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卡丝眉骨高耸,下面长着一对大大的眼睛,忧伤地凝视着我。她只是外形比较独特而已,实际上,我见过有些人类长得还不如她呢。她大概有四英尺高,身宽差不多也有四英尺,穿着整洁而朴素的制服,看起来就像二十世纪早期电影里的女仆,只是她光着脚,脚掌很大,遮住了好大一块地面。

“早安,太太。”她回应道,声音有些含糊,但足以让人听懂了。

“她能说话!”奶奶惊叫起来。

奶奶觉得这个主意简直糟透了。随后,她便怀念起人类仆人大行其道的日子。

“你居然以为…”她嗤之以鼻,“我愿意跟一只猴子住在同一屋檐下?那你可大错特错了。”

“别这么保守嘛。”我回答,“再说,朵卡丝也不是猴子。”

“那她…它是什么?”

我翻了翻生物工程公司的说明书。“奶奶,听听这个。”我说,“超级黑猩猩——注册商标潘·赛比恩斯——是一种智力发达的类人猿。它们在原始黑猩猩的血缘基础之上,经过选择性培育及基因修改…”

“我就说嘛!一只猴子!”

“…所以掌握了大量词汇,因此可以理解简单的命令,经过训练之后,还可以承担起所有家务和常规性的体力劳动。它们性情温顺、和平、卫生,尤其适宜照顾孩子…”

“孩子?让约翰尼和苏珊跟一只…一只大猩猩待在一起,你能放心吗?”

我叹了口气,把手册放到一边。

“你说到点子上了。朵卡丝很贵的,要是我发现那两个小坏蛋敢欺负她…”

幸好这时,门铃响了。“请您签字。”送货员对我说。我签好字,朵卡丝就这样走进了我们的生活。

“你好,朵卡丝。”我说,“希望你在这儿过得愉快。”

她眉骨高耸,下面长着一对大大的眼睛,忧伤地凝视着我。她只是外形比较独特而已,实际上,我见过有些人类长得还不如她呢。她大概有四英尺高,身宽差不多也有四英尺,穿着整洁而朴素的制服,看起来就像二十世纪早期电影里的女仆,只是她光着脚,脚掌很大,遮住了好大一块地面。

“早安,太太。”她回应道,声音有些含糊,但足以让人听懂了。

“她能说话!”奶奶惊叫起来。

“是的。”我回答,“她现在能说五十多个单词,能听懂两百个词汇。和我们一起生活,她还能学到更多,不过到那时,我们必须在词汇表的42和43页上把她新学的新词标注出来。”我把说明书递给奶奶。这一次,她居然找不到一个单词来形容此时的感受。

朵卡丝很快便适应了这里。她已经受过最基本的训练——A级家务,外加照顾孩子的课程——而且表现非常好。头一个月过去之后,她几乎没有做不了的家务,从布置餐桌到给孩子换衣服,简直样样精通。只是最初,她有一个坏习惯,喜欢用脚拿东西。她的脚和手一样灵活,这是她的天性,我们用了好长时间才让她纠正过来——最后,还是奶奶的烟头起了作用。

她的脾气非常好,勤勤恳恳,认真谨慎,还从不顶嘴。当然了,她也不是特别聪明,有些工作需要讲解好久,才能让她掌握要点。我花了好几个星期,才算认清她也有智力上的局限,并渐渐接受了这一点。一开始,我老是把她当成人类来看待,当我们在一起时,还总会跟她聊一些女性之间的话题,结果自然是对牛弹琴了。不过,她对衣服总是显得很感兴趣,对颜色搭配更是着迷。如果我允许她随心所欲地打扮一番,她准会把自己弄得像刚从四月斋前狂欢节回来的难民似的。

当我发现孩子们也很喜欢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我知道在别人眼里,约翰尼和苏珊是个什么样子,也知道他们说的基本都是实情。我的丈夫长时间不在身边,教育孩子确实是件棘手的事,更糟的是,奶奶已经背着我把他们给宠坏了。同样被宠坏的还有埃里克,只要他的飞船返回地球,我就得面对他的臭脾气。千万不要嫁给宇航员,最好离他们远远的。尽管他们薪水很高,可你们之间的热情很快就会被磨光。

这一次,埃里克自金星航线返回,积攒了三周的假期,我们的新“女仆”也已成为了家中的一分子。埃里克很快就接受了她,毕竟他已经在其他星球上见识过更多奇异的生物了。当然了,一听说雇佣朵卡丝需要一大笔开销,他也是满腹牢骚。但我对他讲,现在大部分家务已经不用我来操持了,我们之间有了更多时间,还能出去拜访一下朋友——过去我们就发现,多拜访朋友有助于人际交往。我也想多花些时间用于社交,反正朵卡丝可以照顾孩子们。

