍白。病了,凯斯想,或许是药品的作用。 “我很少哭。” “可是如果有人把你弄哭了,你怎么个哭法?” “用导管把眼泪接进嘴里,”她说,“然后吐出来。” “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上了重要的一课了。”他把持枪的手放在膝盖上。身旁的桌子上有六七种酒,但他想也没想就抓起一个瓶子喝了起来。白兰地。一小股液体从他的嘴角流下。“这就是对付眼泪的办法。”他又喝了一口。“今晚我很忙,莫莉。我创建了这一切,现在很忙。快要死了。” “我可以从原路返回,”她说。 他大笑起来,声音又粗又高。“你闯进来打扰了我自杀,然后只是请求走出去?真的,

① Telefunken,德国著名无线电通讯系统公司。

你太令我吃惊了。一个蟊贼!” “我自认倒霉,主人!我只是想完整地从这儿出去。” “你是个非常粗鲁的女孩!在这儿,自杀是一件极为庄重的事情,而我进行这项仪式,明白吗?但是今晚我也许要带着你一块儿走,一块儿下地狱……在这方面我可是个埃及人。”他又喝了口酒。“到这儿来吧!”他举起酒瓶,手在抖。“喝!” 她摇了摇头。 “没有毒。”他把酒瓶放回桌子上。“坐,坐在地板上。我们谈谈!” . “谈什么?”她坐下。凯斯感到刀片在她的指甲里在动,非常轻。 “谈我脑子里想的东西。这是我的派对。二十小时前,中心唤醒我,说有东西在活动,这里需要我。你就是那东西吗,莫莉?它们肯定不需要我来对付你,不,应该是别的东西……可是我一直在做梦,你知道吗,三十年了。我最后一次躺下睡觉时,你还没出世呢。它们说我们不会在寒冷中做梦了,还说我们再也不会感到寒冷。蠢透了,莫莉。全是谎言。当然我做梦了。寒冷把外部世界带了进来,就是这个梦。外部世界。一夜之间,我建起了我们的这个藏身之地。最初只有一丝夜色,这丝夜色被寒冷拖了进来……其他的就随之而来了,就像雨水积满池塘一样填满了我的脑袋。马蹄莲。我记得。池塘是赤陶土的;铬的看护者,它们的肢体在日落的花园中闪光……我老了,莫莉。如果你计算一下寒冷的话,已经有两百多年了。寒冷。”手枪枪管突然“劈啪”一响,抖动了起来。现在她的大腿肌腱绷得像电线似的。 “你们可以买解冻机嘛,”她小心翼翼地说。 “在这里没有任何能够燃烧的东西,”他不耐烦地说,放下了枪。他不多的几个动作越来越僵硬。他不断点着头,费了好大的劲才停住。“没有能够燃烧的东西。我现在记起来了,中心告诉我,我们的智能人疯了——呵,很久以前,我们曾花费了上亿元,那时人工智能还是相当新鲜的概念。我告诉中心我会对付它。可真不是时候,8简到下面的墨尔本去了,只有我们可爱的3简在照料这个地方。不过也许正是时候。你知道吗,莫莉?”枪又抬了起来。“现在有些奇怪的事在发生,在迷魂光别墅里。” “主人,”她问,“你知道温特穆特吗?” “一个名字。是的,也许一个被认为很有权力的名字。肯定是一个地狱的君王。在我的时代,亲爱的莫莉,我认识许多君王和相当多的贵妇。唔,一个西班牙王后,有一次,就在那张床上……不过我走神了。”他咳了起来,手枪随着他的抽搐而颤抖。他吐了口痰在那只光脚边的地毯上。“穿过寒冷时,我神情恍惚。不过一切很快过去。

我醒来后,下令将一个简解冻。奇怪,每隔几十年就要向自己的女儿撒谎。”他的目光扫过她看着的空白监视器的架子。他好像在发抖。“玛利—弗朗斯的眼睛。”他含糊不清地说,笑了笑。“我们使大脑对它自身的神经传递素过敏,结果产生了一个特别敏感的类孤独症①。”他的头朝两边摇晃,接着又恢复了正常。“我知道,这种效果现在用一块嵌入微芯片就可以轻易达到。” 手枪从他的手指间滑落,掉在了地毯上。 “梦像慢慢形成的冰一样扩展,”他说,脸上有一层淡淡的蓝色。他的头猛地靠在皮椅上,发出鼾声。 她站起来,抓住枪,是阿什普尔的自动枪,然后昂首阔步地在房间里走动。 床边有一大摊凝结的血块,上面堆着一大床被褥或者是毛巾,那些血块在有图案的地毯上显得又厚又亮。掀开被子的一角,她发现了一具女尸,白色的肩胛骨上有血迹,喉咙被切开了。一把三角刮刀在她身边的深色血泊中闪着寒光。莫莉跪下,小心地避开那摊血,把死去的女子的脸转向灯光,正是凯斯在餐馆里看到的那张脸。 突然“咔哒”一声,仿佛从万物遥远的中心发出。世界凝固了。莫莉的模拟刺激信息发射变成了一个静止的框架,她把手指放在那女子的脸颊上。凝固只持续了三秒钟,那张死去的脸就变了,变成了琳达·李的脸。 又是“咔哒”一声,房间变得模糊了。莫莉正站着,低头看着床边大理石桌面上的一张激光金碟,金碟旁边有一块小型控制板。一根光学纤维带子像链条一样将控制板连接到那纤细脖子根部的插孔里。 “我看透你了,混蛋!”凯斯说,他感到自己的嘴唇在很远的某个地方嗫嚅。他知道温特穆特改变了信息发射。死去的女孩的脸像烟雾一样盘旋,轮廓慢慢变成琳达的脸,这一切莫莉并没有真正看见。 莫莉转身走到阿什普尔的椅子边。这人的呼吸缓慢而不平稳。她盯着胡乱堆在桌上的药和酒,把他的枪放下,拿起自己的镖弹枪,将枪管调成单射,小心翼翼地把一根毒箭射进他闭着的左眼皮中心。他猛地抽动了一下,才吸了半口气就没了声息。但他的另一只棕色眼睛却慢慢的睁开了,深不可测。

