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丽亚道,她误将他的表情当成了关心,“你最好赶快回泰布穴地去。”她接着想:我真是太蠢了,竟然会怀疑邓肯!他是我的,不是杰西卡的!刚才的怀疑,肯定是因为部落的要求使她的心情变得太糟。她向空中挥了挥手,算是和艾德荷告别。

  艾德荷无助地离开了大厅。阿丽亚不仅仅被邪魔附体蒙蔽了双眼,更有甚者,每次危机都能使她的疯狂加深一层。她已经越过了危险地带,注定走向灭亡。但他对于那对双胞胎能做些什么呢?他能说服谁?斯第尔格?但是斯第尔格除了日常的检查巡逻工作外,还能做些什么?

  杰西卡夫人?

  是的,他研究过这种可能性,但是她确实可能怀揣着姐妹会的阴谋。他对于这位亚崔迪情妇还没怎么看透。她可能会服从比·吉斯特的任何命令——甚至是对付自己孙儿们的命令。

第22章

  优秀的政府从来不会依靠法律,而是依靠统治者们的个人素质。政府是一台机器,它总处于那些操纵机器的管理者们的意志之下。因此,政府中最重要的元素是如何挑选一个好的领导者。

  ——《宇航公会守则·法律与政府》

  

  为什么阿丽亚想要我和她一起参加朝会?杰西卡想不明白,他们还没有投票让我重新加入国务会议呢。

  杰西卡站在连接着皇宫大厅的前厅内。在阿拉吉斯以外的任何地方,这个前厅本身就足以成为一个大厅。在亚崔迪家族的领导之下,随着权力与财富的日益集中,阿拉肯的建筑变得越来越庞大这问屋子更是集中了她的种种担心。她不喜欢这间前厅,就连这里地砖上的画都在描绘他儿子战胜沙德姆四世的事迹。

  她在通向大厅的异常光滑的塑钢门上看到了自己的脸。回到沙丘迫使她和以前做出比较,她发现自己比以前老了:椭圆形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细微的皱纹,镜中靛青色的眼睛显得毫无温情。她还记得以前她蓝色瞳孔周围还有一圈白边。那头亮闪闪的金发还没变,她的鼻子仍然娇小,嘴巴也没变形,身材保持得不错,但即使是比·吉斯特训练出来的肌肉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松弛。有人没能注意到这一点,会说“你一点都没变”。但是姐妹会的训练是一把双刃剑:受过同样训练的人的眼睛不会放过这些细小的变化。

  同样,阿丽亚身上没有发生一点变化,这也没能逃过杰西卡的眼睛。

  贾维德,阿丽亚的第一秘书,站在大门旁,显得非常正式。他像个罩在长袍里的精灵,那张圆脸上总带着一丝嘲弄的笑容。贾维德使杰西卡想起个悖论:一个膘肥体壮的弗雷曼人。发现她在观察他后,贾维德脸上堆起了笑容,还耸了耸肩。那天,他陪同杰西卡的时间很短,就像他自己料到的那样。他恨亚崔迪家族,但如果谣言可以相信的话,他同时又是阿丽亚手下非同一般的红人。

  杰西卡看到了他在耸肩,想:这是个耸肩的时代。他知道我听说了所有的故事,但他不在乎。我们的文明完全可能因为内部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而死,而不是在外部入侵面前屈服。

  在前去沙漠深处联络走私贩前,哥尼亲自给她指派了卫兵。他们不愿意让她一个人来到这里,但她自己却觉得很安全。让她成为这地方的殉教者?阿丽亚不会有好果子吃,她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见杰西卡对他的耸肩和微笑没有反应,贾维德咳嗽了几声,喉咙里发出类似打嗝的声音,只有反复训练才能做到这一点。听上去就像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语言,仿佛在说:“我们都知道这种盛大场面背后的虚伪。用这种手法就能操纵人类的信仰,岂不妙哉?”