虽然戈达德空港位于太平洋中心,可我们还是会有很多社交活动(自从迈阿密发生事故以后,所有大型发射站都被建在了远离人烟的地方)。来自世界各地——尤其是某些偏远角落——的旅游者和观光客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大名鼎鼎的人物。

每个社交圈子里都会有一位名流,他/她是时尚与文化的代名词,会让所有竞争对手黯然失色,他/她总是被模仿,却从未被超越。在戈达德空港,这个人就是克丽丝汀·斯万森。她的丈夫是太空部的一位准将,而她从来不会让别人忘记这一点。每当有宇航舰船降落于空港时,她都会邀请基地里的所有官员,到她那座既时尚又仿古,有着十九世纪风格的豪华宅邸里参加晚宴。一旦收到邀请,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接受,除非你能找到一个绝佳的托辞,否则,还是硬着头皮去看克丽丝汀的油画吧。她自诩为一个艺术家,家里的墙壁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涂鸦。出于礼貌,大家只在私下里说,它们不过是克丽丝汀的晚宴上的公害之一;至于另一大公害,则是她那根一米来长的烟嘴。

在埃里克上一次飞向太空之前,克丽丝汀又有了一批新的“画作”——她还声称自己已经进入“方正”时代。“尊贵的来宾们,你们要知道,”她对我们解释说,“那些老旧的长方形油画已经过时很久了——它们与如今的太空时代格格不入。在外太空,上与下,水平与竖直,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所以在现代画的构图中,不应该再让一条边长于另一条边。为了追求完美,各边的长度应该保持一致,无论你怎么挂,效果都完全相同——目前我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听起来很合理。”埃里克圆滑地说(毕竟,准将是他的上司)。等我们的女主人走远了,他又加了一句:“我不知道克丽丝汀的画挂的方向对不对,我只知道它们压根不配挂到这面墙上。”

我表示同意。结婚以前,我在一家艺术学院上了几年学,自觉在画画这方面也算有些造诣。我已经给足了克丽丝汀的面子,也该叫她长长见识了。我想起了自己的画布,它现在还尘封在车库里呢。

“你知道吗,埃里克?”我有些促狭地说,“只要我肯教,朵卡丝都能画得比她还好。”

他大笑起来:“那倒挺有意思,不如改天试试吧,看克丽丝汀会不会失控。”随后,我就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一个月后,埃里克自外太空归来。

这场冲突的起因已经无关紧要了。那是一次有关社区发展的会议,我和克丽丝汀意见相左,各执一词。结果,同往常一样,赢家还是她。我火冒三丈地离开了会场,等我回到家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朵卡丝,她正在看一本周刊上花花绿绿的插图——于是我想起了埃里克说过的话。

我放下手提包,摘掉帽子,坚定地说:“朵卡丝,随我来车库!”

车库里堆满了没人要的玩具、从前的圣诞装饰物、潜泳装备、空空的包装盒,还有破损的工具(看来在埃里克飞回太空之前,他不会有空去收拾一下车库了)。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翻出颜料和画架,还有几张尚未完成的油画,现在倒是可以重新开始了。我选中一张风景画,上面只有一颗孤零零的小树。我说:“从现在起,朵卡丝,我要教你画画。”

我的计划很简单,但说句实话,不算太光彩。我听说在过去,猩猩只会用颜料在画布上一通乱涂乱抹,没有任何一只猩猩能画出真正意义上合格的画作,我敢说朵卡丝也不行。但没有人知道我会成为她的代笔,别人只会对她交口称赞。

再说,我也不打算彻底欺骗别人。我会设计构图,调好颜料,画好大部分画面,然后让朵卡丝像做其他家务一样照葫芦画瓢。我希望她能把画板上空余的部分都涂满,要是顺便还能创造出某种独特的技法就更好了。照我估计,如果幸运的话,她应该可以完成至少四分之一的工作,那样,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宣称这幅作品完全是她自己画的——就算是米开朗基罗和列奥纳多?达?芬奇,他们的某些“名作”不也是先由助手大体完成,然后才签上他们的大名吗?而我,就是朵卡丝的“助手”罢了。

但我必须承认还是有点儿失望。尽管朵卡丝很快就明白了应该怎么做,也学会了怎么使用画笔和调色板,可她画出来的东西简直没法看。她好像连该用哪只手画画都搞不清楚,经常把画笔由一只手换到另一只。到最后,画作几乎还是由我全部完成,她唯一的贡献不过是在画布上草草涂抹了几根线条。