在她转身离开房间时,那只眼睛仍然睁着。

①孤独症,一类以严重孤独,缺乏情感反应,语言发育障碍,刻板重复动作和对环境奇特的反应为特征的疾病。发于儿童。

第四章

“老板正在线上等你,”弗拉特莱说,“从上面那条船上保阪电脑接过来的,就是那条骑在我们背上的船,叫埴轮号。” “我知道,”凯斯心不在焉地说。“我已经看见它了。” 一道菱形的白光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泰西埃—阿什普尔寒冰。阿米蒂奇疯狂的面孔出现了,十分清晰。两眼空洞茫然,如同按钮般眨了眨,定住了。 “想必温特穆特把你的那些图灵警察也料理了,对吧?就像对付我的那些一样。”凯斯说。 阿米蒂奇目不转睛地死盯着他。凯斯按捺住移开视线的强烈愿望。“你好吗,阿米蒂奇?” “凯斯,”——似乎什么东西在那双蓝眼睛后面动了动——“你已经见过温特穆特了,对吧?在矩阵里。” 凯斯点了点头。马卡丝·卡维号上的保阪电脑屏幕上有一架摄像机,它会把影像传送给埴轮号上的监视器。 凯斯想象着梅尔科姆听到这莫名其妙的单口相声时,露出的困惑模样,他是无法听到意念或者阿米蒂奇声音的。 “凯斯,”——阿米蒂奇靠近电脑,眼睛变得更大了——“你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 “高分辨率的模拟刺激意念。” “是谁的样子?” “芬恩,最后一次……之前,是个皮条客……” “不是格林将军?” “什么将军?” 屏幕变成了空白。 “重放一遍,让保阪把它查出来。”他告诉意念。 他切进莫莉的意识。

那情景令他吃惊。莫莉正蹲在金属大梁之间,距宽阔的地面足有二十米,光亮的地上污渍斑斑。这要么是一间库房,要么是一间维修场。他能看见三艘宇宙飞船,比卡维

号还要小,正处于不同的维修阶段。传来日语的声音。一个穿着橘黄色伞兵服的身影从一艘球体工程飞船外壳上的缺口中走出来,站在一条活塞驱动的古怪拟人机械臂旁边。来人在一台袖珍控制板上猛击了一下,搔了搔肋部。只见灰色低压轮胎载着一架货车般的红色无人驾驶飞机,滚进了视线。 凯斯!芯片上闪出两个字。 “嗨!”她说,“我正愁没向导呢。” 她把重心移到臀部。美洲豹套服上臂部和膝部的颜色就跟蓝灰色的大梁一样。伤腿开始持续的剧痛。“我该再去找秦看看了。”她嘀咕道。 随着轻轻的滴答声,一个物体从阴影里走出来,高度与她的左肩齐平,高拱蜘蛛腿支撑着球形身体从一边挪到另一边。那东西停顿了片刻,射出一束微秒扩散激光,然后定住了。这是—台布劳恩微型无人驾驶飞行器,凯斯曾经有过同样的飞行器,那是他在克利夫兰一笔硬件赃物一揽子交易中得到的毫无意思的附赠品。它看上去就像一只没有光泽的典型黑色盲蛛。球体中线上的红色LED灯开始闪亮。机身只有棒球大小。“好,”她说,“我听见了。”她按摩着左腿,站起来,看着迷你飞行器倒退。它分毫不差地沿着来路跨过大梁,退进黑暗之中。她转身看了看维修区。穿着橘黄色伞兵服的人正在焊接一台白色真空装置的前罩。她注视着他在防护罩上安装密封圈,拿起控制板,从工程飞船壳体上的缺口处退回去。随着一阵马达的轰鸣,那东西在剧烈频闪的弧光灯照耀下,从十米高的圆台上滑出了视野。红色飞行器在电梯左面的洞口边缘耐心地等待着。 接着她就跟着布劳恩飞行器,穿过一堆焊接起来的金属支柱。布劳恩LED灯平稳地闪动着,示意她向前。 “你怎么样,凯斯?你回卡维号、见到梅尔科姆了吗?嗯,又切入到这里来了。我喜欢这样,你知道吗?特别是在封闭的地方,就像在脑子里和自己聊天。假装自己有朋友,有值得信赖的人,于是把我真正的想法和感觉告诉他们;我还会装出他们也正在把自己的看法告诉我,我将这样一如既往。就跟你在这儿的情形差不多。在阿什普尔那儿时……”她咬着下唇,绕过一根柱子,好跟上行器。“我真希望这里恶心的东西能少一点,你明白吗?我是说,这儿的家伙都他妈疯了!像是在他们脑门什么的都有夜光信息在里面爬来爬去似的。我厌恶这地方的样子,厌恶这里的味道……” 飞行器沿着一个细得快要看不见U形金属梯升上去,朝一个狭窄的黑色洞口飞去。“像这样的表白,亲爱的,得承认我压根没想过会以如此方式说出来。我加入这帮坏蛋有

好一阵了,自从与阿米蒂奇签约以来,你是入伙的唯一一个好人。”她抬头看着那黑色的圆圈。飞行器在上升,LED不停闪动着。“我这么说,可别以为是因为你特别出色哟!”她笑了笑,可一转眼飞行器就不见了。她赶紧向上爬,腿部刺痛令她牙关紧咬。楼梯继续向上延伸,一直穿过一根金属管,管子刚好与她的肩一样宽。 她爬出了重力区,又向无重力轴心爬去。 时间闪现在芯片上。 04:23:04。 漫长的一天。被她清晰的意识掩盖了β苯乙胺带来的痛苦,但是凯斯还是能够感觉到。他更愿意体验腿伤的疼痛感。 凯斯:〇〇〇〇

