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计算机出故障了?”乔治能想到的最坏的事莫过于此。这将会推迟乔治回家的时间,再没有比它更可怕的事了。现在的他,哪怕看一眼电视广告都像吃到了天赐的灵粮吗哪,那东西至少会让他有一种到家的感觉。

“不——不关计算机的事。”查克扶着栏杆站直身子,这个举动很不寻常,平时他是有畏高症的,“我算搞清楚这一切都是咋回事了!”

“什么意思?咱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是啊——咱们知道这群和尚在干吗,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干吗?这事儿简直疯得没边了…”

“你知道什么就快说呀!”乔治忍不住大吼起来。

“…老萨姆刚才一五一十地对我讲了。你也知道,每天下午他都会顺道来看看新的打印纸。可是今天他显得特别兴奋,好像马上就大功告成了似的。我对他说,程序还需要最后运行一次,结果他问我,就用那种特别可笑的英国口音问,我是不是特想知道他们在干啥,我说‘没错’——然后他就说了…”

“继续,别卖关子了。”

“好吧,他们相信,一旦把神的名字都列举出来——据他们估计大概有九十亿个——神的旨意便会得到彰显,人类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他们说神创造人类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实际上要我说,这个想法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那他们想让咱们怎么办?自行了断?”

“没那个必要啦。只要名录完成,神就会介入。然后…砰!一切就都结束了!”

“哦,我明白了。一旦任务完成,就是世界末日。”

查克神经兮兮地笑了一下。

“我也是这么对萨姆说的,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用一种特别古怪的眼神看着我,就像当老师的看着他的傻学生,他说:‘是啊,那又如何?’”

乔治想了一会儿。

“真是大开眼界啊!”他说,“那你说咱们怎么办?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早就知道,他们已经疯得够可以的了。”

“我懂——可你看不出会发生什么事吗?如果名录完成,末日的号角却没能吹响——不管他们期待的是啥吧——他们很有可能迁怒于咱们。他们用的可是咱们的计算机啊。我一点儿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我明白了。”乔治慢慢地说,“这才是你最担心的。不过,你知道吗?这种事早就发生过。我小时候住在路易斯安那州,当地有个传教士走火入魔了。有一次他说,世界将于下周日毁灭,有好几百人相信了他——他们甚至连房子都卖了。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发生,但他们和你想的不一样,没有一个人歇斯底里。他们只是认为传教士把日子算错了,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他。我猜直到现在,他们当中有些人还是这么想的。”

“喂,你也别忘了,这儿可不是路易斯安那。和这百十多个和尚待在一起的只有你和我。我很喜欢他们,一想到老萨姆毕生的心血都将化为乌有,我也很难过。但不管怎么说,我可不想在这儿继续待下去了。”

“几周以前我就想走了。可咱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除非合同期结束,才会有飞机来接咱们。”

“那倒没错。”查克想了想说,“但咱们总可以搞点儿破坏吧?”

“破坏个屁啊?你就别再搅浑水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想啊,从现在起,就算计算机每天只运行二十个小时,再有四天,工作就结束了。而飞机要一周以后才能来,对吧?咱们只要在例行检查期间,找点儿零部件要求更换——能拖上一两天就行。当然了,咱们最终会帮他们完成工作,只是稍微磨磨时间。如果时间算得正好,等最后一个名字从寄存器里蹦出来,咱们已经下山赶到机场了。到那时,他们想找咱们也找不着了。”

“我不喜欢这个主意。”乔治回答,“入职以来,我就没干过这种事。再说,这么做会让他们起疑心的。算了,我还是听天由命,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吧。”

“我还是不喜欢这个主意。”七天以后,乔治依然这么说。这时,他和查克正骑着健壮的山地矮马走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你别以为我急着离开是因为害怕,我不过是为山上那些老和尚感到难过。还有,我是不想一直待在庙里,他们终究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咱们搞的鬼。不知道萨姆到时会怎么看咱们?”

