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如兰本能地弯下腰,把甘尼玛搂在怀里,搂得紧紧的,脸贴着脸。

  不要让我不得不杀了这个女人,甘尼玛想,不要发生这种事。

  当这个想法掠过她的脑海时,整个沙漠陷入了夜色。

第45章

  一只小鸟在呼唤你,

  发自它深红色的喙里。

  它在泰布穴地呜叫,仅仅一次,

  接着你就去了丧葬之地。

  ——《献给莱托的悼词》

  

  恍惚之中,莱托听到一阵女人头发上的水环发出的叮当声。他顺着小石室开着的门向外望去,只见萨巴赫坐在那里。半梦半醒之间,他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和他在幻象中见到的一模一样。大多数比她小两岁的弗雷曼女子都已经结婚了,没结婚的也至少有了婚约。因此,她的家庭留下她肯定是为了某种特殊的用途……或是为了某个特殊的人。她是个健康适婚的女人……显然如此。在幻象中,他的双眼看到了她来自地球的祖先。她长着黑色的头发和浅色的皮肤,深陷的眼窝使得她纯蓝的眼睛显出一抹绿色。鼻子小巧,嘴唇丰满,下巴消瘦。对他来说,她是个活生生的信号,表明迦科鲁图知道比·吉斯特的计划,至少有所怀疑。姐妹会希望他和他妹妹结婚,让这个残暴的帝国持续下去。难道迦科鲁图的人想用萨巴赫阻止这样的婚姻?

  他的抓捕者知道这个计划,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们无法看到他所看到的预知幻象。他们没有跟随他前往未来的时空。反复的幻象显示萨巴赫是他的,而且仅仅属于他一个人。

  萨巴赫头发上的水环再次发出了叮咚声,声音激发了他的幻象。他现在正骑在一条大沙虫上,乘客们头发上的水环叮咚作响,为他们的旅途带来了节奏感。不,不对……他现在身处迦科鲁图的小石室内,正进行着最危险的旅程:时而脱离感官所能感知的真实世界,时而又重返这个世界。

  她在那儿干吗?头发上水环还时不时地发出叮咚声?哦,是的,她在调配着香料混合物,他们就是用它困住了他:往食品中添加香料精,让他一半身处现实世界,一半神游于世界之外,直到要么他就此死去,要么他祖母的计划成功为止。每次当他觉得自己已经赢了时,他们总是会再来一次。杰西卡夫人是对的——那只老母狗!这是什么样的经历啊!打开体内所有生命的全部回忆并没有用处,除非他能组织好所有的记忆数据,并能根据自己的意志来决定该回忆什么。那些生命是无序的原材料。他们中的任何人都能侵占他。迦科鲁图的人将大量香料用于他身上,这是一场不得不进行下去的赌博。

  哥尼在等着我显示出某种迹象,但是我拒绝表露出来。这场试验还要进行多长时间?

  他盯着门外的萨巴赫。她把兜帽抛在脑后,露出了鬓脚处的部落文身:莱托没能一下子认出那个文身,随后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环境。是的,迦科鲁图仍然存在。

  莱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恨自己的祖母呢,还是要感谢她。她想让他能够清醒地意识、分析自己的本能。但本能只是人类这一物种的群体记忆,能告诉人们如何应对危机。来自体内其他生命的直接记忆能教给他的东西远比本能更多。他已经将他们的记忆整理完毕,而且看到了将自己的内心袒露给哥尼将带来的危险。但在纳穆瑞面前,他无法掩饰。纳穆瑞是另外一个问题。

  萨巴赫走进小石室,手里拿着个小碗。他欣赏地看着着门外的灯光投射在她身后,在她头发边缘形成了一道彩虹。她轻柔地抬起他的头,开始喂他吃小碗里的东西。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虚弱。他没有拒绝,而是让自己的思绪重又开始漫游。他想起与哥尼和纳穆瑞的那次会面。他们相信了他!纳穆瑞比哥尼相信的程度更深,但即便是哥尼也无法否认他的意识所看到的行星的未来。

  萨巴赫用长袍的衣角擦了擦他的嘴。

  哦,萨巴赫,他想着,回忆起了那些使他的内心充满痛苦的幻象。许多个夜晚,我在露天的水面旁做梦,听着风从我的头顶刮过。许多个夜晚,我的肉身躺在了岩洞旁,梦到了炎炎夏日中的萨巴赫。我看到了她正在储藏那些在红热的塑钢片上烤熟的香料面包。我看到了引水渠中清澈的水面,宁静,波光粼粼,而我的心中却有沙暴在肆虐。她喝着咖啡,吃着甜点。她的牙齿在阴影中闪闪发亮。我看到她把我的水环编入她的头发。她胸部散发的琥珀香气飘入了我内心最深处。她的存在压迫和折蘑着我。

  来自体内记忆的压力爆发开来。他感觉到了缠绕在一起的身体,做爱的声音,嘴唇,呼吸,潮湿的呼吸,舌头。

  哦,让这一切变成现实吧。如果实现,那该多好啊!