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

〇〇〇〇〇〇〇〇。 “我想是给你的,”她说,动作机械地向上爬。零又闪现出来,—条被显示电路断开的信息,断断续续出现在她眼角:

格林将军为呼啸拳

头训练科

托并把他

出卖给五

角大楼: 温特穆特 用格林的

意念控制

了阿米蒂

奇:::

温特穆特

说当阿米

蒂奇提到

格林说明

他正在垮

掉你自己

留神:: :迪克斯

“哈!”她停了停,把全身的重量移到右腿上。“看来你也有麻烦。”她低头一看,下面有个微弱的光圈,比她双乳间吊着的集宝钥匙上圆形铜币大不了多少。她抬头搜寻源头,上面又空无一物。她用舌头舔舔放大器,调整了显示比例,管子现在几乎从视线中消失了。布劳恩继续沿着金属楼梯向上升。“没人跟我提起过这事。”她说。 凯斯退了出去。

“梅尔科姆……” “哥们,你的老板变得非常奇怪。”锡安人穿着一件老式蓝色三洋真空服,比凯斯在自由之岸租的那件还要古老二十年。他把头盔夹在腋下,长发绺包在一只棉线钩织的网帽里。大麻带来的晕眩加上情绪紧张,把他的眼睛刺激成了一条眯缝。“命令一个接一个,好家伙!巴比伦战争爆发了不成……”梅尔科姆摇了摇头。“俺和埃诺尔谈过,埃诺尔又跟锡安商量了。创始人说,立即停止行动。”他用棕色的大手背抹抹嘴。 “阿米蒂奇?”离开了矩阵和模拟刺激作用的掩护,β苯乙胺带来的痛苦又开始折磨凯斯,他难过得愁眉苦脸。脑子好像神经错乱了似的,他告诉自己,这样下去可就糟了。“你什么意思,老兄?他在给你下达命令吗?什么命令?” “哥们,阿米蒂奇叫俺向芬兰进发,你听听!他告诉俺还有希望,真见鬼。他出现在俺的屏幕上,衬衣上溅满了血迹,哥们,那样子活脱脱一条疯狗!嘴里说什么呼啸拳头啦,俄国啦,还说叛徒必将用鲜血来赎罪啦。”他又摇了摇头,长发绺上的帽子在失重状态下晃来晃去,他的嘴唇紧抿着。“创立人说穆特传来肯定是假预言,埃诺尔和俺必须抛弃马卡丝·卡维,回锡安去。” “阿米蒂奇,他受伤了吗?血?” “说不清楚,唔,但是有血,而且完全疯了,凯斯。” “好吧!”凯斯说,“那么我呢?你倒是要回家了,我可怎么办,梅尔科姆?” “哥们,”梅尔科姆说,“你跟俺一起走。俺们和埃诺尔回锡安去,坐巴比伦摇篮。让阿米蒂奇先生跟魔鬼盒子去谈吧,—个魔鬼对另一个……”

凯斯的目光顺着他的肩上看过去:租来的套服仍然靠着吊床在摇摆,老式俄国洗涤器送出的气流把它吹得来回摇晃。他闭上眼睛,看见毒囊在自己的动脉中破裂,看见莫莉在永无尽头的金属楼梯上艰难地攀爬。他睁开眼睛。 “我不知道,朋友,”他说,嘴里有一股怪味。他低头瞧了一眼桌子和自己的手。“我不知道。”他又抬起头。现在那张棕色的脸平静而坚决。梅尔科姆的下巴被那陈旧的蓝色套装的头盔圈挡住了。“她在里面,”他说,“莫莉在里面,在迷魂光里。人们是这样叫的。如果真的有巴比伦的话,老兄,那就是它。我们丢下她,她就出不来了,不管她是不是快刀手。” 梅尔科姆点了点头,长发绺上的网帽在他脑后像个被控制的钩织的棉球摇来摇去。“她是你女人吗,凯斯?” “不知道,也许不是任何人的女人。”他耸了耸肩。愤怒又出现了,就像他肋骨下面的内脏一样真实。“去他妈的!”他说,“去他妈的阿米蒂奇,去他妈的温特穆特,滚你妈的蛋!我就要呆在这儿!” 梅尔科姆的笑意像灯光一样洒满了整张脸。“梅尔科姆,一个粗鲁的人,凯斯。卡维号,梅尔科姆的船。”他戴着手套的手猛拍了一下控制板,那作为锡安配音的低沉的慢节奏摇滚乐从牵引飞船的扬声器里传出。“梅尔科姆不走了,不走!俺跟埃诺尔谈过,他当然也是同样的看法。” 凯斯瞪着眼,说:“我简直摸不透你们这些家伙。” “俺也摸不透你,哥们。”锡安人边说边跟着节拍点头。“但是俺必须按上帝指引的去做,俺们每个人。” 凯斯切入矩阵。

“收到我的信息了吗?” “收到了。”他看见中国病毒已经成长,精致的彩色拱形结构正在靠近泰-阿寒冰。 “咳,事情越来越棘手了,”弗拉特莱说。“你的老板把另一台保阪上的存储库抹了,他妈的差点把我们的也抹掉了。不过你的朋友温特穆特在它彻底清空之前,把我接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上。迷魂光之所以不完全依赖于泰西埃—阿什普尔,是因为他们多数时候都处于冬眠状态。伦敦的一家法律公司有他们的授权记录。这家公司得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醒着。阿米蒂奇正在用快艇上的保阪安排从伦敦到迷魂光的传送线路。还有,他们得知那老者死了。”