“你可真好笑。”查克回答,“对他说‘再见’的时候,我就很清楚,他知道咱们就要离开了——但他根本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计算机正在平稳运行,任务马上就会结束,然后——哦,当然了,对他来说已经没有‘然后’了…”

乔治坐在马鞍上扭过头去,顺着山间小路向后方张望。现在他还能清晰地看到喇嘛寺的身影,若是再往前走,就永远也无法再见了。低矮的寺院棱角分明,山间夕照的余晖为它勾勒出一道黑糊糊的剪影——寺院各处的窗棂中均有灯光闪烁,远远望去仿佛大海中远洋航轮的舷窗。没错,那都是电灯,正与马克V型计算机共享同一条输电线路。但它们还能共享多久呢?乔治心想,和尚们得到结果之后,在暴怒和失望之余,会不会把计算机砸个粉碎?还是说,他们会静静地坐下来,重新开始新一轮的计算?

就在这一刻,山上会发生些什么,他心里知道得很清楚。那个高个儿喇嘛和他的助手一定会身披丝质袈裟,正襟危坐,监督着其他小和尚将记录纸从打印机上取下,装贴成厚厚的书卷。没有人多说话,马克V型计算机虽然每秒钟可以进行数千次运算,但它本身却静谧无声。寺院里只回荡着绵绵不绝的诵经声,还有打印机的墨针敲打在纸张上发出的沙沙声,听起来一如永不停歇的雨滴。已经三个月了,乔治心中暗道,这么长的时间,简直让人发疯啊。

“她在那儿!”查克大喊着指向下方的山谷,“瞧她多漂亮啊!”

确实够漂亮,乔治心想。那架饱经沧桑的老式DC3正伏卧在机场跑道的尽头,远远望去仿佛一枚小巧的银色十字架。只要两个小时,她便能载着他们远离这不毛之地,奔向自由与文明的国度。小矮马在陡峭的山坡上步履维艰,乔治在马背上左摇右晃,心中却好似痛饮了一杯醇厚的利乔甜酒,美梦在脑海中滚动盘旋,让他深深沉醉。

高高的喜马拉雅山,夜色来得总是这么急,转眼间便笼罩了他们。幸运的是,到了这个地段,路况已经相当好了。他俩举起手中的火把,前方再无任何危险,唯独乍起的寒意令人稍感不适。头顶的天空清晰异常,熟悉的群星眨动着友善的目光。乔治终于放下心来,这么好的天气,驾驶员绝不会拒绝起飞。这本是他唯一担心的事,现在看来纯属多余。

他甚至开口唱起歌来,但很快就闭了嘴。四下群山巍峨,微光闪烁,峰峦若隐若现,好似头戴白色纱巾的幢幢鬼影,当头浇灭了他的一切兴致。这时,乔治看了一眼手表。

“再有一个小时就能到机场了。”他回头对身后的查克大声说,然后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知道计算机算完没有,按道理现在应该差不多了。”

查克没有回答,乔治在马鞍上摇摇晃晃地扭过身。他看到了查克的脸——那张毫无血色的椭圆形大脸正仰面望向天空。

“瞧啊。”查克低语道。乔治也抬起头,看向夜空(凡事终有尽时)。

穹苍之上,一片寂寥,群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被遗忘的敌人

他抬手遮住耀眼的月光,凝视着黑夜。天空万里无云——他听到的巨响不知是什么声音,但绝不是雷声。巨响来自北方,他正等着,声音再次传来。

遥远的距离,还有阻隔在伦敦城外远处的群山,使声音渐渐减弱。它不像放纵的雷声在整个天际回响,更像是来自偏远北方的某一处。这声音也不像他听过的任何自然之声,过了片刻,他真想再听一次。

他相信,只有人类能制造出这种声音。

米尔沃德教授在窄小的床上猛然坐起,厚厚的毛皮大衣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他敢肯定,这一次绝不是做梦。冷空气粗粝地灌入肺叶,震撼夜空的那声巨响依然残存着隐隐回声。

他捡起毛皮大衣披在肩上,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一切都已安静下来——月光自西墙的几块窄窗射入,长长的光柱映照在几排仿佛无边无际的书脊上,正如它映照着楼下的死城一般。万籁俱寂,在古老的岁月里,夜幕下的城市也是一派安宁,如今更是寂静得有些离谱。

虽然疲惫不堪,米尔沃德教授还是下定决心摇摇晃晃地下床,捡起几块焦炭扔进红彤彤的火盆。然后他慢慢走向最近的窗子,途中不时停下,伸手深情地拂过一本本图书,这些年来他一直保存着它们。

