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一能与之对抗的是莱托,多个线头组成的缰绳控制在他手中。他是盲人宇宙中的明眼人。他的父亲已不再握有缰绳,只有他才能分辨出秩序。久远未来的梦想被现在这一时刻控制了,控制在他的掌中。

  仅仅控制在他的掌中。

  保罗知道这一点,然而他再也无法看清莱托是如何操纵缰绳的,只能看到莱托为此付出的代价——他不再是人类。他想:这就是我一直祈祷的变化。为什么我要害怕它?它是金色通道!

  “在此,我赋予进化以目标,因此,也赋予我们的生命以意义。”莱托说道。

  “你希望活上数千年,并且不断变化自己吗?”

  莱托知道父亲并不是在说他体形上的变化。他们两人都知道他的外形将发生什么变化:莱托将不断适应,不属于他的皮肤也将不断适应。两个部分的进化力量将相互融合,最终出现的将是一个单一的变异体。当质变来到时——如果它能来到的话——一个思想宽广深邃的的生物体将出现在宇宙中,而宇宙也将崇拜它。

  不……保罗所指的是内心的变化,是他的想法和决定,这些想法和决定将深刻地影响他的崇拜者。

  “那些认为你已死的人,”莱托说道,“你知道,他们在传扬所谓的你的临终之言。”

  “当然。”

  “‘现在我做的是一切生命都必须做的事,其目的就是生命本身的延续。’”莱托道,“你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但是某个认为你再也不会回来的骗子教士把这句话安在了你头上。”

  “我不会叫他骗子,”保罗深吸一口气,“这是句很好的临终之言。”

  “你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到苏鲁齐盆地中的棚屋?”莱托问道。

  “现在是你的宇宙了。”保罗说道。

  他话中的失落感刺痛了莱托。莱托的内心悲痛异常,好几分钟都无法开口。当他最终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他开口道:“这么说,你诱骗了阿丽亚,迷惑了她,让她不做出行动,做出错误的决定。现在她知道你是谁了。”

  “她知道……是的,她知道。”

  保罗的声音显得很苍老,其中潜藏着不满。他的神态中仍然保留着一丝倨傲。他说道:“如果我能办到,我将把幻象从你这儿夺走。”

  “数千年的和平,”莱托说道,“这就是我能给予他们的。”

  “冬眠!停滞!”

  “当然。另外,我还会允许一些暴力。它将成为人类无法忘却的教训。”

  “我唾弃你的教训!”保罗说道,“你做的这种选择,你意味我以前没有看到过吗?”

  “你看到过。”莱托承认道。

  “你预见的未来比我的更好吗?”

  “不,反而可能更糟。”莱托说道。

  “那么,除了拒绝之外,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保罗问道。

  “或许该杀了我。”

  “我没有那么天真。我知道你的行动。我知道被摧毁的引水渠和社会上的骚乱。”

  “既然哈桑·特里格再也回不了苏鲁齐,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

  “我选择不回去。”

  他的声音听上去多么苍老啊,莱托想,这个想法令他内心隐隐作痛。他说道:“我把亚崔迪家族的玺戒藏在了我的长袍中。你想让我把它还给你吗?”

  “如果我死了该有多好啊。”保罗轻声道,“那天晚上,我走入沙漠时真的是想去死,但我知道我无法离开这个世界。我必须回来——”

  “重塑传奇。”莱托说道,“我知道。迦科鲁图的走狗在那个晚上等着你,就在你预见的地方。他们需要你的幻象!这你是知道的。”

  “我拒绝了。我从未给过他们任何幻象。”

  “但是他们污染了你。他们喂你吃香料精。你产生过幻象。”

  “有时。”他的声音听上去是多么虚弱啊。

  “你要拿走你的玺戒吗?”莱托问道。

  保罗突然一下子坐到沙地上,看上去就像星光下的一块石头。“不!”

  幻象之争已经从精细的抉择升级到了粗暴地切断其他所有通路,莱托想,保罗知道自己不可能获胜,但他仍然希望莱托选择的道路无法走通。

  保罗开口说道:“是的,我被迦科鲁图污染了。但是你污染了你自己。”

  “说得对。”莱托承认道。

  “你是个优秀的弗雷曼人吗?”

  “是的。”

  “你能允许一个瞎子最终走入沙漠吗?你能让我以自己的方式寻找安宁吗?”他用脚跺着身边的沙地。

  “不,我不允许。”莱托说道,“但如果你坚持,你有自杀的权利。”

  “然后你将拥有我的身体!”

  “是的。”

  “不!”

  他什么都明白,莱托想。由摩亚迪的儿子来祀奉摩亚迪本人的尸体,这样可以使莱托的幻象更加牢不可破。

  “你从未告诉过他们,是吗,父亲?”莱托问道。

  “我从未告诉过他们。”

  “但是我告诉了他们,”莱托说道,“我告诉了穆里茨。克拉里兹克,终极斗争。”

  保罗的肩膀塌了下来。“你不能这么做,”他低声道,“你不能。”

  “你能对大沙暴说不吗?”莱托说道。

  “你认为我是个懦夫,不敢接受那个未来。”保罗以沙哑的声音颤抖地说,“哦,我太了解你了,儿子。占卜或算命是件折磨人的差事。但我从来没有迷失在可能的未来中,因为那个未来实在是太可怕了!”