“谁知道了?” “法律事务所和泰-阿,他的胸骨里植入有一个远程医疗监控器。别指望他在中了你女人的毒箭后还能活蹦乱跳的爬起来,那可是软体动物的毒液。此时在迷魂光里醒着的泰-阿家族成员只有3简·玛利一个人——弗朗斯女士。本来还有一个男的,8简,比她大两岁,人正在澳大利亚做生意。如果你问我,我敢说是温特穆特想办法把8简支开了。不过他差不多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伦敦的律师预计,他到达迷魂光的时间是今晚09:00:00。我们02:32:03植入邝病毒。现在是04:45:20。乐观估计邝穿过泰-阿中心最快的时间是08:30:00。相差无几。我想温特穆特已经为这个3简准备了够她去忙乎的事,要不然她早已像那老者一样疯了。可是从墨尔本回来的男孩会了解事情真相的。迷魂光的安全系统一直在试图进入全面警戒状态,但被温特穆特阻止了,别问我是怎么干的。可是它无法越过底层的网关放莫莉进去。这些记录都在阿米蒂奇的保阪里;里维埃拉必须说服3简去做这件事。多年来她都能够篡改入口和出口指令。在我看来,泰-阿的最大问题,是家族里每个大人物都各自对资料存储库加密了私人口令和陷阱。这有点像你的免疫系统崩溃一旦崩溃,病毒马上就趁虚而入。一旦穿过那冰,形势就会对我们很有利。” “好!可是温特穆特说阿米……” 一个白色菱形吧嗒闪出,发狂的蓝眼睛充斥着画面。凯斯只有瞪眼的份。威利斯·科托上校、特种部队、突击部队的呼啸拳头,全都回来了。图像变得暗淡,抖动,焦距一团糟。科托正用埴轮号的导航控制板连结马卡丝·卡维号上的保阪电脑。 “凯斯!我需要‘奥马哈雷霆’号损坏情况的报告。” “呀,我……上校?” “坚持住,孩子!牢记在训练时是怎么做的!” 可是你这是在哪儿呀?老兄!他无声地向那双陷入痛苦的蓝眼睛发问。温特穆特在一个叫科托的精神分裂症患者身上创造了叫阿米蒂奇的东西。让科托相信阿米蒂奇是真实的人。阿米蒂奇走路、说话、策划、用数据交换资金,在千叶希尔顿饭店那间屋子里为温特穆特作掩护……现在阿米蒂奇不见了,被科托的狂风吹走了,可是这些年来科托一直在哪儿呢? 正从西伯利亚的天空中下坠、燃烧着,眼睛瞎了。 “凯斯,对你来说这很难接受,这我知道!你是个军官,受过训练,我理解。但是,凯斯,上帝可以作证,我们被出卖了!”

“上校,啊,谁?谁出卖了我们?” “格林将军,凯斯!你可能只知道他的代号,但肯定认识我说的这个人。” “是的,”凯斯说着,眼泪淌了下来。“我想我认识,长官。”他一时冲动地补充道。“可是,长官,上校,我们该干什么呢?唔,我是说现在?” “我们眼下的任务,凯斯,就是飞行,逃离,规避。我们可以在明晚夜幕降临时到达芬兰边境,但只能手动飞行,凭感觉了,老弟。不过这仅仅是开始!”蓝眼睛眯成一条缝,闪光的泪花顺着棕色的颧骨流下。“仅仅是开始。上面出卖了我们。从上面……”他后退几部,离摄像机远了点,斜纹布衬衣上有些黑色污点。阿米蒂奇的脸始终像副面具般冷漠无情,而此刻科托却表现出那种真正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才有的脸,病魔深深侵入了不受意志控制的肌肉里,昂贵的外科手术彻底前功尽弃。 “上校,我听你的,老兄。听着,上校,好吗?我要你打开那个,唔……妈的!它叫什么,迪克斯?” “中舱闸。”弗拉特莱说。 “打开中舱闸。只要告诉你那儿的中央控制板,打开它就行,好吗?我们很快就上到你那里去,上校,然后再说离开这儿的事。” 菱形消失了。 “孩子,我想你同我失去了联系,就在那儿。”弗拉特莱说。 “毒素,”凯斯说,“该死的毒素。”他退出了矩阵。 “毒药?”凯斯挣脱出重力网时,梅尔科姆正从他那件蓝色旧三洋套装划破的肩头望过去。 “快把这该死的东西从我身上弄下来……”他使劲拉扯那得克萨斯导管。“就像一种慢性毒药,上头那个混球知道怎么对付它,现在他比茅厕里的老鼠还要疯狂。”他在红色三洋套装的前部乱拉乱扯,忘了该怎样打开密封口。 “老板,他毒你?”梅尔科姆搔了搔脸颊。“快拿急救包,你知道的。” “梅尔科姆,看在上帝的份上,帮我弄一下这该死的衣服!” 锡安人从粉红色导航控制舱出来。“这再容易不过了,哥们。三思而后行,智者皆如此。俺们这就上去……”