他抬手遮住耀眼的月光,凝视着黑夜。天空万里无云——他听到的巨响不知是什么声音,但绝不是雷声。巨响来自北方,他正等着,声音再次传来。

遥远的距离,还有阻隔在伦敦城外远处的群山,使声音渐渐减弱。它不像放纵的雷声在整个天际回响,更像是来自偏远北方的某一处。这声音也不像他听过的任何自然之声,过了片刻,他真想再听一次。

他相信,只有人类能制造出这种声音。他屈身在这些文明的宝藏中间,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梦,或许这将不再是梦想了。人类正在返回英格兰,手持宇宙尘席卷世界之前、科学赐予他们的武器,在冰雪之间清出一条道路。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会走陆路,并且是从北方归来呢?但他把这些想法抛到脑后,免得浇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脚下三百英尺处,冰雪覆盖的重重屋顶犹如一片支离破碎的海洋,笼罩在清寒冷冽的月光之下。数英里开外,巴特西发电站那几根高耸的烟囱在夜空中微光闪烁,仿佛清瘦的白色鬼魂。由于圣保罗大教堂的穹顶已在积雪重压之下倒塌,如今只剩下它们还在挑战上苍的权威。

米尔沃德教授沿着书架慢慢往回走,还在思考已在脑中成形的计划。二十年前,他看到最后一架直升飞机艰难地从摄政公园起飞,螺旋桨在飘扬的雪花中不停地翻搅。即便那时,当寂静将他紧紧包裹时,他依然不相信北方已经永远地被人遗弃。可是,他独自一人,在用生命换回的图书中间流连,已有整整一代人的时间了。

最初一段时间里,他在无线电中听到一些传闻,那是他与南方有所联系的唯一方式。在赤道地区,也就是如今的“温带”,人们为了建立殖民地而相互争斗。他们在行将消失的丛林中绝望地拼杀,跨过已经飘起第一片雪花的沙漠。他不知道远方的战斗结果如何,也许他们已经失败,无线电中已有十五年甚至更长时间没有任何消息了。不过,如果人类和机器确实从北方——不管哪个方向吧——归来,他应该会再次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会彼此交谈,还会谈到他们来自何方。

米尔沃德教授每年只离开大学建筑十几次,然后一直等到必须的时候才会出门。过去二十年里,他每一样生活必需品都是从布鲁姆伯利区的商店里找来的,在最后一次大迁移期间,由于运输工具匮乏,大量库存的必需品被遗留下来。实际上,在许多方面,他的生活都堪称“奢侈”——就连衣服都是由牛津街皮草商“供应”的,历史上还没有哪位英国文学教授穿过如此昂贵的上等货。

太阳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中闪耀着光辉,他背起包裹,打开大门。十年前,这个地区还能见到成群的饿狗在狩猎,近几年则看不到了,可他依然保持警惕,每次走上大街时都要随身携带一把手枪。

阳光闪亮,反射的光辉刺得他双眼生疼,身上却感受不到半点儿热量。尽管宇宙尘埃带已经掠过太阳系,太阳的光线看起来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可它的热力早已被洗劫一空。没有人知道世界气候回暖需要十年还是一千年,人类文明早已赶往南方去寻找一片新天地,希望在那里,“夏天”一词不再是空洞的笑谈。

最近几场雪把道路堆得满满当当,但米尔沃德教授没费多少力气就走到了托特纳姆法院路。有时,他要花上几个小时才能挣扎着穿过雪地,还记得有一年,他在一座巨大的混凝土瞭望塔里被困了整整九个月。

有些大楼的屋顶堆满沉重的积雪,房檐上挂着一排排冰溜子,仿佛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尽量远离这样的房子,一直往北走,终于来到他要找的商店。空洞洞的窗口上方,商店的招牌文字依然醒目——“詹金斯父子店,专营无线电与电气产品、专业电视设备”。

经由屋顶一处破口,积雪已经堆进了店铺,不过楼上的小房间仍和十二年前他最后一次拜访时一模一样,桌子上还摆着全波段无线电收音机。他曾在这里度过一段孤独的日子,直至所有希望化为乌有,空空如也的罐头盒随意丢弃在地板上,默默诉说着这一切。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必要再经历一次同样的考验。