  “萨巴赫,”他喃喃自语道,“哦,我的萨巴赫。”

  莱托深深地陷入了迷药的作用。萨巴赫带着碗离开了。她在门口停了一下,对纳穆瑞说道:“他又叫我的名字了。”

  “回去和他待在一起,”纳穆瑞说道,“我必须找哈莱克讨论一下这个事情。”

  萨巴赫把碗放在门口,转身回到石室内。她坐在小床旁,看着阴影中莱托那张脸。

  他睁开双眼,伸出一只手,碰了碰她的脸颊。他开始和她说话,告诉她,她在幻象世界中的样子。

  他说话时,她把他的手握在手心。他的样子是多么甜美……多么甜美啊——她倒在床上,枕着他的手。她睡着了,没有意识到他抽开了手。莱托坐了起来,感觉着自己极度虚弱的身体。香料和它引发的幻象吸干了他的精力。他搜寻着自己的每个细胞,聚起所有残余的力量。随后,他爬下了床,没有惊扰萨巴赫。他不得不离开,但他知道自己走不了多远。慢慢地,他穿上滤析服,套上长袍,沿着通道溜到外面。那儿有几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他们知道他,但他的事不归他们管:纳穆瑞和哈莱克应该知道他在干什么,再说萨巴赫就在附近。

  他找到了一条他需要的小路,鼓起勇气,沿着它走了下去。

  在他身后,萨巴赫正在熟睡,直到哈莱克回来把她弄醒。

  她坐了起来,抹了抹眼睛,看到了空荡荡的小床,还看到白已的叔叔站在哈莱克身后,愤怒写在他们的脸上。

  她的表情提出问题,纳穆瑞回答道:“是的,他溜了。”

  “你怎么能让他逃走?”哈莱克愤怒地喝道,“怎么可能?”

  “有人看见他向低处的出口去了。”纳穆瑞说道,声音奇怪地平静。

  萨巴赫在他们面前害怕地蜷缩成一团,渐渐想起了刚才的事。

  “他怎么逃走的?”哈莱克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现在是晚上,再说他很虚弱。”纳穆瑞说道,“他走不远的。”哈莱克转身看着他,“你想要这个男孩死吗?”

  “这么做不会让我难过。”

  哈莱克再次面对萨巴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碰了碰我的脸颊。他一直在说他的幻象……说我们在一起。”她低头看着空空的床,“他让我睡着了。他对我使了魔法。”

  哈莱克瞥了纳穆瑞一眼。“他会不会藏在这里的什么地方?”

  “如果藏在穴地里,会找到他的。但他朝出口去了他在外面。”

  “魔法。”萨巴赫低声道。

  “没有魔法,”纳穆瑞说道,“他把她催眠了。我也曾经几乎着了他的道,还记得吗?当时我还说我是他的朋友。”

  “他非常虚弱。”哈莱克说道。

  “那只是他的身体,”纳穆瑞说道,“但是他走不远。我弄坏了他滤析服的足踝泵。就算我们找不到他,他也会被渴死。”

  哈莱克几乎要转过身来给纳穆瑞一拳,但他强忍着没有动。杰西卡警告过他,纳穆瑞可能会杀了那个男孩。上帝啊!他们走上了一条什么道路,亚崔迪人对付亚崔迪人。他说道:“有没有可能他只是在迷药的作用下梦游?”

  “有什么分别?”纳穆瑞问道,“如果他逃走,他必须死。”

  “天一亮我们就开始搜寻。”哈莱克说道,“他有没带弗雷曼救生包?”