在马卡丝·卡维号后闸和埴轮号快艇的中舱闸之间,有一道波浪形的舷门。虽然舷门里充满了空气,但他们仍然把套服密封住。梅尔科姆轻松优美地走过通道,只是偶尔

停下来帮一下凯斯,凯斯刚走出卡维就乱跌乱绊起来。由于阳光经过通道的白色塑料的过滤变得很淡,所以没有在他们身下投下影子。 卡维的气密舱舱门被修补过,门上装饰着一头激光刻出的锡安狮子。埴轮崭新的中舱舱门呈米灰色,上面没有任何装饰物。梅尔科姆把戴手套的手抠进一个狭窄的凹处。凯斯看见他的手指在动。凹处里的红色LED灯亮了,从五十开始倒记数。梅尔科姆抽出手。凯斯用一只手抵着舱门,感到锁的机械振动穿过了他的套服和骨头。灰色圆形舱门开始朝埴轮船体内部收缩。梅尔科姆一手抓住凹处,一手抓住凯斯。舱门把他们带了进去。 埴轮号是多尔尼耶-藤津工厂的产品,它的内部设计原理跟带他们游览伊斯坦布尔的梅塞德斯汽车类似。狭窄的中舱墙上装着仿乌木镶板,地上嵌着灰色意大利瓷砖。凯斯觉得就像躲雨时闯入了某个富翁的私人豪华旅馆。这艘快艇是在空间轨道上安装成功的,根本就没有打算要重返大气层。它那大黄蜂般的线条非常流畅简洁,内部的统一和谐更给人深深留下了它能适应高速行驶的印象。 当梅尔科姆摘下破旧的头盔时,凯斯也照他的样子取下了头盔。他们吊在舱门上,呼吸着带松树味的空气。舱门下,是一片边角翻起的隔热材料。 梅尔科姆嗅了嗅。“这儿有麻烦,老兄。随便在哪条船上,只要你嗅到这……” 说着话,一道垫了深灰色麂皮的门平稳地滑进了槽口。梅尔科姆蹬离墙壁,飘过狭窄的入口,最后一刻才侧着身子挤过去。凯斯笨拙地跟着他,手搭着手,沿着齐腰高的栏杆移动。“驾驶台!”梅尔科姆指着下面无缝的米色走廊说,“在那儿!”他又轻松地一蹬。在前面的某处,凯斯辨认出了打印机输出硬件拷贝时发出的熟悉的嗒嗒声。他跟着梅尔科姆走过另一个门道后,那声音更大了,门道里一大堆缠在一起的打印纸在旋转。凯斯抓过一条扭曲的纸,瞧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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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崩溃?”锡安人戴手套的手轻轻弹了一下这些零数列。 “不是,”凯斯抓住飘浮的头盔说,“弗拉特莱说阿米蒂奇毁了这里的保阪电脑。” “瞧这味儿,看来他是用激光干的,对吧?”锡安人一只脚支撑在—台瑞士健身器的白

色箱子上,避开纷乱飘浮的纸片,又把脸上的纸片拂去。 “凯斯,哥们……” 那人很矮小,是个日本人。他的脖颈被一根精制的电线绑在狭窄的铰接式椅背上,电线深深勒进喉部,绕到脑后,陷入钢化泡沫塑料靠垫中不见了。一个深色的血球凝结在喉部,就像某种奇怪的宝石——一颗黑红色的珍珠。凯斯看见了在这铁环绞刑架两边飘浮着的粗糙木柄,那些木柄就像用旧了的扫帚柄。 “不知道那东西拴在他身上有多久了!”凯斯想起了战后科托的那段经历。 “他会驾驶飞船吗?凯斯,你老板。” “也许会。他是特种部队的。” “那么,这个日本小伙子,他并没有驾船。毫无疑问俺能轻易地驾驶这艘船,相当新的船呐,啧啧……” “还不快去找到驾驶台!” 梅尔科姆皱了皱眉头,脚一蹬,向后翻滚开。 凯斯跟着他进入一个大一些的空间,这儿像是休息厅,飘浮的打印纸碎条和纸团挡住了前面的通道。这里有更多的铰接式椅子,还有类似吧台的东西和保阪电脑。舱壁上有一条整齐的狭槽,四周框着手工磨出的镶板,里面的打印机还在不断吐出轻薄的打印纸。他绕过椅子围成的圈走到打印机旁边,揿了揿狭槽左边的白色按钮。嗒嗒声停止了。他转过身来盯着保阪。电脑屏幕被击穿,至少有十几个洞。洞又小又圆,边缘发黑。明亮的合金小球正绕着失灵的电脑旋转。“猜得不错!”他对梅尔科姆说。 “驾驶台锁定了,哥们。”梅尔科姆在休息厅的另一头说。 灯光明暗不已。 凯斯从狭槽中撕下打印纸,上面的零更多。“温特穆特吗?”他环视了一下米色和棕色相间的休息厅,空中飘满了卷起的纸片。“是你在拨弄开关吗,温特穆特?” 梅尔科姆头边的一块镶板打开了,露出一台小型监视器。梅尔科姆恐惧地猝然一动,用手套背上的泡沫塑料揩了揩脑门上的汗水,转过身去查看监视器。“你懂日语吗,哥们?”

凯斯看见数字从屏幕上闪过。 “不懂。”凯斯说。 “驾驶台可做分离式吊舱,是个救生艇。屏幕上像是在倒计时。现在穿好套服!”他戴上头盔,啪的一声关上密封锁。

“什么?他要起飞?妈的!”他猛的蹬离舱壁,冲过缠在一起的打印纸。“我们得把这门打开,老兄!”但梅尔科姆只是一个劲地敲他的头盔。透过莱克桑①树脂玻璃,凯斯看见他的嘴唇在动。他看见一串汗水从锡安人头上的粉红色网帽的彩带上流下来。梅尔科姆从凯斯那里抓过头盔为他戴上,戴手套的手掌拍打着关上密封锁。锁一关上,护面罩左边的微电子显示监视器就亮了。“俺看不懂日语,”梅尔科姆通过套服里的无线收发机说。“可是倒计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敲了敲屏幕上一根特别的线。“驾驶台控制舱的密封锁并没有关。飞船会以舱门开启的状态发射!” “阿米蒂奇!”凯斯试图拍打舱门,但失重下的物理效应反让他跌回了打印纸堆里。“科托!别这样!我们得谈谈。我们得……” “凯斯?收到了,凯斯……”现在这声音几乎不像阿米蒂奇的,听起来镇定得出奇。凯斯停止了乱蹬。他的头盔碰到了对面的墙。“很抱歉,凯斯,只能如此!我们中的一个得逃出去,得有一个去作证。如果我们都掉下去了,一切就都完了。我会告诉他们。凯斯。我会告诉他们这一切。关于格林和其他的人。我会成功的,凯斯,我知道我会成功,会到达赫尔辛基的。”突然安静了。凯斯感到安静就像某种稀有气体充满了他的头盔。“但是这很难,凯斯,他妈的太难了!我瞎了!” “科托,别,等一下!你看不见了,老兄!你不能飞!你他妈的只会撞到树上!他们正想干掉你,科托,我向上帝发誓,他们把舱门开着。你死定了,你永远也不能告诉他们了,我得弄到那酶!那酶的名字,那酶,老兄……”他在大叫,声音歇斯底里。刺耳的反馈声从头盔的耳机里传出。 “记住我们是怎么训练的,凯斯!这就是我们所能做的一切!” 接着头盔里充满了嘈杂刺耳的静电声,一阵混乱的呓语,完全不是阿米蒂奇,呼啸拳头已经彻底占据了这个身体。先是几句俄语,接着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来自中西部的口音,很年轻。“我们掉下去了,重复,奥马哈雷霆号正在下坠,我们……” “温特穆特!”凯斯尖叫道,“别这样对我!”泪水脱眶而出,飞散的晶莹水滴弹离护面罩。接着埴轮号一声呼啸,剧烈的抖动起来,好像某种巨型软物体撞在它的机壳上。凯斯想象着救生艇挣脱船体,门闩被炸得无影无踪。一秒钟内气体泄露形成的飓风把疯狂的科托上校从他的座位上撕碎,随着温特穆特最后一分钟重现的呼啸拳头行动,永远的消失了。 “他走了,哥们。”梅尔科姆看着监视器。“舱门开着。温特穆特一定替换了弹射安全装