  确实很妙!杰西卡想,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前厅里到处是人,所有被允许参加朝会的陈情者们都从贾维德的手下那里拿到了通行证。通向外面的大门已经关上了。陈请者和随从们与杰西卡保持着礼节性的距离,大家都注意到她穿着正式的弗雷曼圣母黑色长袍。这身装束会引发很多问题,从她的衣着上看不到半点摩亚迪宗教的标识。人们在注意着她以及那扇小门——阿丽亚将从中走出并引导他们进入大厅——的同时,相互之间不停地窃窃私语。杰西卡很明显地感觉到阿丽亚用以维系摄政政权的权威发生了某种动摇。

  我只在这里现身就做到了这一点,她想,但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阿丽亚邀请了我。

  观察着现场的骚动,杰西卡意识到阿丽亚在有意识地延长这一时刻,好让这股针对摄政政权的暗流能尽可能显现出来。阿丽亚肯定躲在某个监视口旁观察。她的诡计很少能逃过杰西卡的眼睛。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越来越觉得接受姐妹会指派给她的任务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事情不能就此发展下去,”请她出山的比·吉斯特代表团的领导说,“当然,我们衰落的迹象没能逃过你的眼睛——你们所有人的眼睛。我们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们,但我们也知道你是如何接受训练的。在你受教育的过程中,我们毫无保留。如果一个强大的宗教变质,会给我们带来巨大的损害。你是高手,当然明白这一点。”

  杰西卡抿紧双唇,看着卡拉丹城堡窗外柔柔的春意,陷入了沉思。她不喜欢让自己的思维跟着对方的逻辑走。姐妹会的第一堂课就是要学会怀疑一切,尤其是那些隐藏在逻辑面具底下的。但是代表团成员也很清楚这一点。

  那天早晨的空气是多么湿润啊,杰西卡环顾阿丽亚的前厅,想:多么清新、多么湿润。这里的空气中也有一丝甜甜的水汽,却令她感到十分不安。她想:我已经恢复到弗雷曼人的心态了。这个地面之上的“穴地”的空气太潮湿了。负责防止水分散失的人怎么这么不尽职?保罗绝不会允许这么松懈。

  她注意到了一脸警觉的贾维德,此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前厅内至气中水分的异常。对于出生在阿拉吉斯上的人来说,这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表现。

  比·吉斯特代表团的成员想知道她是否需要某种形式的证据来证明她们的指控。她用她们自己守则里的一句话,怒气冲冲地回敬道:“所有证据必将引申出找不到证据的结论!因为我们的好恶决定了我们看待事物的方式。”

  “但是证据是门塔特提供的。”代表团领队抗辩道。

  杰西卡吃惊地盯着那个女人。“你取得了现在这个地位,却还没能理解门塔特的局限。我对此感到万分惊奇。”杰西卡说道。

  听到这话之后,代表团放松了。显然这只是个测试,而她已经通过。她们担心她已经失去了比·吉斯特的根本,即保持内心平衡的能力。

  现在,看着贾维德离开门边向自己走来,杰西卡稍稍提高了警觉。他鞠了个躬。“夫人,我猜你大概还没有听说传教士最近一次的大胆行径。”

  “我每天都能接到报告,告诉我这地方都发生了什么。”杰西卡说道。让他去向阿丽亚告密吧!

  贾维德笑了笑。“那么你该知道他在责难你的家族。就在昨天晚上,他在南郊传教,没人敢碰他。你应该知道其中的原因。”

  “因为他们认为他是我儿子的转世,是为了他们回来的。”杰西卡说道,带着懒洋洋的语气。

  “我们还没向门塔特艾德荷报告这个问题,”贾维德说道,“或许我们应该这么做,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杰西卡想着:他是真的不知道门塔特的局限性,尽管他大胆到足以给一个门塔特带上绿帽子——即便不是真的,至少他梦想给那个门塔特戴上绿帽子。

  “门塔特和使用他们的人一样,都会犯错误。”她说道,“人类的心智,和其他动物的一样,只是个共鸣器。它会对环境中的震动做出反应。门塔特只不过学会了将心智沿无数的因果循环展开,并在这些循环中追溯事件的起因和结果。”让他慢慢消化去吧!

