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他叹了口气,“第一,对时间来说,一万年和一年之间没有什么分别,十万年和一次心跳之间也没有分别。没有分别是时间的第一个事实。第二个事实:整个宇宙的时间都在我体内。”

  “一派胡言。”她说道。

  “如何?你不明白。那我尽量用另一种方式来解释好了。”他用右手打着手势,一边说,一边左右摆动着这只手,“我们向前,我们回来。”

  “这些话什么也没解释!”

  “说得对,”他说道,“有的东西用语言是无法解释的。你必须自己去体会。但你还没有准备好做出这样的冒险,就像你虽然在看着我但却看不见我一样。”

  “但是……我正看着你。我当然看见了你!”她盯着他。他的话是她在比·吉斯特学校里学过的真逊尼诡辩:玩弄文字游戏,混淆人们的头脑。

  “有些东西的发生超出了你的控制范围。”他说道。

  “这句话怎么解释那……那种还没人达到过的尽善尽美?”

  他点了点头。“如果有人用香料来延缓衰老和死亡,或通过你们比·吉斯特畏之如虎的调整肉体化学平衡的方式,这种延缓只是一种虚无的控制。不管一个人迅速还是缓慢地穿过穴地,他毕竟要穿过。穿越时间的旅途只能由内心来感知。”

  “为什么要玩弄文字游戏?早在你父亲出生前,我就不再相信这些胡说。”

  “信任可以重新培养起来。”他说。

  “文字游戏!文字游戏!”

  “啊哈,你已经接近了!”

  “哼!”

  “祖母?”

  “什么?”

  他久久地沉默着,随后道:“明白了吗?你仍然可以以你而不是姐妹会的身份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他对她笑了笑,“但是你无法看透阴影,而我就在阴影里。”他又笑了笑,“我的父亲曾非常接近这个境界。当他活着时,他活着,但是当他死时,他却没有死去。”

  “你在说什么?”

  “他的尸体在哪儿?”

  “你认为那个传教士……”

  “可能,但即便如此,那也不是他的躯体。”

  “你什么也没解释清楚。”她责备道。

  “我早说过你不会明白的。”

  “那为什么……”

  “因为你要求我解释,我只好告诉你。现在,让我们回到阿丽亚和她的绑架计划上——”

  “你想干出那件大忌之事吗?”她问道,抓住她长袍内剧毒的高姆刺。

  “你会亲自充当她的行刑者吗?”他问道,语气十分温和,很有欺骗性。他指着她藏在长袍内的手,“你认为她会让你得手吗?或是你认为我会让你得手?”

  杰西卡发觉自己连咽唾沫都办不到了。

  “至于你的问题,”他说道,“我没打算触犯你们的禁忌。我没有那么愚蠢。但你让我极其吃惊。你竟敢来对阿丽亚做出判断。她当然违反了比·吉斯特的戒律!你指望什么?你远离她,让她成为这里事实上的女王。这是多么巨大的权力啊!你隐居在卡拉丹,躺在哥尼的怀抱里抚慰你的伤口。很好。但你凭什么来对阿丽亚做出判断?”

  “我告诉你,我不会……”

  “闭嘴!”他厌恶地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但是他的话却是用特殊的比·吉斯特方式说出的——能控制人心智的魔音大法。她陷入了沉默,仿佛有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想:谁还能更高明地施展出魔音大法,用它来攻击我?这种自我宽慰的想法令她觉得好受了些。她多次对别人使用过魔音大法,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栽在它底下……不能再有第二次了……自从学校毕业后……

  他重新望着她。“对不起。我只是看到了你是多么盲目——”

  “盲目?我?”听到这话,她比受到魔音大法的攻击更加恼怒。

  “你,”他说道,“盲目。如果你体内还有一丝真诚,你就应该从自己的反应中发现些什么。刚才我叫你祖母,你的回答是‘什么’。我禁锢了你的舌头,激发起你掌握的所有比·吉斯特秘技。用你学到的方法审视自己的内心吧。你至少可以做到……”

  “你怎么敢!你知道什么……”她咽下了后半句话。他当然知道!