① 一种聚碳酸酯(树脂的一种)的商标名。

置。” 凯斯想把眼睛上愤怒的泪水抹去。他的手指吧嗒碰到了莱克桑。 “快艇,她不漏气,可是老板紧紧控制了驾驶台。马卡丝·卡维号还卡着呢。”梅尔科姆非常焦急。 但是此刻,凯斯眼里却是阿米蒂奇围着自由之岸在不停下坠,穿过比俄罗斯大草原还要寒冷的真空。不知为何,他想象着他穿着深色柏帛丽防雨衣;军用雨衣的褶皱像巨大的蝙蝠翅膀在他周围张开。

第五章

“东西弄到手了吗?”意念问。 邝级标记十一正在用五彩的精致窗花格和像冬季窗户一样的白亮晶格填满它和泰-阿冰之间的网络。 “温特穆特杀了阿米蒂奇,发射开着舱门的救生艇把他炸飞了。” “见鬼!”弗拉特莱说。“不过他也算不上是什么好朋友,对吧?” “可他知道怎样除掉那些毒囊!” “那么温特穆特也知道。相信这点。” “我可不相信温特穆特会告诉我。” 意念那骇人的笑声就像一把钝刀刮着凯斯的神经。“看起来你开始变聪明了。咔咔!” 他按下了模拟刺激装置的开关。

她的视神经芯片显示的时间是06:27:52;凯斯跟着她在迷魂光别墅已走了一个多小时,他用她带的内啡肽代用品来消除极度亢奋后的不适。腿上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她好像穿过了一间温暖的浴室。布劳恩飞行器停在她的肩上,它微小的操纵器像有衬垫的外科手术钳,牢牢附在美洲豹套服的聚碳物上。 这里的墙全是粗钢,墙上有粗糙的棕色环氧树脂带,上面的涂层已经被刮掉了。她手持镖弹枪猫下身子,套服呈金属灰色,避开了两个开着低压胎工作车经过的瘦高的非洲人。他们剃着光头,身穿橘黄色工作服,其中一个正轻声哼着歌,那种语言凯斯从来没听到过,调子和旋律既感到陌生又令人难忘。

当她走进这迷宫的深处时,那颗会说话的头颅和3简关于迷魂光的文章浮现在他脑海里。迷魂光荒唐可笑,那些用月球上的石头磨成的粉末所合成的树脂混凝土、焊接起来的金属以及从重力阱运上来排列在弯曲的巢穴中的所有装备和大量的小玩意儿,使迷魂光显得荒唐可笑。凯斯认为,自己现在已经能够理解阿米蒂奇的那种疯狂了,可是迷魂光的这种荒唐可笑却让他迷惑不解。阿米蒂奇式的疯狂,是把一个人拼命掰到一边,然后又向反方向使劲地扯,来回几下,人就完蛋了,就像拧断一根电线那样。科托上校就是这样被搞垮的。当温特穆特找到他,把他从战争的废墟中挑选出来,悄悄改造这人死寂的灰色意识——就像水纺蛛从一潭死水水面游过似的——的时候;当法国精神病院的一间黑屋子里那台幼稚的电脑闪过第一批信息时,历史已经造成了真

正的混乱。以科托对呼啸拳头的记忆为基础,把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造就成了阿米蒂奇。但是过了某个时刻,阿米蒂奇的“记忆”就不会再是科托的了。凯斯怀疑阿米蒂奇是否真的想起了那段被出卖的往事和在火焰中坠落的夜翼微型飞机……阿米蒂奇—直是编辑起来的科托的形体,当这次任务的紧迫性达到了某种程度时,阿米蒂奇的机械结构就崩溃了;科托也带着他的罪恶和病态的愤怒显露了出来。现在科托-阿米蒂奇死了,成了飘浮在自由之岸里的一颗寒冷的孤星。 他想到了那些毒囊。老阿什普尔也死了,莫莉的迷你毒箭射穿了他的眼睛,使他为自杀而精心配制的过量药剂没派上用场。阿什普尔的死、一个疯狂君主的死,则更加令人迷惑。他杀了那个他称作自己女儿,有着3简脸蛋的傀儡。当凯斯随着莫莉的意识通过迷魂光的走廊时,他好像觉得从来没有真正地把阿什普尔这类人、这类有权势的人,视为人。 权力,在凯斯的世界里,是指组织的权力。塑造人类历史进程的大财阀、跨国公司已经超越了旧有的屏障。被视为有机组织的它们,已经获得了不朽的声望。你不能通过暗杀十几个关键的决策者而毁掉一个财阀;因为还有别的人正等着往上爬,以填补空缺,继续进驻公司庞大的存储库。但是泰西埃-阿什普尔公司就不一样了,凯斯从泰-阿创始人的死亡中觉察到了这一点。泰-阿属于传统的家族公司。他想起了那老人房间里乱堆着的东西,被玷污了的人性,那些纸套里的破旧的有声磁盘。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穿着天鹅绒拖鞋。

