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格没有回头,她在后面站了多久?他们说的事情她听到了多少?

卢西拉走过来,站在了特格旁边,但是她的注意力在邓肯身上:“米勒斯,看样子你成功了。”

特格说:“完全依照塔拉扎的吩咐。”

她说:“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是远没想到会这么聪明。你的那位母亲教了你不少不该教的东西,姐妹会应该将她严加处置才对。”

邓肯说:“哈,是诱惑人的卢西拉。”他瞥了一眼特格,然后注意力回到了卢西拉身上,“没错,我刚才问她要干什么,我现在可以自己回答了。”

特格说:“这些圣母是铭者。”

卢西拉说:“米勒斯,要是耽误了我的任务,我要是因为你完成不了主母的吩咐,就等着我用签子把你串起来活活烤熟吧。”

她的声音全无情绪,特格闻声不禁一阵哆嗦。他知道她是在打比方,但不是在开玩笑。

邓肯说:“真不错。”

特格对邓肯说:“邓肯,我们对你做过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传奇色彩。我为贝尼·杰瑟里特执行过不少龌龊的任务,但是没有哪次比这次还要龌龊。”

“闭嘴!”卢西拉大声喝道,动用了音言的十成功力。

特格依据母亲曾经所说,任由声音穿过自己,四散而去,然后说道:“我们诚心诚意效忠姐妹会,只担心一件事情——贝尼·杰瑟里特的生死存亡。我们不在乎任何个人的死活,只在乎姐妹会的存亡。姐妹会生死攸关之时,‘欺骗’‘奸诈’这些词便失去了其本身的含义。”

“米勒斯!你那个妈妈真不是个东西!”卢西拉怒不可遏,她用这种方式向他表达了“敬意”。

邓肯盯着卢西拉,这个女人是谁?卢西拉?他感觉自己的记忆不由自主地搅动了起来。这不是之前的那个卢西拉……截然不同的一个人,可是……有些细节和之前的那个一样,比如声音,还有相貌。他忽然又看到了那张脸,他在主堡房间里瞥到的那张女人的面孔。

“邓肯,我可爱的邓肯。”

泪水从邓肯的眼中落下,那是他的亲生母亲,也遭了哈克南家族的毒手,惨遭折磨……谁知道她还遭遇了怎样的事情?她“可爱的邓肯”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诸神啊,我多想现在亲手杀了一个姓哈克南的。”邓肯一声悲叹。

他的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到了卢西拉身上,泪水模糊了她的相貌,邓肯反而发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卢西拉的样子有些像雷托·厄崔迪挚爱的杰西卡夫人,邓肯瞥了一眼特格,视线又回到了卢西拉那里,转头之间甩落了眼里的泪水。记忆中的面孔逐渐消融,变成了站在眼前的卢西拉。真像啊……但绝对不一样,再也不可能一样了。

铭者。

他能猜到这个名头的含义。他的内心升起了邓肯·艾达荷的放荡不羁:“铭者,你是想怀上我的孩子吗?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就成了一个‘母’。”

卢西拉言语冷漠:“这件事情下次再说。”

邓肯说:“那我们就选一个春宵美时。我到时候说不定还可以为你献歌一首。我的歌喉比不过哥尼·哈莱克那个老头,但是绝对不会坏了床上运动的兴致。”

“你觉得自己很幽默吗?”她问。

“幽默?没影的事儿,现在开始我想起了哥尼。霸撒,你们也让他起死回生了吗?”

“据我所知,并没有过。”特格说道。

邓肯说:“他能一边唱歌,一边要了你的命,而且一个调都不会走。”

卢西拉仍然冷若冰霜:“我们贝尼·杰瑟里特懂得音乐的弊端,知道尽量避开。音乐会触发太多混乱的情感,当然是记忆中的情感。”

卢西拉原本想用其他记忆震慑邓肯,让他想起贝尼·杰瑟里特在其他记忆背后隐藏的实力,可是邓肯笑得更加放肆了。

他说:“那实在太可惜了,你们白活了那么多日子。”他哼起了老哥尼·哈莱克经常哼唱的副歌,“检阅吧,朋友,检阅这久未检阅的军队……”

可是,重生之后全新的丰富滋味让他的思维飘向了其他地方,他再次感觉到体内一股强大的力量迫切希望脱笼而出。铭者卢西拉不知道这是一股怎样的力量,但是邓肯内心剧烈的涌动令她担忧。他想象她命丧黄沙,仿佛看到了她躺在一片血泊之中的场景。

25

人们不仅想要一时的喜悦,还希望获得其他东西,或者说就是名为“幸福”的深层感觉。我们之所以能够左右谋划的最终结果,一个原因便是我们明白这个鲜为人知的道理。人们如果不能确定这个“其他东西”,或者坚信其存在,这个“其他东西”便会对他们产生更大的影响。对于深藏心底的这样一股力量,许多人只会作出下意识的反应。因此,我们只需要设计出一个“其他东西”,将其变为确切的现实,人们就会追随而来。

——《贝尼·杰瑟里特的领导秘诀》

沉默的瓦夫走在前面,大约二十步之后跟着欧德雷翟和什阿娜,三个人都穿着崭新的沙漠长袍和熠熠生辉的蒸馏服,正在沿着路向下走,两旁满是杂草,旁边是一座香料囤场。囤场围了一圈灰色的虚空塑玻围栏,网眼上挂着草叶和类似棉桃的植物果实。欧德雷翟看着那些果实,感觉它们好像努力摆脱人类干涉的声明。

围栏里面,达累斯巴拉特周围立着若干栋方正的建筑,刚刚开始接受午后阳光的炙烤。如果吸气过快,干燥炽热的空气便会像火一样进入喉咙。欧德雷翟头晕目眩,口干舌燥,摇摇晃晃地好像走在屏蔽场城墙之上,意志正在与身体激烈斗争。她遵照塔拉扎的命令行事,现在成了这样的局面,随时都有可能崩盘。

危如累卵!