米尔沃德教授挥手拂去《业余无线电手册(1968年版)》上的雪末,这本书曾指导过他这个无线电门外汉。试验仪表和电池还躺在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里,令他欣慰的是,有些电池还能用。他翻遍仓库,接好必要的电源线,尽其所能检查了收音机。他准备好了。

很遗憾,他永远没法向无线电制造商表达他的谢意了。扬声器里传来微弱的嘶嘶声,唤醒了他关于BBC的回忆,只是从九点新闻播报到交响音乐会,所有与这个世界相关的事物都已如梦消散。他的心情变得烦躁,情绪无法控制,他迅速搜遍所有波段,但广播中除了没完没了的嘶嘶声,其他什么都没有。这一点令人失望,但仅此而已——他明白,真正的考验要等到晚上。在这期间,他还得搜刮附近的商店,寻找任何有用之物。

他返回楼上小屋时,天色已近黄昏。太阳下山后,在他头顶上方一百英里高处,脆弱稀薄、无形无质的赫维赛德层将会向外围朝着群星方向扩张。于是数百万年间,每到夜晚,它便会成倍发挥功效,可人类直到半个世纪前才学会如何对其加以利用,比如,向世界各地发送或仇恨或和平的信息,与他人共谈凡尘琐事,演奏一曲曾经名为“不朽”的乐章…

带着无限的耐心,米尔沃德教授开始慢慢调试短波波段,二三十年前,这些波段里还充斥着嘈杂的惊叫声和混乱的摩尔斯电码。他仔细地听着,随着时间流逝,心中怀抱的渺茫希望渐渐消失。城市本身一片沉寂,仿佛一度喧嚣的以太海洋,只有从半个世界以外传来的模糊的雷暴声打破了死寂。人类已经遗弃了最后的征服之地。

午夜过后,电池电量耗尽。米尔沃德教授再也没有心情继续搜寻,于是蜷缩在毛皮大衣里,心烦意乱地睡了。他心想,虽说没能证明他的计划可行,可也没能证明不可行呀,这倒给了他一些安慰。

第二天,他开始往回走,毫无热度的阳光笼罩在荒凉的白色大道上。他感觉很累,本来前一夜就没睡好,刚刚睡着又从梦中惊醒了——他经常会梦到救援到来时的情景。

城市的宁静被打破了,远方的雷声突然响彻雪白的屋顶。它来了——这一次毫无疑问——从曾是伦敦游乐场的北部群山那边滚滚而来。两侧高楼顶端的积雪簌簌滑落,好似迷你的雪崩,倾注到宽阔的街道上。随后,又是一片寂静。

米尔沃德教授呆呆地站着,他在权衡,在思考,在分析。这声音持续良久,不可能是普通的爆炸——他又开始做梦了——这简直就是远方原子弹爆炸引起的雷鸣,每一次都能炸飞并融化百万吨积雪。他的希望再次苏醒,昨晚的失望情绪渐渐消逝。

短暂的原地停留几乎要了他的性命。从附近的侧街里突然蹿出一只巨大的白色猛兽,转眼就冲进他的视野。那一刻,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迅速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无用的手枪。那东西甩开脚步,穿过积雪向他扑来,脑袋左右摇晃,仿佛被催眠了似的,居然是一头硕大的北极熊。

他丢下一切可扔之物,转身就跑。他在雪窝里挣开脚步,逃向最近的建筑。谢天谢地,地铁入口距此只有五十英尺。铁栅栏是关着的,可他记得几年前就把锁弄坏了。他强忍住回头观看的冲动,因为他什么也听不见,不知道后面追来的家伙离他有多远。糟糕的是,他的手指僵硬麻木,铁栅栏怎么也打不开。终于,它不情愿地张开一道窄缝,他用力挤了进去。

一段童年记忆不合时宜地冒出头,他曾经见过一只白化变种雪貂在铁丝笼子里不停地舞动身子。今天这一幕再度上演,对方长着同样优雅的皮毛,只是块头更壮硕,几乎有成人的两倍高,正用后足站立,对着铁栅栏发泄怒火。在它的撞击之下,栅栏扭曲变形,还好没被撞倒。不一会儿,北极熊四肢着地,轻声打着呼噜,渐渐走开。它用前爪挥了一两下便撕开教授的背包,几听食品罐头散落在雪地里。它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正如它无声无息地出现。