布劳恩飞行器扯着莫莉套服上的头罩,莫莉向左转走进另一条通道。

温特穆特和那个蜂巢。黄蜂令人恐怖的孵化景象,简直就是高速摄影在展现生物机制。但是财阀或日本黑帮们不是更像这些东西吗?它们都是拥有控制存储器和巨大单一生物组织的蜂巢,它们的DNA都以编码的形式存放在硅片里。如果迷魂光是泰西埃-阿什普尔公司个性的象征的话,那么,泰-阿也像老者一样疯了。他们对恐惧有同样的困惑,对归宿感的缺失也有同样的异常感觉。“如果他们变成了他们希望成为的那种人……”他想起了莫莉说的话。但是温特穆特告诉她,他们并没有成为那样的人。 凯斯一直认为真正的老板——企业首脑,理所当然地应该既是人又不是人。他从孟菲斯那些使他残废的人身上就看到了这点。他在夜城发现韦吉身上也有这种特点,这种认识使他接受了阿米蒂奇的冷漠和无情。他一直认为这种特点是机器、系统、母公司在逐渐发展的过程中形成的,同时也是交易中冷漠的根源,是超越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及其影响的心照不宣的姿态。

可是现在在迷魂光别墅的走廊里正发生什么事呢? 走廊墙上的所有涂层正在被揭去,露出了金属和混凝土。 “不知道现在我们的彼得在哪儿,嗯,也许很快就会看到这家伙了。”她咕哝道。“阿米蒂奇,他在哪儿,凯斯?” “死了,”他知道她无法听见。“他死了。” 他转回矩阵。

中国病毒正面对着目标冰,缤纷的色彩逐渐被代表泰—阿中心的绿色长方形罩住了。翠绿色的拱形横跨五色的空间。 “病毒进展如何,迪克斯?” “很好。太机灵了!这东西令人惊奇……那次在新加坡有一个就好了。这对前亚洲新银行保持第五十名的排名大有裨益。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这宝贝把所有单调乏味的工作都干完了,让人迫不及待的想见识一下真格的战争什么样,现在……” “这种东西要是上了市,我们准会失业,”凯斯说。 “去你的。你待会将引导那东西向上穿进黑冰。” “当然。” 一个小小的,无明显几何图案的东西刚刚出现在一个翠绿拱形的尽头。 “迪克斯……” “对!我看见它了。我不知道是否该相信它的真实性。” 一个棕黄色小点,一个模糊的小昆虫叮在泰—阿中心的绿墙上。它开始前进,跨过邝级标记十一架起的桥,凯斯看见它在移动。它一靠近,拱形的绿色部分就扩大,病毒程序的斑斓色彩就卷回退到破裂的黑鞋前面几步的地方。 “得把它交给你,老板。”当芬恩矮小邋遢的身影出现在几米远处时,弗拉特莱说。“我活着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笑的东西。”但是那令人恐惧的笑声并没有发出来。 “我以前从来没试过这样现身呐。”芬恩说。他露出牙齿,手插在破旧的上衣口袋里。 “是你杀了阿米蒂奇。”凯斯说。 “杀的是科托。对,阿米蒂奇已经消失了。这是不得已的事。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得到酶,对吧?不用担心,首先是我告诉阿米蒂奇的。我是说我告诉他该用什么。不过我认为最好让我们继续履行合约。你有足够的时间,我会尽力帮你。现在只有两个来小时了,对吗?”

芬恩点燃一支帕塔加斯烟,凯斯看着蓝色烟雾在赛博空间里飘浮。 “你这家伙,”芬恩说,“真令人头疼!如果你想弗拉特莱的话,事情不就简单多了?他是个意念,只是个ROM,所以他要做的事都不出我所料。比如说,在我的规划中,莫莉是没有机会闯入阿什普尔伟大的死亡场景里的。”他叹了口气。 “他为什么要自杀呢?”凯斯问。 “为什么有人要自杀?”那身影耸了耸肩。“如果有人要自杀,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不过我得花上十二个小时分析他历史上的各种因素,以及这些因素之间的联系。他早就打算做这件事,但又不断地回到冷藏室。天啊,他是个令人生厌的老混蛋!”芬恩厌恶地皱起眉头。“简而言之,这一切主要跟他杀害他妻子的原因有关。那么是什么使他彻底疯狂了呢?因为小3简找到了一种改变他低温系统控制程序的方法。太精妙了!所以从根本上说,是她杀了他。然而他却以为是他自己杀了自己,而你的朋友——复仇天使则以为是她用浸满有壳水生动物毒汁的箭要了他的命。”芬恩轻轻把烟头弹到矩阵的下面。“唔,事实上,我想我的确向3简稍微暗示了一下,告诉她该如何去干,知道吗?” “温特穆特,”凯斯字斟句酌地说。“你告诉过我你只是某个东西的一部分。你说如果任务完成了,莫莉找到了正确的字眼对那头颅说了以后,你就不存在了。” 芬恩流线型的脑袋点了点。 “那么,到时我们将跟谁打交道呢?如果阿米蒂奇死了,你又要走,那么到底谁来告诉我怎么把这些该死的毒囊从我的系统中除掉呢?谁又把莫莉从那里弄出来呢?我是说,在哪儿,我们把你从硬接线切开后,我们到底会在哪儿呢?” 芬恩从衣袋里拿出一根牙签,像外科医生检查解剖刀一样挑剔地注视着。“问得好!”他终于说。“你知道鲑鱼吗?这种鱼,听我说,它们被迫逆流而游,明白了吗?” “不!”凯斯说。 “咳,我自己就是被迫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我想使你们服从我对这件事的看法——让我们称它们为推测,这样就会花掉你们一辈子的时间。因为我对此想很多,但我还是没有想明白。当这事结束之后,如果我们做对了,我会成为一个更大的东西的一部分,大得多的东西。”芬恩抬起头环视了一下矩阵。“然而我现在的这些部分仍将继续存在。你会得到报酬的。” 凯斯真想跳上前去,掐住那身影褪色围巾结上的脖子,将拇指深深陷进芬恩的喉咙。但他强忍住了。