  申视内心,照我的吩咐去做!”他的声音专横之极。

  他的声音再一次震慑了她。她发觉自己的感官停止了活动,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在她意识中,只有一颗跳动的心,还有喘息……忽然间,她发现自己的比·吉斯特训练无法使心跳和呼吸回复到正常水平。她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感到自己的肉体在执行并非发自自己的指令。慢慢地,她重新恢复了镇静,但是她的发现仍然驻留在意识中。这次谈话的整个过程中,这个非孩子的个体就像在弹琴般操纵着她。

  “现在你应该知道,你那宝贝姐妹会为你设置了什么心理定势。”他说道。

  她只能点头。她对语言的信任被彻底打碎了。莱托迫使她彻底审视了她的内心世界,让她颤抖不已,让她的意识获得了新生。

  “你会让自己遭到绑架。”莱托说。

  “但是——”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他说道,“你要让自己被绑架。把我的话看作公爵给你的命令。事件结束时,你会明白我的用意。你会见到一个非常有趣的学生。”

  莱托站起身,点了点头,说道:“有些行为有结果但没有开始,有些有开始但没有结果。一切取决于观察者所处的位置。”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在二号前厅处,莱托见甘尼玛正匆匆往他们的私人住处走去。看到他之后,她停了下来:“阿丽亚正忙着忠信会的事。”她探询地看了看通向杰西卡房间的通道。

  “成功了。”莱托说道。

第16章

  任何人都能识别出暴行,无论是受害者和作恶者,无论距离远近。暴行没有借口,没有可以用来辩解的理由。暴行从不平衡或是更正过去。暴行只能武装未来,产生更多暴行。它能自我繁殖,像最野蛮的乱伦。无论制造暴行的人是谁,由此暴行繁殖出的更多暴行也应该由他负责。

  ——《摩亚迪外传》哈克·艾尔-艾达

  

  刚过正午,多数朝圣者都躲在能找到的任何阴凉处,尽量让身体放松,并喝下能找到的所有饮品。传教士来到阿丽亚神庙下方的大广场上。他的手搭在领路人的肩膀上,那个年轻的阿桑·特里格一在传教士飘动的长袍下方的口袋内,放着他在萨鲁撒·塞埭达斯行星上用过的黑纱面具。面具和那个孩子所起的作用完全一样:伪装。一想到这个,他就不禁想发笑。只要他仍然需要眼睛的代用品,别人对他身份的怀疑就会继续存在。

  让神话滋长,但不能消灭怀疑,他想。

  一定不能让人发现那面具只是一块布,而不是埃克恩人的制品。他的手也不能从阿桑·特里格瘦弱的肩上挪开。一旦别人看到传教士像长了眼睛般行走,尽管他的双眼是两只没有眼珠的眼窝,人们的怀疑仍然会彻底打消。他所培养的小小希望就会破灭。每一大,他都在祈祷发生改变,被某个他没有料到的东西绊倒,但对他来说,即使是萨鲁撒·塞康达斯行星也是一块他熟知每个细节的鹅卵石。没有改变;也发生不了改变……还没到时间。

  很多人注意到了他经过商店和拱廊时的动作。他的头从一边转到另一边,时不时锁定在一道门廊或一个人身上。他头部的动作并不总像个盲人,这也有助于神话的传播。

  阿丽亚从神庙城垛的开口处观察着。她观察下方极远处那张满是疤痕的脸,寻找着迹象——透露出身份的明确迹象。每个谣言都报告给了她。每个新谣言都带来了恐惧。

  她曾以为自己下达的将那个传教士逮捕起来的命令会是个秘密,但现在,它成了一条新谣言,回到了她身边。即使在她的卫兵中,也有人无法保守秘密。她现在只希望卫兵能执行她的新命令,不要在公开场合逮捕这个穿着长袍的神秘人物,人们会看到这个行动,并把消息传播开来。

  广场上炎热异常。传教士的年轻向导已经把长袍前襟的面罩拉了起来,遮在鼻梁上,只露出黑色的双眼和消瘦的额头。面罩下滤析服的集水管在面罩上形成了一个凸起。这告诉阿丽亚他们来自沙漠。他们藏在沙漠的什么地方?

  传教士没有用面罩来抵御灼热的空气,连滤析服上的集水管都散在胸前。他的脸暴露在阳光和从广场地砖上升腾而起的一阵阵无形的热浪中。

  神庙的阶梯上,九个朝圣者正在举行告别仪式。广场上的阴影中可能还站着五十来人,多数是朝圣者,正在虔诚地以教会规定的各种方式苦行赎罪。旁观者中有信使,还有几个没有赚够的商人在炎热中继续进行交易。

  站在开口处看着他们的阿丽亚觉得自己快被炎热吞没了。她知道,自己正陷于意识思索和肉体感知的矛盾之中。过去,她经常看到她哥哥落入其中无法自拔。想和她体内生命商量的冲动时时诱惑着她,如同不祥的嗡嗡声,盘桓不去。男爵就在那儿,随时响应她的呼唤,但只要她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不知发生在身边的事究竟属于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时,他就会利用她的恐惧。

  如果那下面的人是保罗呢?她问自己。

  “胡扯!”她体内的声音说道。

  但是,有关传教士言行的报告是毋庸置疑的。保罗难道想拆毁这座以她的名字为基础的大厦?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恐惧便涌上她心头。

  但是,为什么不呢?

