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索要路费作为回报,”杰西卡说道,“钱会把你带到何处呢?”

  “到萨鲁撒·塞康达斯,法拉肯的宫廷。”墨罕得斯说道,“我听说他在搜罗行吟诗人,他支持这门艺术,要在他周围制造一次伟大的文艺复兴。”

  杰西卡强忍着没有看阿丽亚。当然,他们早就知道墨罕得斯会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很乐于在这出戏中充当—个配角。他们难道会认为她连这么一个攻击都无法应付吗?

  “你能用你的演奏来获得路费吗?”杰西卡问道,“我要向你提出一个弗雷曼式的条件。如果我欣赏你的音乐,我会留下你为我消除忧虑;如果我讨厌你的音乐,我会把你赶进沙漠,让你在那儿筹集盘缠;如果我确定你的音乐真的适合法拉肯,此人据说是亚崔迪家族的敌人,我会送你去那儿,并祝你好运。你答应这三个条件吗,泰格·墨罕得斯?”

  他仰起头,发出一阵狂笑。他从肩上解下巴喱斯,熟练地在手里掉了个个儿,以示接受挑战。金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而飘洒着。

  大厅里的人开始拥向中间,朝臣和卫兵们呵斥着让他们往后退。

  墨罕得斯弹了个音符,让琴弦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随后,以圆润的男高音,他开始歌唱。歌词显然是即兴创作的,但杰西卡被他纯熟的演奏技巧迷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了歌词:

  

  你说你怀念卡拉丹的大海,

  你曾经的封地,亚崔迪,

  永不停息的思念——

  但却被流放到了陌生之地!你说你痛苦伤心,这里的人野蛮无礼,

  为了传播你的夏胡露之梦,

  忍受着难以下咽的食物——

  流放到了陌生之地!

  你使阿拉吉斯变得柔弱,

  使沙虫所过之地不再喧嚣

  而你的结局仍是——

  流放到陌生之地!

  阿丽亚!他们称你为库丁,

  无缘得见的精灵

  直到——

  

  “够了!”阿丽亚厉声喝道。她从王座上半站起来,“我要你……”

  “阿丽亚!”杰西卡说道,音量刚好能穿透阿丽亚的呵斥,引起大家的注意,但又不足以和阿丽亚起正面冲突。魔音大法高手的表现。任何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意识到了它蕴含的能量。阿丽亚坐回她的椅子上,杰西卡注意到她脸上有明显的挫败感。

  不知这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杰西卡想,有意思!

  “第一个裁决由我做出。”杰西卡提醒她道。

  “很好。”阿丽亚的声音只勉强能听到。

  “我觉得这个人是一件非常适合法拉肯的礼物。”杰西卡说道,“他有一条像啸刃刀一般锋利的舌头。如此一针见血的舌头能使我们的宫廷保持健康,不过,我还是希望他去监督柯瑞诺家族。”

  大厅里泛起一阵笑声。

  阿丽亚强压着怒火从鼻子里缓缓地呼了口气。“你知道他称我为什么吗?”

  “他没用任何东西来称呼你,女儿。他只是报告了任何人都能从街上听到的东西。他们称你为库丁……”

  “不用腿走路的女妖。”阿丽亚咆哮道。

  “如果你赶走报告事实的人,留下的人只会说你想听的,”杰西卡甜甜地说,“让你沉湎于你的幻想,在其中慢慢腐烂。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危险。”

  王座下方的人群发出一阵嗡嗡声。

  杰西卡盯着墨罕得斯;他一直保持着沉默,无畏地站着。他似乎准备接受降临到他身上的任何判决,并不在乎判决本身是什么。墨罕得斯是那种她的公爵遇到麻烦时愿意依靠的人:一个自信、果敢的人,能承受任何结果,甚至是死亡,却不轻易背叛自己的命运。但是,他为什么要选择走这条路呢?

