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水寒不易觉察地苦笑一声,发出170岁老人才会有的苍凉叹息:“傻姑娘,你不久就会知道的。”

看着邱风的天真,他实在没有勇气把真相撕破。

邓飞的秘密监视点离萧的新居不远,琅琊台公安局遵照总部命令,派了精明干练的何明和马运非来监视萧水寒。这两人整天守着窃听器,或者高倍望远镜,监督着那幢住宅的动静。邓飞这几天有些反常,他似乎也传染上萧水寒的低度抑郁,常常独自默默地凭窗眺望。

窃听器里萧水寒正在向妻子讲述李元龙的几段人生。监听的何明忽然抬起头来,吃惊地问:“真的吗?老邓,这是真的?”邓飞从窗户那边转过身,“真有一个长生不老的李元龙?”

邓飞暂时不想向他们深入介绍案情,不置可否地说:“甭管真假,继续听下去吧。”

何马二人很兴奋,局里对他们下达的命令是:保护萧氏夫妇,同时纪录好他们的所有谈话。想不到自己参与的竟是世界级的秘密!他们聚精会神地听下去。但两人间的谈话已经结束了,听见有热吻声,邱风情意绵绵地邀丈夫今晚同床,她说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渴盼着丈夫的爱抚。接着,窃听器中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小马笑着说:

“两人已上床了,再听下去是不是有点儿缺德?把窃听器关了吧。”

邓飞闷声说:“听下去。上边下的是24小时监听的死命令。”他警告说,“你们已经知道萧的手里握着世界级的秘密,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对他们的监护一秒钟也不能放松。”两人看到老邓的情绪不好,偷偷吐吐舌头,安静下来。

他俩毕竟比邱风敏锐,已经猜到年轻的萧水寒就是170岁的李元龙。

凌晨,萧水寒悄悄下床穿衣。邱风睡得正香,白色毛巾被裹着她生育后丰满起来的身躯,她口唇湿润,乌发散落在雪白的被单上。萧水寒悄悄俯下身,轻轻吻她一下。他强忍心中的苦楚离开邱风,又到保姆屋里看了毳毳。保姆熟睡未醒,毳毳睡得更香甜,小嘴咂咂着,小手小脚时而弹动一下。李元龙在婴儿床前久久伫立,最后俯身吻吻孩子,决然转身,脚步滞重地走出去。

他步行约十公里,东边,海天相接处开始微现曦光。他来到海边的一个小港湾,一艘游艇泊在岸边。听见脚步声,岸边一个中年人迎过来:

“是萧先生吗?你好,按你的吩咐,游艇已检修过,加足了柴油。”

萧水寒笑着点头,掏出一张支票递过去。那人看看数字,感激地说:“萧先生太慷慨了,这种柴油动力的游艇等于已经淘汰了,你却付这么高的价。”

萧水寒笑着挥挥手,跳上船去。中年人为他解开缆绳,扔到船上,交代道:“萧先生,这艘船已破旧,最好不要开得太远。对了,你没有交代要干粮和淡水,我还是备了一星期的用量,就在船舱里。”

“好的,谢谢你,再见。”

游艇笔直地朝外海开去,船尾犁出一道白色的水沟。晨光曦微,浑浊的海水逐渐变成清澈的深蓝色,海鸟拍翅在船后追飞。这时一个人从船舱里钻出来,走进驾驶室。正在仪表盘旁操纵的萧水寒没有露出惊异,朝邓飞点点头:

“我知道你要来的。”又回身继续驾驶游艇。

邓飞沉默着,很久才问:“你要把生命交给大海?”

萧水寒点头。

邓飞低声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呀,你肯轻易抛弃长生,却不愿把长生之秘与人类共享?”