当然,我原本就没指望朵卡丝上了几堂课就能变成艺术大师。但是没关系,哪怕她真的没什么艺术细胞,只要我稍加掩饰,让别人相信所有作品都出自她手,倒也不难。

我一点儿也不着急,这种事情本身也急不得。几个月后,朵卡丝速成艺术班终于交上了十几幅作业。所有作品的主题都精挑细选,十分契合戈达德空港这位超级黑猩猩大师的身份。比如说近海环礁湖的写生、我家房子的特写、夜间发射飞船的景象(全是一团团明亮刺眼的强光)、钓鱼时的场景,还有一片棕榈树林——没错,虽然尽是些老掉牙的题材,但绝不会让人产生怀疑。在朵卡丝来我家之前,除了饲养并训练她的实验室,我猜她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世界。

我把最棒的几幅画(有几幅确实很不错——毕竟,我的眼光还是很准的)挂在我家屋子里,几位到访的朋友想看不到都难。这些作品的画工堪称完美,朋友们见了都赞叹不已,我却“谦虚”地说不是我画的,然后他们就会发出一声惊呼:“是真的吗?”有些人还会表示怀疑,但我很快便打消了他们的疑虑。我特意挑选了几位朋友现场观摩朵卡丝的创作——这些人对艺术几乎一窍不通,在他们看来,那些画不过是红色、金色和黑色颜料的抽象混搭,根本无法做出评价。在这种场合之下,朵卡丝的表现也是有模有样,就像一个电影演员在假装演奏一件乐器。

为了让大家把消息散播出去,我把最好的几件作品都送了人,在朋友们眼里,我只把这些画当成了有点儿意思的装饰品——同时送出的还有几丝“愠怒”。“我雇朵卡丝是让她给我干活儿,”我故作气愤地说,“不是让她开画展!”我还十分小心地避免把朵卡丝和克丽丝汀的画放在一起作对比,但我们共同的朋友会自行看到二者之间的差距。

后来,克丽丝汀来找我。名义上是因为上次争吵之后,她希望我们能像“两个明智的人”一样和解,但我很清楚她的真实目的。我们坐在客厅里喝茶,对面的墙上高高挂着朵卡丝最得意的代表作(一轮明月自环礁湖上升起——月色清凉、忧郁,充满神秘风情)。我诚恳地向她道歉。我们压根没谈到这幅画,也没谈到朵卡丝,但看着克丽丝汀的眼神,她心里在想什么我可是心知肚明。一周之后,她原本已经准备好的一场画展静悄悄地取消了。

据赌徒们说,在风头最盛的时候退出赌局才是明智之举。如果当时我能静下心来想一想,我应该猜得到克丽丝汀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她迟早会还击的。

她选了个好时机。当时我的两个孩子正在上学,奶奶出去串门了,我则在小岛另一头的购物中心里闲逛。她应该先是打了个电话,证实我家里没人——家里的确没有“人”。我们早就告诉朵卡丝不要接电话,她刚来我家时试着接过,可惜到最后也没成功。就算是超级黑猩猩,在电话里一听也像个醉鬼,让他们接电话只会引发一系列麻烦。

我能推想出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克丽丝汀开车到我家,因为我不在家而“倍感失望”,于是不请自入。她没有浪费时间,而是直接去询问朵卡丝。幸运的是,为了预防这种情况,我已经和自家的类人猿女士演习过了。“是朵卡丝画的。”每次我们画完,我都会一遍又一遍地教她这么说,“不是我家太太,是朵卡丝画的。”到最后,我敢说连她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朵卡丝只能说五十个单词,再加上我对她的洗脑,应该能让克丽丝汀迷糊一阵子,但她不可能一直迷糊下去。朵卡丝生性温顺、驯服,克丽丝汀却是个直脾气,既然她下定决心要戳穿我俩串通好的骗局,那么她一定会径直闯入我家的车库兼画室。一旦发现真相,她肯定会非常满意,当然还会感到一点点惊讶。

半个小时后,我才回到家。一看到克丽丝汀的车子停在路边,我就知道事情不妙,我只希望自己回来得还算及时。我走进大门,却发现屋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我意识到已经晚了。但情况有点儿不对劲。克丽丝汀的嘴是闲不住的,就算身边只有一只黑猩猩当听众,她也会说个不停。对她来说,安静就像一张雪白的画布,必须要用她自己的声音来填满。