  “你为什么要特意唱那些歌词呢?”杰西卡问他。

  他抬起头,清清楚楚地说:“我听说亚崔迪家族非常开明,值得尊敬。我只想做个测试,看能不能待在你们身边,为你们效劳。这样一来,我也有时间去调查到底是谁抢劫了我,我要以我的方式和他们算账。”

  “他胆敢试探我们!”阿丽亚嘟囔着说。

  “为什么不呢?”杰西卡问道。

  她朝下面的行吟诗人笑了笑,以示善意。他来这个大厅的原因只是找寻机会,让他能够踏上新的旅程,经历宇宙中的另一段历程。杰西卡禁不住想把他留下来作为自己的随从,但是阿丽亚的反应说明,勇敢的墨罕得斯会面临厄运。还有就是人们的猜疑和预期——让一个勇敢英俊的行吟诗人留下来为自己服务,就像她留下哥尼·哈莱克一样。最好还是让墨罕得斯走自己的路吧,尽管把这么好的一个人送给法拉肯让她很不舒服。

  “他可以去法拉肯那儿,”杰西卡说道,“他拿到了路费。让他的舌头刺出柯瑞诺家族的血,看他之后还能不能活下来。”

  阿丽亚先是恶狠狠地瞪着地板,然后挤出一丝迟到的微笑。“杰西卡夫人的智慧至高无上。”她说道,挥了挥手,让墨罕得斯离开。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杰西卡想。但是,阿丽亚的态度表明,更困难的测试还在后头。

  另一个陈情者被带了上来。

  杰西卡观察着女儿的反应,一阵疑云涌上心头。从双胞胎那儿学来的东西在这儿可以派上用场了。尽管阿丽亚成了恶灵,但她仍然是个出生前就有记忆的人。她了解母亲就像了解自己一样清楚。阿丽亚显然不可能在行吟诗人这件事上错误判断母亲该有的反应。为什么阿丽亚还要上演这么一出戏?为了让我分心?

  没有时间去深思了。第二个陈情者已经在王座下方站好,他的代陈者站在他身旁。

  这回的陈情者是个弗雷曼人,一位老者,沙漠中的曝晒在他脸上留下了印记。他个子不高,却有着瘦长的身躯,通常穿在滤析服外头的长袍令他看上去有某种威严。长袍很配他的瘦长脸和鹰钩鼻,一双纯蓝的眼睛中目光流动。他没有穿滤析服,看上去似乎不太习惯。宽阔的大厅对他来说就像危险的野外,不停地从他体内夺取宝贵的水分。在半敞开的兜帽底下,他戴着象征着奈布的凯非亚节。

  “我是甘地·艾尔-法利,”他说道,一只脚踏上通向王座的台阶,以此将他的身份与底下那些乌合之众区分开来,“我是摩亚迪敢死队成员之一,我来这里是为了沙漠。”

  阿丽亚微微挺了挺身,不经意间暴露了她的内心。艾尔-法利的名字曾经出现在要求杰西卡加入国务会议的联名申请上。

  为了沙漠!杰西卡想着。

  甘地·艾尔-法利刚才抢在他的代陈者说话之前开口。以这个正式的弗雷曼短语,他让人们明白他要说的和整个沙丘有关,而且是以一种权威的口气说出这个短语,只有曾经跟随摩亚迪出生入死的人才有这种权威。杰西卡怀疑甘地·艾尔-法利想说的和贾维德以及首席代陈者原以为的祈求内容不一样。她的猜测很快就被证实了。一个教会官员从大厅后方冲了过来,挥舞着黑色的祈求布。

  “夫人!”官员叫道,“不要听这个人的!他伪造了——”

  杰西卡看着教士向她们跑来,眼角余光发现阿丽亚比出了古老的亚崔迪战斗手语:“行动!”杰西卡无法判断手势是向谁做出的,但还是本能地向左猛地一倒,带着王座一起倒地,接触到地面时翻了个身,甩开王座。站起身时,她听到了刺耳的弹射枪声……紧接着又是一枪。但第一声枪响时她做出了反应,同时觉得有东西扯了一下她的右衣袖。她向台下的陈情者和朝臣们扑了过去。但她发现,阿丽亚却没有动。

  淹没在人群中后,杰西卡停了下来。

  她看到甘地·艾尔-法利已躲到了高台一侧,代陈者却仍然呆立在原来的地方。

  和所有伏击一样,整个过程刹那问就结束了,但是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做出了在意外发生时该有的动作,只有阿丽亚和代陈者就那么傻愣愣地呆在那儿。

  杰西卡发现大厅中央一阵骚动。她挤开人群,看到四个陈情者紧抓着那个教会官员。黑色的祈求布躺在他脚底下,布的褶皱中露出了一把弹射枪。

  艾尔-法利匆匆越过杰西卡,将教士和手枪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接着,这个弗雷曼人发出一声怒吼,拳头从腰间伸出,一掌戳出。由于愤怒,左手的手指绷得笔直。他击中了教士的喉咙,教士倒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声音。然后,愤怒的老耐布将目光对准高台,没有向他攻击的对象看上第二眼。