三股力量相互平衡,虽然并不是真正相互支持,但是因为共同的目的而连接起来。只是这些目的时刻都可能改变,整个联盟或许便会因此土崩瓦解。欧德雷翟见到了塔拉扎派来的部队,但是并不放心。特格人呢?伯兹马利人呢?而且,那个死灵在哪里?他早就该到这里了。为什么必须推迟原定计划?

今天这一趟肯定会耽误原定的行动!三人虽然得到了塔拉扎的祝福,但是欧德雷翟仍然觉得此次前往沙虫之地,或许有去无回。况且还有这么一个瓦夫,他就算没丢掉性命,也难全身而返吧?

虽然欧德雷翟动用了姐妹会最为先进的快速缝合医疗放大仪,瓦夫仍然说自己断臂结合的地方疼痛难忍。他不是为了发牢骚,只是提供信息。虽然加入了拉科斯的祭司小团体,他似乎还是接受了三方脆弱的联盟。他的变脸者假扮杜埃克,坐在大祭司的石凳上,这件事情必然令他颇为安心。瓦夫要求贝尼·杰瑟里特交出他的“育母”时义正词严,据理力争,最后却收回了他那部分的要求。

欧德雷翟向他解释:“姐妹会正在查看新的协议,不会耽搁太长时间。我们趁这个时候……”

今天就是“这个时候”。

欧德雷翟放下心中的疑虑,逐渐进入了探险的状态。瓦夫的行为举止令她颇为好奇,尤其是他见到什阿娜之后的反应——非常恐惧,非常明显,同时也颇为惊叹。

这是先知的仆从。

欧德雷翟瞥了一眼旁边的女孩,她正在老老实实地走路。这是姐妹会真正的利器,她们通过她将各种事情的走向引进了贝尼·杰瑟里特的计划之中。

姐妹会识破了特莱拉人的伎俩,看到了他们行为背后的现实,这件事情令欧德雷翟颇为激动。瓦夫每做出一个新的回应,他狂热信奉的“真念”轮廓便会更加清晰。能够在宗教场景下研究一个特莱拉尊主,她便已经感觉非常幸运了。瓦夫步伐刚毅有力,他的举止因而也坚定果断,欧德雷翟此前已接受了相关训练,能够看透他的特定行为。

欧德雷翟心想:我们早就应该猜到这一点。我们了解了护使团的手段,就应该明白特莱拉人的做法——离群索居,与世隔绝,数千年缓慢发展,始终拒绝外界进入他们的世界。

他们似乎没有借鉴贝尼·杰瑟里特的结构,那么又是怎样的力量可以让他们始终保持这种状态?是某种宗教,是“神帝转生”的伟大信念!

还有一种可能,即特莱拉人利用他们的死灵系统,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长生不老。

塔拉扎说的有可能没错,特莱拉尊主转世之后,或许不会成为圣母那样,不会拥有其他记忆,只有他自己的记忆,但是记忆的时间延长了!

真有意思!

欧德雷翟看着瓦夫的背影,步伐沉重缓慢,好像他原本走路就是这个样子。她想起他叫什阿娜“埃尔雅玛”,这个称呼意为“受佑之人”,从这一点也能确认瓦夫信奉伟大信念。特莱拉人不仅保住了一种古老的语言,而且完全没有改变。

瓦夫难道不知道只有宗教这种强大的力量才会做成这样的事情吗?

瓦夫!我们已经掌握了你们宗教的底细,虽然不同于我们创造的宗教,但是我们知道如何将其为我们所用。

塔拉扎的消息正在欧德雷翟的意识中发光发热:“特莱拉人的目标非常明显:称霸。整个人类宇宙必须成为特莱拉人的宇宙。他们只有得到了离散之人的支持,才能奢望实现这个目标。完毕。”

大圣母的这番话不无道理。虽然姐妹会因她而分为两派,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程度,但是反对派也赞成她的观点。可是,欧德雷翟想到离散之人数量有如大海之中的水滴,想到他们还在指数级爆炸式增长,心头便袭上一阵孤独和绝望。

我们实在势单力薄。

什阿娜弯腰捡起了一块鹅卵石,放在手里端详了一阵子,扔向了旁边的围栏,石子穿过网眼,飞进了囤场。

欧德雷翟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更加平静了一些。这条道路罕有人迹,他们在飞舞的沙尘中前行,脚步声传遍了整条路,此时似乎突然颇为响亮。这条窄路尽头最多不过两百步的地方,便是一条狭长的堤道,越过了达累斯巴拉特的环形坎儿井和护城河。

什阿娜说:“圣母,您要我来,我就来了,可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我们要在这里考验瓦夫,然后通过他改造特莱拉人!

“我们要展示一下。”她说道。

瓦夫所言不虚,虽然没有说出整个真相,但是足够了。

什阿娜低着头,眼睛盯着脚下的路。欧德雷翟有些好奇,她每次都这样走到她的撒旦身旁吗?都是这样若有所思而又冷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