  “大门的水汽密封条后总是放着几个,”纳穆瑞说道,“他要不拿一个的话就太傻了。我向来不认为他是个傻子。”

  “那么,给我们的朋友传个信息吧。”哈莱克说道,“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今晚传不了信息,”纳穆瑞说道,“马上要起沙暴了。部落跟踪它已经二三天了,今天午夜它将经过这里。通讯已经中断。这儿的卫星信号两个小时前就消失了。”

  哈莱克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如果那个男孩碰到了沙,他肯定会死在外面。沙暴会把他的肉从骨头上啃下来,并把他的骨头挤成碎片。计划中的假死会变成真正的死亡。他用拳头击打着另一只手的掌心。沙暴会把他们困在穴地内,他们甚至无法展开搜寻。而且沙暴的静电已经切断了穴地与外界的通讯。

  “蝙蝠,”他说。可以把信息记录在蝙蝠的声音里,让它飞出去传递警告。

  纳穆瑞摇了摇头。“蝙蝠无法在沙暴中飞行。别指望了,它们比我们更敏感。它们会躲在悬崖下,直到沙暴过去。最好等卫星信号重新连接上,然后我们才能试着去找他的遗体。”

  “如果他带上了弗雷曼救生包,把自己埋在沙子里,他就不会死。”萨巴赫说道。

  哈莱克转了个身,暗自咒骂着离开那两人。

第46章

  和平需要解决方案,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过真正有活力的方案;我们只是在不断地朝那个方向努力。此外,一个既定方案,从它的定义就可以看出,是一个死方案。和平的问题在于它倾向于惩罚错误,而不是奖励创造性。

  ——《我父亲的语录:经过整理的摩亚迪记录》哈克·艾尔-艾达

  

  “她在训练他?她在训练法拉肯?”

  阿丽亚盯着邓肯·艾德荷,目光中带有明显的愤怒和怀疑。就在不久前,宇航公会的飞船进入了阿拉吉斯的轨道。一个小时后,飞船把邓肯·艾德荷放到了阿拉吉斯,没有发出任何通报就降落了。几分钟后,扑翼机把他带到了皇宫顶上。接到他即将到达的报告后,阿丽亚一直在那儿等着他。她身后站着一列卫兵,整个会面过程显得冷冰冰的,十分正式。之后,他俩回到她在皇宫北翼的房问内。他报告了事件的全过程,真实、准确,用门塔特的方式强调了每个细节。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阿丽亚说道。

  他把她的评论当作了一个向门塔特提出的问题。“所有迹象表明她仍然保持着心理平衡。应该说她的心智健康表现在……”

  “住嘴!”阿丽亚喝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艾德荷知道,只有进行冷静的门塔特计算,他才能控制自己现在的情绪。他说道:“据我的计算,她在考虑她孙女的婚约。”他小心地控制着自己不流露出任何表情,以掩盖内心不断升腾的悲痛。阿丽亚不在这儿。阿丽亚已经死了。有时,他会在自己的意识中保留一个原来的阿丽亚,他创造了这个阿丽亚来满足自己的需要。但是,门塔特无法长时间生活在自我欺骗中。这个带着人类面具的家伙已经入了魔道,魔鬼般邪恶的心灵正驱使着她。他有一对钢铁眼珠,眼珠里还有无数个复眼,他可以随意地在视野中再现许多个原来的阿丽亚。但只要他把这些影像结合成一个,过去的阿丽亚全都消失了。她的形象变成了恶灵,她的肉体只是一具外壳,下面是无数咆哮的生命。

  “甘尼玛在哪儿?”他问道。

  她随意地打发了这个问题。“我让她和伊如兰一起待在斯第尔格那儿。”

  待在那个保持中立的地方,他想。最近又有一轮和反叛部落的谈判,她的势力正在缩减,她还不知道谈判会有什么结果……是这样吗?还有别的原因吗?斯第尔格投靠她了吗?

  “婚约。”阿丽亚若有所思地说道,“柯瑞诺家族的情况如何?”

  “萨鲁撒周围聚集了一大堆远亲家族,都在为法拉肯效劳,希望在他重掌大权以后得到一点好处。”

  “她竟然以比·吉斯特的方式训练他……”

  “对于甘尼玛的丈夫来说,这种训练难道不合适吗?”

  阿丽亚想起甘尼玛的报复心,暗自笑了笑。让法拉肯训练吧。杰西卡训练的是一具尸体。所有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

  “我必须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她说道,“你怎么不说话,邓肯?”

  “我在等你的问话。”

  “我明白了。我当时真的非常生气,你竟然把她交给了法拉肯!”

  “你命令过我,绑架必须看上去像真的一样。”

  “我被迫向公众宣布,说你们两人被俘了。”她说道。

  “我是执行你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