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德雷翟听到头顶传来轻微的“扑棱扑棱”,观察祭司的扑翼飞机到了。他们不会离得太近,但是很多双眼睛都会观察这场展示。

什阿娜说:“我要跳舞,那样能召来一只大的。”

欧德拉翟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那只“大的”看到她身边多了两个人,还会服从她的命令吗?

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即便如此,这项行动也必须执行,这是塔拉扎的命令。

欧德雷翟看了一眼旁边的囤场,这个地方看起来莫名的熟悉,并不是幻觉记忆。她在其他记忆中看到了这个地方古时的样子,和现在别无二致。场院内有许多椭圆形筒罐,支架高大,好像金属和玻璃结构的长腿昆虫,等待猎物出现,准备随时一跃而起,这些香料筒仓的设计古旧,可以追溯到拉科斯星球最初的时候。她怀疑设计者潜意识里希望借此告诉众人:美琅脂既是福,也是祸。

筒仓下面是一片沙土荒地,任何草木均不可种植。荒地旁边是一栋又一栋泥墙建筑,这里仿佛达累斯巴拉特的一条手臂,一直伸到坎儿井的边缘。暴君隐藏已久的球状无殿已经形成了一个熙熙攘攘的宗教社区,不过这里大多数的活动均在没有窗户的室内和地下进行。

就像我们潜意识中的欲望一样!

什阿娜说:“杜埃克变了。”

欧德雷翟看到瓦夫的头突然抬了起来。他听到了!他肯定在想:我们瞒得住先知的信使吗?

欧德雷翟心想:已经有太多人知道现在的杜埃克是变脸者假扮的冒牌货。那一小撮意图谋反的祭司,他们当然觉得自己已经张开了一张大网,不仅能够拿下贝尼·特莱拉,也可以困住姐妹会。

欧德雷翟闻到了化学品刺鼻的味道,这是香料囤场杀灭野生植物的除草剂。浓烈的气味令她将注意力转回到了眼下必须思考的事情上,她不敢在这里神游遐想!姐妹会很容易就会掉入自己的陷阱。

什阿娜绊了一脚,轻轻地叫了一声,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懊恼。瓦夫突然回头看了看什阿娜,然后注意力又回到了路上。他看到孩子只是绊到了路面的坑洼,浮沙遮住了道路破裂的地方,不过他看到前面的堤道似乎颇为平整。路面虽然不能承受先知后代的重量,但是绝对可以让一个虔诚的人类由此处走进沙漠。

瓦夫觉得自己基本只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神主,我像乞丐一样来到了你信使的土地。

不过,他对欧德雷翟心存疑虑,这位圣母将他带到这里,想必是让他供出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然后便会就地给他一个了断。我有神主保佑,或许可以给她一些惊喜。他知道伊克斯刑讯仪拿他没有办法,不过她显然也没戴那么庞大的设备。不过,瓦夫之所以从容不迫,一是他自己的意志坚强,二是他坚信神主定会降恩。

况且,如果她们诚心与我们结盟,这样岂不是更好?

那样的话,肯定也是因为神主保佑。

与贝尼·杰瑟里特结盟,将拉科斯牢牢抓在手里,多么美好的梦想啊!《沙利亚特》终于重见天日,贝尼·杰瑟里特为他们传教布道。

什阿娜一不小心又绊了一跤,又小声嘟囔了几句,欧德雷翟说:“小姑娘,别那么娇气!”

欧德雷翟看到瓦夫的肩膀僵住了,他不喜欢他人这样强硬地对待“受佑之人”。这个小个子有几分骨气,欧德雷翟认为这是狂热信仰的力量。即便沙虫要杀了他,瓦夫也不会逃跑。他相信神主的意志,最终将会因此而死,除非他摒弃顽固而盲目的宗教信念。

欧德雷翟暗暗一笑,她能够理解他的思维:神主即将传达他的旨意。

不过瓦夫当时惦记的是自己的细胞,它们正在班得隆生长,缓慢地更新。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细胞都会继续生长,完成贝尼·特莱拉的大业……还有神主的旨意,总会有一个瓦夫继续为了“神帝转生”的伟大信念而操劳。

“我跟你说,我能闻到撒旦的味道。”什阿娜说。

“现在就能闻到吗?”欧德雷翟仰头看了看前面的堤道,瓦夫已经走了上去。

“现在闻不到,他来了才能闻到。”什阿娜说。

“小姑娘,他来了你当然闻得到,是个人都能闻到。”

“他离我很远的时候,我就能闻到。”

欧德雷翟用鼻子狠狠吸了一口气,在燧石燃烧后的气味中闻到了其他的东西:美琅脂隐约的气味……臭氧,还有某种酸味明显的东西。她向什阿娜示意,让她先上堤道,瓦夫则始终和两人保持着二十步的距离。往下的路很陡,一直延伸到前面大约六十米开外的沙漠。

欧德雷翟心想:我要想办法尽快尝一口那里的沙子,然后就能了解很多事情了。

她走上了堤道,脚下是护城河。她向西南方向望去,看到地平线那里有一道低矮的屏障。突然间,一段其他记忆涌进了欧德雷翟的意识。这段记忆安全得不像真实的视觉效果那样清晰鲜明,但是她记得这段记忆,其中掺杂的图像源自她内心最深的地方。

她心中暗骂:该死!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她无处可逃,其他记忆突然闯入意识,这种情况往往并非无缘无故,而是必须引起她的注意。

警告!

