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您快说吧!”

“很多事情,别人不说,你也能学会。我们跟你说过怎么抗拒命令吗?”

“求求您,救救我!”邓肯绝望地哀号一声。

特格强迫自己保持冷若冰霜的神态:“我不就是在救你吗?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邓肯两只手攥成拳头,捶在桌子上,震得杯子乒乓响。他狠狠地瞪着特格,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诡异的表情,眼中透着迫切。

“你是谁?”邓肯喃喃道。

这才是关键的问题!

特格的声音好像一把利剑,砍在了忽然失去防御的对方身上:“你觉得我是谁?”

邓肯极度渴望的表情扭曲了他的五官,他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说:“你是……你是……”

“装什么疯!装什么傻!”特格腾地跳了起来,佯装盛怒,恶狠狠地瞪着邓肯。

“你是……”

特格甩出右手,“啪”的一个耳光打在了邓肯的脸上:“我叫你抗命不从!”左手甩出,又是狠狠的一下,“抗命不从!”

邓肯在电光石火之间作出了反应,特格大吃一惊,身上一时间好像触电了一般。这是怎样的速度!邓肯一跃而起,跳到了椅子上,借着椅子晃动,右臂劈向了特格的软肋——肩部神经,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特格凭借常年的作战本能,向右边一闪,左腿扫过桌面,踢中邓肯的腰胯。不过,特格仍旧没能完全躲开,邓肯掌根击中了特格左膝盖,特格感觉自己整条腿都麻了。

特格这一脚将邓肯踢倒在桌上,男孩几乎不能动弹,但仍努力想向后躲闪。特格左手撑着桌子,右手猛地砸在了邓肯脊椎底部的结合部位,他这几天安排的训练刻意削弱了这个地方的力量。

邓肯全身一阵剧痛,他只是呻吟了几声。换了别人,现在肯定大声痛叫,动弹不得,而邓肯却“哎哟”着爬向特格,准备继续攻击。

特格不得不继续痛下狠手,每次都要确保邓肯在剧痛之时能够看到他的面孔。

指示里说:“看着他的眼睛!”贝隆达为了强调这个步骤,告诉他:“他的眼睛看着好像看透了你,但是他叫出来的只会是‘雷托’。”

很久之后,特格很难再想起自己当时具体如何遵循流程唤醒了邓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后来按照命令行事,但是记忆却去了别的地方。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另外一件抗命不从的事情——瑟柏之乱,满脑子都是动乱的情景。他当时正值中年,不过已经成为声名赫赫的霸撒。他穿着自己最威武的军装,但是一枚勋章都没戴(这一点颇为细致),顶着正午的烈日,站在战火与硝烟之中,前方是汹汹而来的叛军,他却什么武器都没有佩带!

叛军之中,许多人都欠他一条性命,多数人曾经誓死效忠于他,然而现在却在反抗他。特格站在他们面前,只是想告诉这些将士:“我没有戴那些勋章,你们不用想我们当年并肩作战的时候,我曾经为你们做的那些事情。我今天不会让你们觉得我和你们别无二致,我就穿了这身军装,只想告诉你们我还是霸撒。你们要是犯上作乱,就尽管来取我这条命。”

将士纷纷扔下武器,拥到他的面前,一些指挥官跪在了老霸撒的脚下,特格大声痛斥:“低什么头!跪什么跪!这是新指挥官让你们养成的坏毛病吗?”

后来,他告诉那些造反的将士,有些事情,他和他们一样不满,一样愤怒。瑟柏的战略作用完全没有发挥出来,但是他也告诫他们:“在这个宇宙里,一个真正愤怒的无知民族非常危险。可是,一个消息灵通而又智慧的社会如果愤怒不满,将会比一个无知的民族危险百倍,你们完全无法想象这个社会的智慧能够造成怎样的破坏。你们之前险些形成的那股力量,暴君与之相比也只会像慈父一般!”

这些话当然全都没错,不过要放在贝尼·杰瑟里特的语境下理解,并无助于他在球状无殿所做的事情——在生理和心理两个层面折磨一个几乎全无招架之力的死灵。

邓肯当时的眼神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两只眼睛如牛铃一般,直直地看着特格的脸,最后声嘶力竭大吼的时候,视线也没有离开。

“雷托,你这个浑蛋!你要干什么?”

他叫我雷托。

特格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整条左腿好像针刺一样,邓肯击中的位置还在疼痛。特格发现自己气喘吁吁,已经筋疲力尽。他实在年事过高,不宜耗费如此之多的心力和体力,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令他感到羞愧,可是再唤醒流程彻底地铭刻在了他的意识之中。他知道人们曾经训练死灵,让他们在潜意识中谋杀自己心爱的人,通过这种方式将其唤醒。死灵的心智打碎之后,又被迫重组,往往会存在心理的伤痕,这种新的方法也会令唤醒流程的执行者受到伤害。

邓肯强忍着剧痛,慢慢地从桌面上滑了下来,靠着椅子站在桌旁,战栗地盯着特格。

特格的指示说:“你必须安安静静地站着,绝对不要动,他想怎么看你,就让他怎么看你。”

特格依照指示,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已经放下了瑟柏之乱的回忆,他知道自己当时做了什么,也知道自己现在做了什么。某种意义上说,现在和当时存在相似之处。他告诉叛军那些话,只是为了归拢人心,就算确实存在终极真理,他当时说的也不是。施加痛苦,之后的结果便可想而知了。“这是为你好。”

他们对邓肯·艾达荷的这个死灵这样,当真妥当吗?