  她想起了今天早晨在国务会议的发言,当时,她对伊如兰大发雷霆,后者坚持要接受柯瑞诺家族送来的服装。

  “有什么关系?和往常一样,所有送给双胞胎的礼物都会彻底检查。”伊如兰申辩道。

  “如果我们发现这份礼物没有害处,该怎么办?”阿丽亚叫喊道。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才是她最担心的:发现礼物没有危险。

  最终,她们接受了精美的衣物,开始讨论另一个议题:要给杰西卡夫人在国务会议中留个位置吗?阿丽亚设法推迟了投票。

  向下望着传教士时,她想的就是这些事。

  另外,发生在她教会内的事也像他们对这个行星造成的变化一样。沙丘曾经像征着无尽沙漠的力量。从物质上看,这一力量确实缩小了,但有关沙丘的神话正在迅速增长。这颗行星上,惟一原封不动的只有“沙海”,伟大的沙漠之母,它的边缘被荆棘丛包围着,弗雷曼人仍然称之为夜之女王。荆棘丛之后蜿蜒着绿色的山包,向下俯视着沙漠。所有山丘都是人造的。,每一座都是由像爬虫般工作着的劳工堆积而成。阿丽亚这种在沙漠中长大的人很难接受这些山丘上的绿色。在她和所有弗雷曼人的意识中,沙海仍然控制着沙丘,永不放松。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那片沙漠。

  在沙漠的边缘能看到青翠的山包,沼泽向沙漠伸出了绿色的爪子——但是沙海仍然和以往一样强大。

  阿丽亚摇了摇头,向下盯着传教士。

  他已经走上了神庙前的第一级台阶,转过身去,看着空旷的广场。阿丽亚按下身旁的一个按钮,将下方的声音放大。她觉得自己很可怜,一个人孤零零地困在这里。她还能信任谁?斯第尔格算一个,但他已经被这个瞎子污染了。

  “你知道他怎么数数吗?”斯第尔格问过她,“我听过他数钱付给他的向导。对于我这双弗雷曼耳朵来说,他的声音很奇怪,有点吓人。他是这么数的:shuc、ishcai、qimsa、chuascu、picha、sucta,等等。我只在很早以前的沙漠里听到过这种数法。”

  听到他这番话后,阿丽亚知道她不能派斯第尔格去完成那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哪怕是那些将教会最微弱的暗示视为绝对命令的侍卫们,她也必须慎之又慎。

  他在下面干什么呢,那个传教士?

  广场周围遮阳篷和街道拱廊下的市场还是那副俗丽的老样子,展台上摆着商品,只有几个男孩在看。只有为数不多的商人还醒着,嗅着来自穷乡僻壤的香料或听着朝圣者钱包里的叮当声。

  阿丽亚研究着朝圣者的后背。他似乎准备开始演说,但又有点迟疑不决。

  为什么我要站在这儿看着那具老旧残破的躯壳?她问自己。下面那个废物不可能是我哥哥的“圣躯”。

  愤怒与绝望充斥了她的心。她怎么才能弄清这个传教士的真相,怎么才能在不深究真相的前提下弄清真相?真是为难啊。对这个异教徒,她只能流露出一点点兴趣,不敢表现得太过好奇。

  伊如兰同样感觉到了这种虚弱。她丧失了她始终保持的比·吉斯特的镇定自若,在国务会议上尖叫起来:“我们丧失了视自己为正义的自信的力量。”

  甚至斯第尔格都被她的话震动了。

  贾维德让他们重新恢复了理智:“我们没时间理会这种废话。”

  贾维德是对的。他们怎么评价自己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帝国的权力。

  但是,恢复镇定的伊如兰变得更具摧毁力:“我告诉你们,我们已经丧失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失去它之后,我们丧失了做出明智决策的能力。我们鲁莽地做出一个个决定,像鲁莽地冲向敌人一样。要不然就是等待,也就是放弃决定,让其他人的决定来推动我们。我们难道忘了吗?目前这股潮流的制造者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