“好了,祝你好运!”芬恩说。他转过身,手放在口袋里,开始步履艰难地返回到绿色拱形里。 “嘿,笨蛋!”芬恩走了十几步后,弗拉特莱说。那身影停了下来,侧过身子。“我呢?我的报酬呢?” “你会得到你那份的。”那身影说。 “这是什么意思?”看着那窄窄的花呢背影远去,凯斯问。 “我想被抹掉,”意念说,“这事儿我告诉过你,记得吗?”

迷魂光令凯斯想起了少年时代的熟悉情景。凌晨,商业区人迹稀少,在午夜过后几小时断断续续的宁静里,在那些人口密度很低的地方,你会有一种麻木的期盼,一种当你注视着昆虫在昏暗的商店门灯周围爬来爬去时的紧张感。他还想起了斯普罗尔的周边地带,那里虽然远离整夜喧嚣的繁华中心区,但也有一种被正在醒来的世界里的熟睡的居民包围的感觉,而这个世界,他并无兴趣去游览或认识。平淡的生意暂时停止了交易,但单调重复的活动又将很快开始。 现在莫莉的速度慢了下来,不是知道自己已接近目标,就是腿又不对劲了。内啡肽减弱了的疼痛又一阵阵袭来,他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她一声不吭,咬紧牙关,小心地调整呼吸。她从许多凯斯陌生的东西旁边经过,不过他已经没有好奇心了。有一间房子里摆满了书架,上百万张发黄的纸被挤压在布和皮的封面之间,书架上等距离地贴着按字母和数字编码的标签;在一条拥挤的长廊里,凯斯通过莫莉那并不好奇的眼睛看见一块破碎的、满是灰尘的玻璃,她的目光顺着铜饰板不经意地扫过去,上面用法文写着:“新娘被单身汉们剥得精光。”她伸手去摸,人造指甲“咔哒”碰到了罩在碎玻璃上的莱克桑夹板。这儿曾是一些嵌着镀铬边框的黑色玻璃圆门,显然是进入泰西埃—阿什普尔低温群房的人口。 自从那两个非洲人开着小车经过之后,她再没看见别的任何人。在凯斯看来,他们接受了一种幻想似的生活;他想象着他们慢慢走过迷魂光的大厅,黑色的光头在闪亮,脑袋一颠一颠的,而其中一个还在唱着那支单调的歌。这一切根本不像凯斯所预想的迷魂光别墅的样子,有些东西倒是与卡丝的神话城堡和依稀记得的童年时代对日本黑帮内部密室的幻想相吻合。 07:02:18。

还有一个半小时。 “凯斯,”她说,“我需要你的帮助。”她低下僵硬的身子,坐在一堆光亮的钢板上,每块钢板的抛光处都由不平的透明塑料外层保护着。她在最上面那块钢板的塑料上凿了一个洞,刀片从拇指和食指间滑了出来。“腿的情况很糟,你知道吗?没想到得爬这么高,内啡肽不能再止痛了。所以也许——只是也许,对吗?——我这儿有麻烦了。如果我在这儿放弃,在里维埃拉之前放弃,会怎么样呢?”她伸开腿,揉着美洲豹聚碳物和巴黎皮裤下面的大腿肌肉。“我想让你告诉他,告诉他是我,明白吗?就说是莫莉,他会知道的,行吗?”她环视了一下空荡荡的走廊,墙壁没作任何装饰,这里的地板是未经加工的月球混凝土,空气里有股树脂味。“妈的,老兄,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听!” 凯斯。她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站起来,点了点头。“温特穆特告诉你了些什么,老兄?他告诉你玛利—弗朗斯了吗?她是泰西埃,即泰—阿的一半,是3简的母亲。我想也是那个被阿什普尔弄死的傀儡的母亲。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在那个单间里……很多事情……他告诉了我他为什么不得不以芬恩或是别人的样子出现。那不只是面具,他用真人的外貌作为调节阀,把自己换到低档以便能与我们交谈。这种样子被称为模板,个性模型。”她抽出镖弹枪,一瘸一拐地沿着走廊前进。 没作装饰的金属和凹凸不平的环氧树脂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粗糙的隧道。凯斯最初还以为那是在坚硬的岩石上炸出来的。莫莉仔细查看它的边缘,发现金属实际上被护墙板覆盖了,这种护墙板,无论看上去还是摸起来都像冰冷的石头。她蹲下,摸了摸铺在人造隧道地上的深色沙子。它们摸起来像沙,冰冷干燥,但是当她把手指抽出来后,它们却像液体一样合拢了,表面像是没被动过一样。隧道在前面十几米处转了个弯。刺目的黄色光线把阴影投在有缝的假岩石墙上。凯斯猛然一惊,他注意到这儿的重力几乎接近地球重力,这意味着她刚才又不得不下行了。他现在完全迷失了,牛仔们对空间的迷失都有一种特殊的恐惧。 但是她并没有迷失,他告诉自己。 什么东西从她两腿间急匆匆地走过,滴答滴答地走在无沙的地上。一个红色电子显示器闪亮了,是布劳恩飞行器。 第一批全息图就在弯道那边,那是一幅三张相连的图画。凯斯还没有意识到这东西只是录制品,她就放下了镖弹枪。灯光下的漫画人物,与真人一般大小,是莫莉、阿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