特格想知道邓肯的意识此时是怎样的状态,特格此前已经了解有关这种时刻的很多信息,但是他现在发现语言并不足以描述真实的状况。邓肯嘴角歪斜,面目狰狞,时而盯着这里,时而盯向那里,眼神和表情充分反映了内心的混乱。

邓肯的脸部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他的身体仍然在颤抖。他感觉这具肉体正在随着脉搏跳动,但是与自己没有关系,浑身的疼痛也只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可是,他的意识在这一瞬间仍然清醒,无论他在哪里,无论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可是他的记忆无论如何都无法衔接起来。他突然感觉这具躯壳太过年轻,与成为死灵之前的他格格不入,所有意识都在他的大脑之中奔涌搅动。

圣母此前告诉特格:“死灵的意识会对他成为死灵之前的记忆进行过滤,部分初始记忆会涌入他的意识,部分则会慢慢恢复。不过,只有他想起自己最初死亡的瞬间,所有记忆才会衔接起来。”邓肯牺牲的所有已知细节,贝隆达全都告诉了特格。

“萨多卡。”邓肯低声说道。他环顾四周,看到了球状无殿无处不在的哈克南家徽。帕迪沙皇帝的突击部队穿上了哈克南的军装!他目露凶光,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们肯定气得咬牙切齿!”

特格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

“我死在了他们手里。”邓肯说道,语调平淡,全无任何情绪可言,如此坚定,明确,更令人恐惧。他全身忽然一阵颤抖,而后又恢复了正常,“他们至少有十二个人在那间小房间里。”他直直地看着特格,“一个人冲了过来,像剁刀一样直接朝我砍了过来。”他犹豫了一会儿,喉咙用力地抽动,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特格,“保罗逃出去了没?”

“如实回答他的所有问题。”

“逃出去了。”

现在,他们需要弄清一个棘手的问题。特莱拉人从哪里得到了艾达荷的细胞?姐妹会多番测试结果证明这些细胞来自艾达荷本人,但是仍有人对此存在疑虑。特莱拉人擅自对这个死灵做了一些手脚,根据他的记忆,有可能知道真实的情况。

“可是哈克南家族……”邓肯说道。他在主堡的记忆连起来了。“噢,对,没错!”他哈哈大笑,一声咆哮,“伏拉迪米尔·哈克南男爵,我赢了!你毁了那么多的人,我替他们报仇了!”

“你记得主堡和我们告诉你的事情吗?”特格问道。

邓肯大惑不解,皱起了深深的眉头,情感的痛苦正在与肉体的痛苦斗争。他点了点头,回应了特格的问题。他有两段人生,一段封在了伊纳什洛罐内,另外一段……另外一段……邓肯感觉自己并不完整,体内还有什么东西没有释放出来。唤醒程序还没完成,他愤怒地瞪着特格。难道还有什么事情?特格刚才非常残忍,难道是无奈之举?必须这样才能恢复死灵的初始记忆?

“我……”邓肯张皇地左顾右盼,好像猎人面前受伤的巨兽。

“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吗?”特格继续问道。

“所有事情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伽穆还叫杰第主星那时候的事情,遍地石油,遍地鲜血,完全是一副地狱的模样!霸撒,我全都想起来了。我是您本本分分的学生,我是团长!”他再一次仰头大笑,这样老成的姿势与少年的身体格格不入。

特格的内心深处,在比释然更深的地方,突然踏实了,方法奏效了。

他问道:“你恨我吗?”

“恨您?我没说自己对您满怀感激之情吗?”

邓肯突然举起自己的双手审视着,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年轻的身体。“真是太好了!”他喃喃自语,放下双手,全神贯注地看着特格的脸,眼神顺着具有特征的线条移动。他说:“厄崔迪,你们全都太像了!”

“并非如此。”特格说道。

“霸撒,我不是说你们的长相。”他的眼睛恍惚了,“我刚才问我多大了。”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深渊之神啊!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

特格说了姐妹会要求自己说的话:“姐妹会需要你。”

“她们需要我干什么?就靠这个还没完全发育的身体?”

“邓肯,我跟你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身体总会发育完全,估计会有一位圣母跟你说相关的事情。”

“卢西拉?”

邓肯忽然抬头看着精美华丽的吊顶,然后看着凹室和那面巴洛克风格的时钟。他记得自己是同特格和卢西拉一起来到这里,这个地方一切还是之前的样子,但是又好像不一样了。“哈克南家族。”他低声说道,怒气冲冲地看着特格,“您知道我有多少族人惨遭哈克南家族折磨杀害吗?”

“塔拉扎有一个档案人员,她给了我一份报告。”

“一份报告?你觉得文字能说得清楚这些事情吗?”

“我觉得不能,但是我只能这么回答你。”

“霸撒,您可真他妈浑蛋!你们厄崔迪为什么总是这么喜欢说实话?怎么总是这么耿直?”

“我觉得是与生俱来的。”

“一点都没错。”特格身后传来了卢西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