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心室纤颤,问题不大。”

“元元和重哲呢,还在试验室吗?”

“嗯。”

说到这里,两人的目光都暗淡下来,她们知道该说起那个躲避不掉的话题了。宪云小心地问:

“翁婿吵架了?”

“嗯,吵得很凶。”

“到底为什么?是不是不让重哲发表成果?我不信,这毫无道理嘛。”

妈妈摇摇头:“不知道,这是一次纯男人的吵架,他们都瞒着我,连重哲也不说真话。”妈妈的口气中流露出一丝幽怨。尽管平时看来她是家庭的嵴柱,但她不无伤心地发现,有时她仍然进入不了男人的心灵世界。宪云勉强笑道:

“好,我这就去审问他,看他敢不敢隐瞒我。”

“好,我陪你去吧。”

她们走后没多久,一位护士送孔教授回家了。护士扶他走上台阶后,他说:

“谢谢,请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护士笑着同他告别,开上汽车走了。孔教授打开房门,屋里没人,他急急走进书房,打开监听装置。耳机中只能听到重哲轻悄断续的说话声,偶尔元元也回一句。看来情况没有大的变化。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揿一下按钮,电话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百岁老人,老人问:

“最近怎么样?”

孔教授烦燥地说:“很奇怪,从元元表现看,似乎朴确实取得了某些进展。这真是不可思议。”

老人沉吟一会儿问道:“那么,元元……”

孔教授沉重地说:“恐怕不得不采取措施了,其实我昨天就想去,被重哲打断没有干成。”

电话中沉默了很久才说:“尽人力听天命吧,需要我帮忙的话请说一声,我在政府、军界和警界还有一些影响力。”

“好的。”

宪云和妈妈随意交谈着,已经进了大厅。远远望去,透明的蛋形试验室里只有重哲一人在忙碌,元元乖乖地躺在工作台上。直到现在她还丝毫也不理解,爸爸为什么对重哲横加阻挠。是他认为成功还没有把握?不会,重哲早已不是二十年前那个目空天下的年轻人了。这项研究实在是一场不会醒的恶梦,是一场无尽的酷刑。他的理论多少次接近成功,又在按捺不住的喜悦中突然崩坍。所以,既然这次他能心境沉稳地宣布胜利,那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父亲到底是为什么?一种念头驱之不去,去之又来,她不敢直视妈妈,低声说:

“莫非……是失败者的忌妒?”

妈妈生气地说:“不许胡说!我了解你爸爸的人品。”

宪云痛苦地说:“我也同样了解。但是,作为一个终生的失败者,他的性格已被严重扭曲了啊,妈!”

妈妈无言以对。

她们已走近那个蛋形试验室,透过透明的玻璃墙,看见主电脑上各种奇形怪状、繁复纡曲的图形在飞速流淌,带着一种音乐般的节律。小元元看见她们,忙撑起身子向姐姐打招唿。重哲按住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两人,便匆匆点头示意。宪云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尽管作自己的事。

就在这一刹那,一声沉闷的巨响!钢化玻璃刷地垮落下来,亮晶晶的碎片堆在她们脚下,屋里烟尘弥漫。宪云僵立着,目瞪口呆,重哲向后跌去的慢镜头在她脑海中一遍一遍播放。她但愿这是一部虚幻的电影,很快就会转换镜头。她在心中呻吟着:上帝啊,我千里迢迢赶回来,难道就是为了目睹这个场景?……她惨叫一声冲入室内。

重哲仰睡在地上,胸部凹陷,脸上鲜血淋漓。她抱起丈夫,嘶声喊:

“重哲,醒醒!重哲醒醒!”她一边喊,一边泪眼模煳地寻找元元:“元元,你在哪儿?”

妈妈也惊慌地冲进来,她喊:“妈妈,快去喊救护飞机!”妈妈又跌跌撞撞跑出去。这时烟雾中伸出一只小手拉住她的衣服,小元元声音微弱地说:

“姐姐,这是怎么啦?救救我。”

小元元胸部已炸出一个孔洞,狼籍一片,但没有鲜血,他惊惧无助地看着姐姐。虽然是在痛不欲生之中,宪云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元元的变化,察觉了丈夫成功的迹象──元元已经有了对死亡的恐惧。

她忍住泪安慰元元:“元元不要怕。我马上把你送到机器人医院,你会好的,啊?”

飞机已停在门口的空地上,两名男护士跳下飞机,抬着担架飞快地跑进来,把重哲安顿到机舱里。宪云抱着元元和妈妈随后上去,飞机很快升入天空。

屋内的硝烟渐渐散去,露出沃尔夫的合成面孔,他焦灼地喊:“元元!朴先生!元--”

喊声嘎然中断,他的表情逐渐僵硬,冻结在屏幕上。他的内核被毁坏了。

书房里,元元爸正要挂断电话,忽然传来一声爆炸声,他愣住了。陈先生也在电话里听到这个声音,急切地问:

“那是什么声音?”

孔教授紧张地说:“爆炸了!竟然在今天就爆炸了!我晚了一步。”他挂了电话,沉重地跌坐在沙发里。可能是太激动,他感到胸口一阵放射性的疼痛。他喘息着,从口袋里掏出两粒药片含在舌头下,然后匆匆出门。

协和医院的抢救室里正在紧张地抢救。医生低声而急促地要着各种手术刀具,各种锃亮的器具无声地递过去,递过来。示波仪上,伤员的心电曲线非常微弱地跳动着。宪云心情沉重地倚在门边,其它人扶着元元妈坐在休息椅上。孔教授很快也赶来了,他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步履蹒跚,妻子忙起身去搀扶他。宪云走过去,默默地伏到他怀里,肩膀猛烈抽动着。他轻轻搂住女儿的肩膀,问:

“正在手术吗?”

“嗯。”

“元元呢?”

“已送到机器人医院了,我再问问进展。”她走过去拨通了电话,“是机器人医院吗?小元元怎么样了?”

那边回答:“我们已检查过,他的胸部没有关键零件,所以伤不算重,很快可以修复。”

“谢谢。”她难过地说:“请转告元元,这会儿我实在不能过去看他。请他安心养伤。”

“请放心,我们会照顾他的。”

她放下电话,爸爸一直在倾听着。这时一个穿便服的中年人走过来,步履沉稳,目光锐利,他向孔教授和宪云出示了证件,彬彬有礼地说:

“孔先生,朴夫人,我是警署刑侦处的张平,我想了解这次爆炸的经过。”

宪云苦涩地说:“恐怕我提供不了多少细节。”她尽可能详细地回忆了当时的情形。张平向元元爸转过身:

“孔先生,听说小元元是你在四十年前研制的智能人?”

“不错。”

张平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孔教授的眼睛:“请问,他的胸膛里为什么会有一颗炸弹?”

宪云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张平的话点明了一个清楚无误的事实,在这之前她没看见它,只是因为她在下意识地逃避──父亲已成了这起爆炸的第一号疑凶。孔教授面容冷漠地说:

“仅仅是一种防护措施。元元是一个开放型的学习机器人,所以,他也有可能发展成一个江洋大盗或嗜血杀手,科学家不能不予作防备。”

“请问,为什么恰在朴先生调试时发生了爆炸?”

“无可奉告,可能是他无意中触发了自爆装置。”

“朴先生知道这个装置吗?”

孔教授略为犹豫后答道:“他不知道。”

“请问你为什么不给他一个忠告?”

孔教授显然有些词穷,但他仍然神色不变,冷漠地说:“无可奉告。”

张平讥讽地说:“孔先生最好找出一个理由,在法庭上,‘无可奉告’不是一个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