  “那么,这位传教士并没有让你感到不安?”贾维德问道,语气突然间变得正式起来,明显地带有试探性。

  “我认为他的出现是个好现象,”她说道,“我不想打扰他。”

  贾维德显然没料到她的回答如此直接。他竭力想要笑笑,却没能办到。他说道:“当然,如果你坚持的话,忠信会将遵从你的意愿。当然,他们还是需要一些必要的解释——”

  “或许你更愿意我解释一下我打算怎样配合你们的计划?”她说道。

  贾维德定定地看着她。“夫人,我看不出你拒绝反对这位传教士背后有什么符合逻辑的原因。他不可能是你的儿子。我向你提出一个合理的请求:谴责他。”

  这肯定是事先安排好的,杰西卡想着,是阿丽亚让他这么做的。

  她说道:“不。”

  “但是他玷污了你儿子的名讳!他的传教令人憎恶,而且公然叫嚣反对你的女儿。他煽动平民反对我们。他还说你已经被魔鬼附体,还有你——”

  “够了!”杰西卡说道,“告诉阿丽亚我不同意。自从我回来之后,听到的都是这位传教士的故事。我烦透了。”

  “夫人,在他最近一次的传教中,他说你不会反对他。听了之后你有什么感想?你……”

  “即使我成了魔鬼,我也不会谴责他。”她说道。

  “这不是玩笑,夫人!”

  杰西卡愤怒地冲他摆了摆手。“走开!”她声音中的力量足以让前厅内所有人都听到,迫使他不得不妥协。

  他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但他仍然强迫自己僵硬地鞠了一躬,走回门边自己的位置上。

  这场争论与杰西卡已经观察到的蛛丝马迹刚好吻合。当贾维德提到阿丽亚时,他声音中隐藏着一种爱人的语气,不会有错。谣言肯定是真的。阿丽亚已经让自己的生命退化到了可怕的地步。看到这点之后,杰西卡甚至开始怀疑阿丽亚是否真是个自甘堕落的恶灵,会不会是由逆反心理造成的自我毁灭?很显然,阿丽亚正在摧毁自己以及建立在她哥哥的宗教之上的权力基础。

  前厅里的不安气氛变得越来越明显。虔诚的教徒们已经感到阿丽亚迟到得太久了,而且他们都听到了杰西卡刚才愤然驱逐了阿丽亚身边最红的人。

  杰西卡叹了口气。这些奉承者们的一举一动是如此透明!他们善于分辨出重要人物,就像风总能捕捉住最轻的麦秸一样。这些似乎颇有教养的人本着实用主义原则为其他人的地位打分。她对贾维德的呵斥显然伤害了他,现在几乎没人和他说话。但其他重要人物呢?她受过训练的眼睛能够读出围绕在权力周围的这“卫星人”眼里的读数。

  他们不来奉承我,因为我是个危险人物,她想着,因为我散发着让阿丽亚恐惧的气息,而他们嗅到了。

  杰西卡环顾大厅,只见无数双眼睛纷纷躲避她的目光。他们是如此猥琐,她觉得自己想要大声喊叫,驳斥那些维持着他们生命的渺小理由。真该让传教士看看此刻这间屋子!

  附近的一个对话片断吸引了她的注意。一个瘦高个教士正在对陈情者们说话,那些人显然是处于他的庇护之下。“我常常被迫不断地说,而不是思考,”他说道,“这就是所谓的外交。”

  那伙人大笑起来,但很快又陷入了沉寂。有人注意到杰西卡在偷听。

  我的公爵肯定会把这种人发配到最遥远的地狱!杰西卡想,我回来得正是时候。

  她现在才知道,她所生活的遥远的卡拉丹就像个与世隔绝的太空舱,有关阿丽亚的言行,只有最过分的才能传到她的耳边。是我自己制造了这个梦中桃源,她想。卡拉丹就像宇航公会中最豪华的飞船,只有最野蛮的操纵才能被感受到,而且给人的感觉只像一阵轻柔的摇摆。

  生活在宁静之中是多么诱人啊,她想。

  她对阿丽亚的宫廷观察越深,她就越对传教士的话产生共鸣。是的,如果保罗看到他的帝国变成这副模样,他完全可能说出类似的话。杰西卡不禁想知道哥尼在走私贩们中间有什么发现。