米尔沃德教授从一幢建筑逃到另一幢,辗转三个小时才赶回大学校园,这时他依然浑身发抖。经过这么多年,他在这座城市里终于有伴儿了,不知道城里还有没有其他访客。当天晚上,他得到了答案。天亮以前,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就在海德公园的方向,狼嚎声一阵阵传来。

一周以后,他发现这些来自北方的动物也在迁徙。有一次,他见到一头驯鹿向南方跑去,身后跟着一群悄无声息的狼,有时在夜间,他还能听到拼死撕咬的声音。他很惊讶,原来还有这么多动物生存在伦敦与北极之间的白色荒原里。如今,正有什么东西把它们向南方驱赶,这个消息让他十分振奋。他相信,让这些凶猛的野兽都害怕的,只能是人类。

焦急的等待开始渐渐影响米尔沃德教授的心智,他常常在冰冷的日光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身上紧紧裹着毛皮大衣,幻想着救援到来的那一刻,想象人类会用哪种方式重返英格兰。也许这支远征队来自北美洲,他们横跨冰封的大西洋,花了好几年才抵达这里。但他们为什么大老远从北方绕过来呢?他认为最可信的原因是,大西洋的冰山不够结实,从南方过来不安全。

然而,还有一件事,他的解释无法让自己满意。为什么看不到飞机侦察呢?很难想象,人类的空中力量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彻底消失。

有时,他会在书架之间走来走去,口中不时窃窃私语,念叨着他最喜爱的书籍。多年来,有些书他都不忍心打开,生怕就此回忆起不堪回首的过去。不过现在,随着日照时间越来越长,阳光越来越明亮,他时常取下一本诗集,重新阅读最爱的诗句。然后他会走上顶楼,对着窗外大声朗读这些充满魔力的诗句,仿佛它们可以打破冰封整个世界的魔咒。

天气在回暖,失落的夏日幽灵似乎正在重新返回这片土地。现在白天的温度已升至零上,在许多地方,花朵顶开积雪渐渐绽放。不管是什么东西从北方而来,它已经接近了,一天里会有好几次,那神秘的巨响如奔雷般响彻整座城市,震得积雪从上千幢房子的屋顶滑落。米尔沃德教授感到诡异的暗流在四处涌动,令他困惑,甚至有些不安。有时,他好像听到两支强大的军团在交战;有时,一阵疯狂而又可怕的想法会涌进他的脑海,久久不愿散去。他常常在夜间惊醒,似乎听到了群山走向大海的声音。

夏天渐渐过去,随着远方战场的声音越来越逼近,在米尔沃德教授心中,希望与惊恐愈发频繁地交替出现,令他饱受折磨。尽管再也看不到狼或熊——它们应该都逃到南方去了——他依然不敢冒险离开藏身之处。每天早晨他都会爬到顶楼最高的窗子前,用双筒望远镜朝北方的地平线观望。可他只能看到汉普斯特德区顽强不屈的积雪,正在同太阳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在短暂夏天的最后几天里,他的观察也到头了。夜晚的雷鸣声比以往更加接近,但没有任何迹象可以显示它与城市的真正距离。米尔沃德教授即便爬到窗前,抬起望远镜看向北方的天空,也依然什么也看不到。

教授躲在坚固堡垒的高墙之后,终于见到了不断前进的敌军,第一缕阳光映照在它们的矛尖上闪闪发光,这一刻,米尔沃德教授明白了一切。空气如水晶一般洁净,群山峰峦锐利,熠熠生辉,直指冰蓝色的天空。它们身上几乎不再有积雪覆盖,曾经的他见到这一切会欢欣鼓舞,可是现在,他已经笑不出来了。

一夜之间,被世人遗忘的军团再一次攻克了人类最后的防线,即将发起最后一次冲锋。末日群山的峰顶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看到这些,米尔沃德教授终于明白,这几个月里,他听到的正是它们行军的声音。难怪他会梦到大山在行走了。

来自北方——远古的家园——迈着胜利的步伐再次踏上这块被征服过的土地,冰川回来了。

家有人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