萧水寒看看他,又回过头直视着前方:“年轻人,”他这样称唿着66岁的邓飞,“那真是一件好礼物吗?我说过,一代人的长生势必扼杀后代的生存权利,否则,地球很快就要撑破了。但我们对后代的义务已刻印在遗传密码中,我们难以逃脱冥冥中的约束。所以,当我从造物主哪儿窃得长生之秘时,就对造物主作出许诺:亲子出生之时,我一定结束自己的生命。现在是我履行诺言的时候。”他看看邓飞,苦涩地说:“昨晚我想把真相告诉邱风,但我不忍心。只好有劳你了,邓先生。”

邓飞犹豫着,慢慢掏出手枪:“请原谅,我不能作你的信使。你必须跟我回去,我不得不执行最高层亲自下达的命令。”

萧水寒淡淡一笑:“那玩艺儿对求死者无用。”

邓飞摇摇头:“不,这里不是子弹,是麻醉弹。李先生,跟我回去吧,你非要逼我开枪吗?”

萧水寒平静地说:“你也不要逼我,我不想与你同归于尽。等我投海后你就开着游艇回去吧,你没有死的理由。年轻人,把那玩意儿放下吧。”

邓飞苦笑着摇头,手指慢慢扣下扳机,萧水寒警觉地斜睨着,正要用一个猛烈的动作把游艇弄翻。恰恰在这个当口儿,邓飞的手机响了。他右手平端着手枪,左手掏出手机:“喂,我是邓飞。什么?”他的脸色变了,“好,我马上劝萧先生返回。他会同意的。”他关掉手机,脸色苍白地说:“萧先生,你的妻儿被绑架,是那两个跟踪者干的,他们又返回国内了!”

萧水寒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邓飞苦笑道:“萧先生,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说的是真话,不是警方设的骗局。我们好歹是朋友了,你该对我有这点儿信任。”

他坦然直视着萧水寒锐利的目光。萧水寒默然回过头,搬动舵轮,快艇疾速地侧身转了一个大圈,向来路驶去。他想,邓飞很可能说的是实话,那两个味道儿不正的跟踪者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这些天他们忽然销声匿迹,本来应该引起自己的警觉,他太大意了。不过他并不担心。那些人当然是冲着长生术来的,那么,在没有得到这件宝贝之前,他们不敢动邱风和毳毳半根毫毛。

不管怎样,他履行诺言的时刻不得不向后推迟了。

公寓里还是走前的样子,并未显得凌乱。只是少了女主人,少了可爱的小毳毳,陡然冷清了许多。屋里,何明、马运非在查看绑票者留下的痕迹,小保姆吓傻了,缩在角落里哀哀地啜泣着。看见两人进屋,何明迎上来对邓飞歉然说:

“绑票者是三个人,乘一辆奥迪,没进公寓我们就发现了。但他们是有备而来,肯定知道这座房子是在警方的监视之下,对萧先生的个人情况也摸得很准。他们在叫门时自称是西安诚信公司的人,是李树甲派他们来这儿送礼物的。听萧太太的口气,她和李树甲很熟悉,很热情地请他们进屋。我们一直监听着他们的对话,但这时大意了,没有及时采取防范措施。他们进屋后立即控制了人质,然后以人质做掩护,撤到汽车上。考虑到邱太太和女儿的安全,我们没有采取行动。我们想,为了得到……”他打了一个顿,“那件东西,他们不会加害母女两人的。”

“你们采取的措施很对。上面知道了吧。”

“都汇报了,武汉的龙局长乘专机马上到,我们的陈局长已经去机场迎接。他们请萧先生放心,警方一定很快把绑匪控制住。”

小保姆看见主人,哭着跑过来,把一封信和一部手机交给他:“萧先生,这是坏人留下的,说一定要亲手交给你,要你按信上写的办,要不邱阿姨和毳毳就没命了。萧先生,快想办法救他们啊。”

萧水寒和颜悦色地安慰她:“别急,没事的。别哭了。”他展开信,信上只有几句话:

萧先生:

请你单独带着那件宝贝来见我,我们会送还夫人和令爱。不得让警方掺在里面。

具体见面方式用这个手机通知你。

他把信默默地递给邓飞,邓飞看后说:“你不能单独去,太危险。龙局长和陈局长马上到,我们一块商量个妥当的办法。”

“不,我自己去,我能处理这件事。不要忘了,我有170岁的经验和35岁的体力呢。”他微笑道。

“萧先生,这不是开玩笑的事。绑票者一定是高水平的专业杀手,心狠手辣,你不能去冒这个风险。”

萧水寒不再说话,但他的表情显示出,这个决定是不容更改的。那个手机的铃声突然响了,所有人的神经都猛一抖颤,盯着萧手中的手机。萧水寒平静地按下通话键,里边响起带台湾口音的普通话:

“是萧水寒先生吗?或者说,是李元龙先生吗?”

“对,是我。”

“萧先生,我们对你非常敬重,希望这次迫不得已的绑架有一个愉快的结局。请先生带着必要的技术资料来见我们,我们会马上把夫人及令爱礼送回家。”

萧水寒傲然说:“我不用带任何资料,所有东西都在我的脑子里装着呢。说吧,我们如何见面?”

“你确认不用带书面资料、光盘等物品吗?我不想冒犯先生,但请你慎重考虑。”

他的口吻十分客气,但客气后透着冷酷,透着寒意。萧水寒说:“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不会拿妻女的生死开玩笑的。”

“那好吧,请你即刻乘你自己的汽车向济南方向出发,我们会随时与你保持联络。再说一遍,我们不希望看到一个警方的尾巴。”

“可以。但我也有个条件,在你们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我一定要亲眼看到我的妻女。”

“她们都很安全……”

萧水寒厉声说:“按我的要求做准备吧,在这点上没有可讨价的余地!我现在就出发。”他摁断电话,起身向外走。邓飞知道劝不动他,还是做了最后一次努力:“萧先生,你……”

萧微笑着挥挥手,截断了他的劝说。他坐进自己的H300中,向车外的邓飞扬手作别,汽车飞快地开出停车场。邓飞随即也发动了自己的汽车,急迫地对何明说:

“我跟着他去,有什么情况车上再联络。”

他尾随萧水寒飞驰而去。

片刻后,去机场接客的车到了,龙局长和陈局长从车上急匆匆地下来,刚才,何明已经用电话扼要介绍了这一段的变故。何明和马运非把他们迎进屋,龙局长恼怒地说:

“怎么搞的,你们为什么不拦住萧先生!如果他有什么意外,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何明委屈地说:“老邓竭力劝阻他,但劝不住。我们又没权拘捕他。”

“你们都知道他身上带有多么重要的秘密!即使采取一点非常规的手段也不为过。快点和老邓联系上,快!”

何明要通了邓飞的手机,龙波清问:“你这会儿在哪儿?”

“在通往济南的路上。我不敢太靠近,在几公里之后跟着他。”

龙波清压住火气说:“怎么可以放萧水寒去见绑匪呢,他身上带有国宝级的秘密。”

邓飞听出他的不满,没好气地说:“他掌握的秘密当然非常重要,不过这会儿对他最重要的是妻女的安全。我尽力劝了,但没能劝住他。我正想问呢,对那些绑架者是如何监控的?在他们重新入境后为什么没有纳入控制,让他们闯到这里来?”

龙波清看看陈局长,没有辩解。这帮人第二次入境时采取了化名和化装,但如果把工作做细一点,的确可以早期发现和制止他们。他说:“工作中的失误咱们以后再讨论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这伙人纳入控制,保证萧先生及妻女的安全。”

“萧的车上有我早先安装的信号发生器,我想暂时还能跟得住他。但据我估计,绑匪们一定会料到这一点,他们会很快切断这个联系。”

“不管怎样,你还是紧跟着,有情况及时反馈。我们再想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