  “与那个未来相比,你的圣战简直就是卡拉丹上的一次野餐。”莱托同意道,“我现在带你去见哥尼·哈莱克。”

  “哥尼!他通过我的母亲间接为姐妹会服务。”

  莱托立即明白了父亲预知幻象的极限。“不,父亲。哥尼不再为任何人服务。我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我这就带你去。该是创造新传奇的时候了。”

  “我知道无法说服你。但我想摸摸你,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莱托伸出右手,迎接那几根四处摸索的手指。他感到了父亲手指上的力量,于是开始加力,抗拒着保罗手臂上传来的阵阵暗流。“即使是蘸了毒的刀也无法伤害我,”莱托说道,“我体内的化学结构已经全然不同。”

  眼泪从一对瞎眼中涌出,保罗放弃了,无力地将手垂在大腿处。“如果我选择了你的未来,我会变成魔鬼。而你,你会变成什么呢?”

  “开始的一段时问内,他们会称我为魔鬼的使者。”莱托说道,“然后他们会开始思索,最终他们将理解。你没有将你的幻象延伸到足够远的地方,父亲。你的手既积下了许多德,也造下了许多恶。”

  “恶通常只有在事后才会暴露出来!”

  “很多罪大恶极之事正是如此。”莱托说道,“你仅仅看到了我幻象中的一部分,是因为你的力量不够强大吗?”

  “你也知道,我不能在那个幻象中久留。如果我事先就知道某件事是邪恶的,我绝对不会去做这件事。我不是迦科鲁图。”

  “有人说你从来不是个真正的弗雷曼人。”莱托说道,“我们弗雷曼人知道该如何任命一位哈里发。我们的法官能在恶之间做出抉择。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弗雷曼人,是吗?成为你一手创造的未来的奴隶?”保罗向莱托迈了一步,朝莱托伸出了手,抚摸着他长着外壳的胳膊,沿着胳膊一直往上,摸了摸他暴露在外的耳朵和脸颊,最后还摸了他的嘴,“啊哈,它还没有成为你的肌肤。”他说道,“这层肌肤会把你带去哪儿?”他垂下了他的手。

  “去一个人类无时无刻不在创造自己未来的地方。”

  “你是这么说的。但一个畸变恶灵也可能说出同样的话。”

  “我不是恶灵,尽管我曾经可能是。”莱托说道,“我看到了阿丽亚身上发生的事。一个魔鬼生活在她体内,父亲。甘尼和我认识那个魔鬼:他就是男爵,你的外公。”

  保罗将脸深深地埋在双手之间。他的肩膀颤抖了一会,随后他放下双手,露出绷得紧紧的嘴唇。“这是压在我们家族头上的诅咒。我曾不断祈祷,但愿你能把那只戒指扔进沙漠,我祈祷你能拒绝承认我的存在,回过头去……开始你自己的生活。你能办到的。”

  “以什么代价?”

  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保罗开口说道:“未来的结果会不断调整它身后的发展轨迹。只有那么一次,我放弃了自己的原则。只有一次。我接受了救世主降临的说法。我这么做是为了加妮,但这却让我成了一位不合格的领袖。”

  莱托发觉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有关那次决定的记忆就保留在他体内。

  “我再也不能像欺骗自己那样欺骗你了,”保罗说道,“我清楚这一点。我只问你一件事:真的有必要进行那场终极斗争吗?”

  “要么如此,要么就是人类灭亡。”

  保罗听出了莱托话中的真诚。他意识到了儿子幻象的宽广和深度,小声说道:“我没有看到过这种选择。”

  “我相信姐妹会对此已经有所警觉。”莱托说道,“否则就无法解释祖母的行为了。”

  寒冷的夜风刮过他们身旁。风掀起保罗的长袍,抽打着他的腿。他在发抖。莱托看在眼里,说道:“你有个救生包,父亲。我来支好帐篷,让我们能舒服地度过今晚。”

  然而保罗却只能暗自摇头,他知道,从今晚开始,自己再也不会有舒服的感觉了。英雄摩亚迪必须被摧毁。他自己这么说过。只有传教士才能继续活下去。

第55章

  弗雷曼人最早开发出了可以贯穿意识/潜意识的符号体系,通过这套符号体系,他们可以深入体会这个行星系统中各事物的运动和相互关系。他们最早以准数学的语言来表达气候,语言本身就是其描述对象的一部分。以这种语言为工具,他们能够真正体察这个支持着他们生命的系统。弗雷曼人认为自己是一群逐水草而居的动物,单凭这一事实,人们便可以充分衡量语言与星球自然系统之间的相互影响力。

  ——《列特-凯恩斯的故事》哈克·艾尔-艾达

  

  “把咖啡送来。”斯第尔格说道。他举起一只手,朝着站在这间简朴石室门边的仆人示意。他刚刚在这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这儿是他通常享用斯巴达式早餐的地方。现在已经到了早餐时间,但是经历了如此一个夜晚之后,他并不觉得饿。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邓肯·艾德荷坐在门边的矮沙发上,克制着自己不要打哈欠。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和斯第尔格已经交谈了整整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