房子里一片死寂,完全没有生命的气息。我的心中油然升起一阵恐惧,不由得踮起脚尖穿过客厅、饭厅、厨房,一直走出后门。车库的门开着,我凑到门边,屏气凝神,往里偷窥。

见到真相的那一刻让我叫苦不迭,朵卡丝果真摆脱了我的影响,还自创了一套绘画技巧。只见她运笔如飞,自信满满地画着——用的却不是我精心教给她的笔法。至于她绘画的内容…

那幅画令克丽丝汀如此愉悦让我受到了深深的伤害。鉴于我为她付出的一切,朵卡丝这么做简直就是忘恩负义。当然,其实我也知道,朵卡丝心中并无恶意,她仅仅是在展示自己的才华。后来,她的这幅作品在古根海姆现代艺术博物馆展出,有些心理学家和评论家为这荒谬的提案写了推荐信,他们还说,朵卡丝的自画像闪烁着耀眼的光辉,在人与动物之间搭建了一座桥梁,让整个人类第一次站在局外人的角度重新审视自己。可惜,当我把朵卡丝领进自家厨房时,却没能看到这一点。

让我心烦意乱的不光是她的画,真正难以释怀的,则是我长期以来已然根深蒂固的观念。我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改善她的绘画技巧——还有她的行为方式。但在当时,她坐在画架前,两手静静地叠放在胸口,那一瞬间,我教给她的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同样是这个瞬间,开启了她作为一个独立艺术家的职业道路。那个时候,我痛苦地发现,其实朵卡丝的天赋还有很多,哪怕她只伸出一只敏捷的脚掌,也是我的双手所远远不及的。

捉迷藏

K15是个军事情报人员,许多缺乏想象力的人都叫他“间谍”,这让他很是苦恼,可眼下这件事才是真的让他叫苦不迭。近几天来,一艘速度超快的敌方巡洋舰正追在他的船后,距离已越来越近。

哪怕最乐观的预计也表明,再过六个小时,他便会落入追击者的炮火范围之内。也就是说,六小时零五分钟之后,K15的血肉便极有可能弥散在太空当中,成为广阔无垠的宇宙的一部分。

我们穿过树林返回时,金曼发现了一只灰松鼠。我们的袋子虽然不大,但却装满了猎物——三只松鸡、四只兔子(很不幸,其中一只是刚出娘胎的幼崽)、一对鸽子。这让某些人的乌鸦嘴落了空,连两条狗都乐得活蹦乱跳。

松鼠同时也看到了我们。想必它知道,因为在这片土地上对树木造成了破坏,我们一见面就会判处它死刑,又或许它的某位近亲已经倒在了金曼的枪下。总之,三个起落之后,它一溜烟地跳到最近的大树下,绕到树后消失了。不一会儿,我们又见到了它,它正躲在十几英尺外的树林边缘,只探出一只小脑袋。我们端起猎枪瞄向几根树枝,满怀希望地等它现身,可它再也没有出现。

我们步行穿过草地,走向那座古老的大屋,金曼一路上显得心事重重。我们把猎物交给厨子——这家伙接过去时也没显出多少热情——金曼还是一言不发,直到我们在吸烟室里坐下,他才如梦方醒,记起了身为主人的职责。

“那只树鼠…”他突然说道(他总是管它们叫“树鼠”,因为人们一提起“松鼠”就会多愁善感,不愿意再开枪射杀这些小动物了),“让我想起一次非常独特的经历,那是在我退役前不久。实际上,那件事之后我就退役了。”

“我就知道。”卡森讽刺地说。我瞪了他一眼。他以前也在海军服役,想必听说过金曼的经历,可我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啊。

“没错。”金曼不太高兴地回答,“如果你们不想听…”

“别,请继续。”我急忙说道,“你让我很好奇。一只灰松鼠和第二次木星大战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呢?”

金曼的火气似乎平息了下来。

“我想我还是把人名换一换吧。”他想了想说,“但是地点不会变。这个故事开始于火星朝向太阳方向的一百万公里处…”

K15是个军事情报人员,许多缺乏想象力的人都叫他“间谍”,这让他很是苦恼,可眼下这件事才是真的让他叫苦不迭。近几天来,一艘速度超快的敌方巡洋舰正追在他的船后,距离已越来越近。那是一艘优良的舰艇,上面搭载着不少训练有素的士兵。被这么一支队伍盯上,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K15情愿放弃这份殊荣。

让形势更加恼人的是,十二小时后,他的朋友将与他在火星区域内见面,他将登上一艘飞船,到那时,区区一艘巡洋舰就不足挂齿了——由此可知,K15绝对不是一个寻常人物。不幸的是,哪怕最乐观的预计也表明,再过六个小时,他便会落入追击者的炮火范围之内。也就是说,六小时零五分钟之后,K15的血肉便极有可能弥散在太空当中,成为广阔无垠的宇宙的一部分。