她眯着眼睛看着地平线,让其他记忆覆盖在自己的视网膜上,她看到那里很久以前的一道高大的屏障……上面有人走动。屏障分为两段,中间架有一座奇幻的桥,非常不真实,但是美轮美奂。她不需要仔细观察,便知道那座早已消失的大桥下面有一条河——艾达荷河!现在,视网膜上叠加的图像出现了动态的内容:一些东西从桥上掉了下去。欧德雷翟距离桥梁实在太远,看得并不真切,但是她现在有了这些投影的标签。她又是恐惧又是欣喜,因为她认出了这个场景。

那座奇幻的大桥即将坍塌,即将落入下面的河流!

这段视觉记忆并不是随机的破坏事件,而是一段经典的暴力事件,存于很多女性的记忆之中,于香料之痛期间传给了她。这个图像每一部分的内容都经过了细致的调整,欧德雷翟知道这些内容的类别——欧德雷翟成千上万的祖先曾经通过想象重建了当时的场景,这虽然不是一段真实的视觉记忆,但也是依据各类准确的报告拼合而成。

那里就是当年出事的地方!

欧德雷翟停住脚步,让这些图像任意投在她的意识之中。警告!有人当时便发现了危险,但是她没有试图深究警告的实质。她知道如果自己寻根究底,这件事实只会四分五裂,虽然每一块碎片都与事实相关,但是她将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确切地看待这件事情。

那里发生的事情固定在了厄崔迪的家族历史之中——暴君雷托二世从那座奇幻的桥上落入了时间的洪流之中,拉科斯的巨虫,神帝暴君的本体当时正在迎娶皇后的途中。

就在那里!就在桥下的艾达荷河中,暴君淹没在了自己的痛苦之中。就在那里,分裂之神出现了变体——一切都始于那里。

这件事情为什么是警告?

河流与桥梁已经从这片土地消失了,暴君的旱地沙厉尔原本围有一堵高墙,那墙经过岁月的风蚀,已经变成酷热耀眼的地平线上破碎的线条。

假若暴君长眠的记忆现在随着一只虫子来到这里,会不会产生危险?反对塔拉扎的圣母便是这样的观点。

“他会苏醒!”

塔拉扎和她的议事圣母认为根本不存在这种可能。

即便如此,面对其他记忆的这一警告,欧德雷翟也不能置之不理。

“圣母,我们为什么不走了?”

欧德雷翟感觉自己的意识猛地一下回到了当下的现实,这里有需要她关注的事情。暴君无尽的梦境在那警告的视觉之中开始了,但是其他的梦境打断了这段回忆。什阿娜站在她面前,满脸疑惑。

“我在远眺。”欧德雷翟指向了远方,“什阿娜,夏胡鲁就是在那里出现的。”

瓦夫停在了堤道的尽头,再一步就走进了茫茫沙漠,现在距离欧德雷翟和什阿娜大约四十步。欧德雷翟的声音让他警觉地停住了,但是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欧德雷翟能够从他的体态感觉到不悦,任何人对先知哪怕有一丁点儿嘲讽之意,他也颇为介意。他始终怀疑姐妹会对他们的宗教冷嘲热讽,事关宗教之时尤其如此。特莱拉人对于贝尼·杰瑟里特的态度长期以来都是憎恶与惧怕交织,瓦夫还没准备好接受她们也相信“神帝转生”的事实。小心至上,对待护使团是这样,对待贝尼·杰瑟里特也应该这样。

“他们说那儿以前有一条大河。”什阿娜说。

欧德雷翟在什阿娜的声音里听出了抑扬顿挫的讥嘲。这个小姑娘学得倒挺快!

瓦夫转过身来,怒目而视,他也听出来了。他现在又会怎样看待什阿娜?

欧德雷翟一只手扶着什阿娜的肩膀,另一只手指向桥的方向:“那里曾经有一座大桥,下面是沙厉尔的高墙,墙上有一个缺口,艾达荷河从那里流过。”

什阿娜叹了一口气:“真正的河。”她小声说道。

“不是坎儿井,比运河宽多了。”欧德雷翟说。

“我从来都没见过河。”什阿娜说。

“夏胡鲁就是在那里被他们扔进河里的。”欧德雷翟说着指了指她的左边,“这方向,好几公里之外,他给自己建了一座宫殿。”

“那边什么都没有,全都是沙子。”什阿娜说。

“宫殿在大饥荒的时候被拆了。”欧德雷翟说,“人们以为宫殿里存了香料,他们当然猜错了,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干这种事情?”

什阿娜凑到欧德雷翟耳边,小声说道:“可是那里确实有很多香料。经文里说过,我听他们唱过很多次。我……他们说香料在一个洞里。”

欧德雷翟微微一笑,什阿娜说的肯定是口述史,而且她差点说出了“我爸爸……”那是她死在这沙漠中的亲生父亲,欧德雷翟已经从女孩的嘴里套出了那段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