  杰西卡意识到,她对阿拉肯的第一反应是对的。和贾维德一起首次进城时,她就注意到了住处四周的屏蔽场,重兵把守的街巷,角落里耐心的监视者,高高的围墙和敦实的地基所掩饰的深深的地下庇护所。阿拉肯已经变成了一个心胸狭窄且又自我封闭的地方,它粗暴的轮廓显示出它的非理性和自以为是。

  突然间,前厅的小侧门开了。一队女侍卫保护着阿丽亚拥了进来:她高傲地昂着头,在权力光环的笼罩下,缓慢移动着。阿丽亚的表情显得很是沉着,目光与杰西卡的相撞时,她的表情也没有泛起任何波澜。但她们两人都知道,战斗打响了。

  在贾维德的命令下,通向大厅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令人感到了门后隐藏的力量。

  阿丽亚走到她母亲身边,卫兵们紧紧围住了她们。

  “我们进去吧,母亲。”阿丽亚说道。

  “正是时候。”杰西卡说道。看着阿丽亚眼中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她想:她竟然认为可以摧毁我而不使自己受到任何伤害!她疯了!

  杰西卡吃不准她的计划是否和艾德荷有关。他给她送来了一条信息,但她还没有答复。信息高深莫测:“危险,必须见你。”是用契科布萨语的变体书写的,其中危险一词还有个意思:阴谋。

  我必须一回到泰布穴地后马上见他,她想。

第23章

  这就是权力的谬误之处:归根结底,权力只有在一个确定的、有限的宇宙中才会发生效力。但是宇宙相对论中最基本的一课就是事物总在变化。任何权力都会碰到一个更大的权力。保罗·摩亚迪在阿拉肯的平原上给萨多卡上了这一课,但他的后代却还没有学到。

  ——阿拉肯的传教士

  

  今天朝会的第一个陈情者是一个来自卡得仙的行吟诗人,一个钱包已被阿拉肯人掏空的朝圣者。他站在大厅内水绿色的石头地面上,并没有一丝乞讨的样子。

  杰西卡很钦佩他的勇敢,她与阿丽亚一起坐在七级台阶之上的顶层平台。这里为母亲和女儿两人准备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王座。杰西卡注意到,阿丽亚坐在她右边——象征着雄性的位置。

  至于这位卡得仙的行吟诗人,很显然,贾维德的人正是因为他现在所展现的个人品质——他的勇敢——而放他通行的。人们指望行吟诗人能为大厅里的朝臣们提供些乐子,以此为贡品,代替他已经丧失在阿拉肯的钱财。

  替行吟诗人陈情的教士报告说,这个卡得仙人只剩下了背上的衣物和肩上背的巴喱斯琴。

  “他说他被灌下了一种黑色饮品,”代陈者说道,勉强压制着嘴角的笑容,“该饮品让他四肢无力,头脑却保持清醒,只能眼睁睁看着钱包被拿走。”

  杰西卡端详着行吟诗人,与此同时,代陈者仍在不厌其烦地诉说着,话中充斥着虚伪的仁义道德。卡得仙人个子很高,接近两米。他有一对灵动的眼珠,显示他是个机警且具有幽默感的人。他的金发耷拉在肩膀上,这是他星球上的发式,还有宽阔的胸膛和无法被圣战长袍隐藏的良好身材,透露出他的男子气概。他名叫泰格·墨罕得斯,是商业工程师的后代。他为祖先以及自己而感到自豪。

  阿丽亚做了个手势,打断了恳求,头也不回地说道:“为了庆祝杰西卡夫人回到我们身边,请她首先做出裁决。”

  “谢谢,女儿,”杰西卡说道,向每个人清楚地表明了此地的长幼尊卑。女儿!看来这位泰格·墨罕得斯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会是个无辜的傻瓜吗?杰西卡意识到,在对方的计划中,这个裁决是向她开的第一枪。阿丽亚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很擅长演奏那个乐器吗?”杰西卡问道,指了指行吟诗人肩上的巴喱斯九弦琴。

  “和伟大的哥尼·哈莱克弹得一样棒!”泰格·墨罕得斯用足以让大厅里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大声说道。他的回答在朝臣们中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