他还是有机会及时降落到火星的,但那将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他会因此激怒严格保持中立的火星人,引发不愉快的政治纠纷。此外,如果他的朋友也降落到火星搭救他,那么,每一秒他们将损失足以飞行十公里的燃料——也就是大量的能源储备。

他只有一个优势,可这优势毫无把握。敌方巡洋舰指挥官也许会猜到他将直接飞往目的地,但他不知道距离还有多远,也不知道与他会合的飞船有多大。如果他能活着熬过十二个小时,他就安全了。这个“如果”的几率还是比较大的。

K15心烦意乱地看着航线图,心中盘算要不要冒险燃尽剩余的燃料做最后的加速。可他能加速去哪儿呢?这一下将会耗尽他的燃料,使他冲进茫茫的黑暗虚空,而追击者的燃料箱可是满满当当的,他们很快便会追上来,让他被营救的希望彻底落空——他的朋友正朝向太阳驶来,相对速度这么快,他们很有可能擦肩而过,无法对他施以援手。

对有些人来说,对生活的期待越低,精神上就越容易懈怠。当死亡临近时,他们很容易陷入一种催眠状态,会屈从于命运,逆来顺受,听之任之。而K15恰恰相反,越是到了紧急关头,他的精力越容易集中。这会儿,他平时不算活跃的头脑高速运转起来。

指挥官史密斯——这个名字倒是挺常见的——是巡洋舰剑鱼号的舰长,发现K15开始减速时并没有特别惊讶。本来他就预料到那个间谍有可能会降落到火星,按道理,做俘虏总比被消灭要强。可当绘图人员报告说小型侦察艇的目标是火卫一时,他彻底糊涂了。这颗近轨道卫星可谓一无是处,不过是块直径二十公里的石头,就连一向吝啬的火星人都没发现它有什么用途。如果K15认为它会有价值,那他一定是铤而走险,不顾一切了。

小型侦查艇几乎完全静止下来。在雷达中,它已经消失了,只剩下火卫一。在减速过程中,K15那点儿微不足道的领先优势渐渐消失,剑鱼号距它只剩下几分钟的路程——这时剑鱼号也开始减速,免得超过对方。距离火卫一只有三千公里远时,巡洋舰完全停了下来,这时还是没有K15飞船的迹象。用望远镜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它,不过它有可能藏身在卫星的背面。

仅仅几分钟后,它又出现了,并以全速直直地朝太阳的反方向冲去。它正以五倍重力加速——这也打破了它的无线电静默状态。一台自动记录仪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广播一条颇有意思的信息。

“我在火卫一上迫降,正遭到一艘Z级巡洋舰的袭击。我能坚持到你们来,但要快!”

信息甚至没有加密,这让史密斯指挥官更加迷惑。如果K15还在船上,那么整件事作为策略来说未免过于幼稚了。不过这也可能是虚张声势,信息如此清晰,明显就是要让他收到并感到疑惑。如果K15真的已经在火卫一上降落,他就无需调整行动步调,也不用浪费燃料去追击侦察艇。很明显,对方的援军正在路上,他越早离开这里越好。那一句“我能坚持到你们来”似乎很莽撞,但也表明援军可能非常接近了。

K15的飞船停止了加速,显然它已耗光燃料,现在正以每秒钟六公里多一点儿的速度远离太阳。K15一定还在火卫一上,因为他的飞船正无力地向太阳系外围飞去。史密斯指挥官一点儿也不喜欢飞船广播的信息,并且猜测另外一艘正在接近的战舰已然接听到了信息,只是他对此无能为力。剑鱼号开始朝火卫一移动,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表面上看来,史密斯指挥官在形势上占据着主动。他的舰船装备了十二枚重型制导导弹,还有两门电磁炮。对手只是一个穿着太空服的人类,还被困在一颗直径只有二十公里的卫星上。可是,史密斯指挥官在不到一百公里远处第一眼看到火卫一后,这才意识到K15的袖子里藏了一手好牌。

刚才我们说过,火卫一的直径只有二十公里。天文学书籍总是充满误导性,“直径”一词一般用来表示均匀的规则球体,可这恰恰是火卫一缺少的特质。它更像一颗小行星,就是那种宇宙中的矿渣,一块漂浮在太空中的形状不规则的巨石。当然了,它的周围没有一丝大气,表面也没有多少吸引力。它每七小时零三十九分钟便绕轴旋转一圈,于是总有一面朝向火星——它离火星非常近,以至于将近一半的火星不在它的视野之内。卫星的两极处于地平线弧度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