  “Dalal-il'an-nubuwwa!”艾尔-法利叫道,将两只手掌放在前额上,随后放下双手,“萨拉夫

不想让我闭嘴!就算我不杀死这些干涉我说话的人,其他人也会干掉他们。”

  他还以为他是目标呢,杰西卡意识到。她向下看了看衣袖,手指伸进弹射枪留下的光滑的弹洞。毫无疑问,是下过毒的。

  陈情者们扔下了教士。他在地上抽搐着,喉骨碎裂,濒临死亡。杰西卡向站在她左方的一对吓坏了的朝臣一挥手,说道:“让那个人活下来,我有话要问他。如果他死了,你们也活不了!”他们犹豫地向高台方向望了望,她对着他们用起了魔音大法,“快去!”

  这对家伙开始行动了。

  杰西卡迅速来到艾尔-法利身边,轻轻捅了他一下。“你是个傻子,耐布!他们要对付的是我,不是你!”他们身边有几个人听到了。震惊之中,艾尔-法利朝台上看了一眼。一张王座翻倒在地,阿丽亚仍然端坐在另一张上。随后,他的脸色稍稍一变,但变化极其细微,没经验的人是发现不了的——他明白了。

  “敢死队员,”杰西卡说道,提醒他对她的家族曾经做出承诺,“我们在苦难中学会了如何背靠背。”

  “相信我,夫人。”他马上理解了她话中的含义。

  杰西卡只听身后传出一阵窒息的声音,她一转身,同时感到艾尔-法利立刻移动到了她的后方,和她背靠背站着。一个女人,穿着住在城市的弗雷曼女人的俗丽服饰,从躺在地下的教士身旁直起身来。那两个朝臣不知道去了哪儿。那个女人看都没看杰西卡夫人一眼,反而以一种古老的哭腔开始哀恸——呼唤着亡者蒸馏师,让他们前来采集尸体的水分并注入部落的蓄水池。声音与她的穿着大相径庭,令众人悚然而惊。杰西卡当即明白了,都市妇女的衣着只是一种伪装。这个身着轻佻服装的女人杀了教士,好让他永远保持沉默。

  她为什么这么做?杰西卡思索着。她满可以等着那个人慢慢壅息而死。但她却选择了鱼死网破的一击,说明她心中怀着极大的恐惧。

  阿丽亚朝前挪了挪,坐在王座的前半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一个穿着阿丽亚卫兵服饰的瘦女人阔步走过杰西卡,在尸体前弯下腰,随后又挺直了身子,望着高台方向。“他死了。”

  “挪走尸体,”阿丽亚喝道。她示意着台下的卫兵,“把杰西卡夫人的王座扶起来。”

  还想装傻!杰西卡想着,难道阿丽亚认为会有人相信她的把戏?但是没有哪个间谍能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能带着弹射枪进入这个不允许任何武器存在的地方。惟一的答案就是贾维德的人在捣鬼。阿丽亚对她自己的人身安全毫不在意,这同样说明她也是阴谋的一部分。

  老耐布扭过头来对杰西卡说:“抱歉,夫人。我们这些沙漠人到您这里寻求最后的希望,现在我们看到您同样需要我们。”

  “我没有弑母的女儿。”杰西卡说道。

  “各部落会听到这句话的。”艾尔-法利保证道。

  “如果你这么急着寻求我的帮助,”杰西卡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泰布穴地的集会上找我呢?”

  “斯第尔格不会允许的。”

  啊,杰西卡想着,耐布的规矩!在泰布穴地,斯第尔格的话就是法律。

  摔倒的椅子被扶正了。阿丽亚示意她母亲回来,道:“你们所有人都要记住那个叛徒教士的死亡。威胁我的人必死。”她瞥了一眼艾尔-法利,“非常感谢,耐布。”

  “感谢我犯的错误吗?”艾尔-法利低声嘟囔道。他看着杰西卡,“您是对的。我的愤怒杀死了一个审问对象。”

  杰西卡低声道:“记住那两个朝臣和那个穿花衣服的女人,敢死队员。我想抓住他们好好审问。”

  “没问题。”他说道。

  “假如我们能活着出去的话。”杰西卡说道,“来吧,让我们继续把戏演完。”

  “听从您的安排,夫人。”

  他们一起回到讲坛,杰西卡拾级而上,坐到阿丽亚身边。艾尔-法利也回到了陈情者的位置。

  “继续吧。”阿丽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