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高级侍卫又派刚才那个侍卫回到了天台上。她站在含羞草丛后的门口,再次瞥了一眼,见阿丽亚躺在长椅上。她对她的同伴说道:“嗯,她在休息。你知道她昨晚没能睡好。再睡一觉对她有好处。”

  但阿丽亚没有听到侍卫的声音。脑海中一阵刺耳的歌声吸引了她的意识:“我们是愉快的鸟儿,啊哈!”声音在她颅内回荡,她想着:我快疯了。我快失去理智了。

  长椅上的双脚微微动弹,做出逃跑的动作。她只觉得一旦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她会立刻逃离。她必须逃走,以免让她意识内的潮流将她吞没,永远腐蚀她的灵魂。但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帝国内最强大的力量随时听命于她任何小小的愿望,而此刻的她却无法命令自己的身体。

  一个声音在体内笑道:“从某方面来说,孩子,每个创造性的活动都会带来灾难。”这是个低沉的声音,在她眼前隆隆响起。又是一阵笑声,仿佛是对刚才那句话的嘲弄,“我亲爱的孩子,我会帮助你,但你同时也得帮助我。”

  阿丽亚牙齿打着颤,对一片喧嚣之上的这个低沉的声音说:“是谁……谁……”

  一张面孔在她意识中形成了。一张笑眯眯的肥脸,像一个婴儿,但那双眼睛中却闪烁着贪婪的目光。她想抽回意识,但仅能做到离那张脸稍微远了一点,看到了与脸相连的身体。那具身体异常肥胖,包裹在长袍中,长袍下端微微凸出,表示这具胖身体需要便携悬浮圈的支撑。

  “你看到了,”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是你的外祖父。你认识我。我是伏拉迪米尔·哈肯尼男爵。”

  “你……你已经死了!”她喘息道。

  “当然。我亲爱的!你体内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死了。但其他人不会来帮助你。他们不理解你。”

  “走开,”她恳求道,“哦,请你离开。”

  “可你需要帮助呀,外孙女。”男爵的声音争辩道。

  他看上去是多么不同寻常啊,她想,在闭合的眼睑内看着男爵的形象。

  “我愿意帮助你,”男爵引诱地说,“而这里的其他人只会争着控制你的全部意识。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想赶走你自己的意识。但是我……我只要求一个属于自己的小角落。”

  她体内的其他生命再次爆发出一阵狂飚。大潮再次威胁要淹没她,她听到了她母亲的声音在尖叫。阿丽亚想:她不还没死吗?

  “闭嘴!”男爵命令道。

  阿丽亚感到自己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渴望,想强化那道命令。渴望流过她的整个意识。

  她的内心沉寂下来,安宁感如同凉水浴般淌过全身,野马狂奔般的心跳逐渐回复到正常水平。男爵的声音又适时响了起来:“看到了?联合起来,没有谁能战胜我们。你帮助我,我帮助你。”

  “你……你想要什么?”她低声道。

  眼睑内的肥脸露出沉思的表情。“嗯……我亲爱的外孙女,”他说道,“我只要求一些小小的乐趣。让我时不时地和你的意识接触。其他人无需知道。让我能感到你生活的一个小角落,例如,当你陶醉在你爱人的怀抱里时。我的要求难道不低吗?”

  “是的。”

  “好,好。”男爵得意地笑道,“作为回报,我亲爱的外孙女,我能在很多方面帮助你。我可以充当你的顾问,向你提出忠告,无论在你体内还是体外的战斗中。让你成为不可战胜的人。你将摧毁一切反对者。历史会遗忘你的哥哥,铭记你的名字。未来是你的。”

  “你……不会让……其他人控制我吗?”

  “他们无法与我们抗衡!独自一人,我们会被控制,但联合起来,我们就能统治他人。我会演示给你看。听着。”

  男爵陷入了沉默,他在她体内存在的象征——他的形象也消失了。接下来,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记忆、脸孔或是声音侵入她的意识。

  阿丽亚颤悠悠地长出一口气。

  伴随着叹息,她冒出了一个想法。它强行进入她的意识,仿佛那就是她自己的想法,但她能感到它背后另有一个沉默的声音。

  老男爵是个魔鬼。他谋杀了你父亲。他还想杀了你和保罗。他试过,只不过没有成功。

  男爵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脸却没有出现:“我当然想杀了你。你难道没有挡我的道吗?但是,那场争端已经结束了。你赢了,孩子!你是新的真理。”

  她感到自己不断点头,脸孔着长椅粗糙的表面。

  他的话有道理,她想。比·吉斯特姐妹会有一条定理:争端的目的是为了改变真理的本质。这条定理强化了男爵合情合理的言词。

  是的……比·吉斯特的人肯定会这么想。

  “正确!”男爵说道,“我死了,你还活着。我只留下了微弱的存在。我只是你体内的记忆。我是你的奴仆。我为我提供的深邃建议所要求的回报是如此之少。”

  “你建议我现在该怎么做?”她试探着问道。

  “你在怀疑昨晚做出的判断,”他说道,“你不知道有关培曼言行的报告是否真实。或许贾维德把培曼视为了对他目前地位的威胁。这不就是困扰你的疑虑吗?”

  “是的。”

  “而且,你的疑虑基于敏锐的观察,不是吗?贾维德表现得和你越来越亲密。连邓肯都察觉到了,不是吗?”

  “你知道的。”

  “很好,让贾维德成为你的情人——”

  “不!”

  “你担心邓肯?你丈夫是门塔特呀。他不会因为肉体上的行为受到刺激或是伤害。你有时没感得他离你很远吗?”

  “但是他……”

  “一旦邓肯知道你为摧毁贾维德所采取的手段,他内心的门塔特部分会理解你的。”

  “摧毁……”

  “当然!人们可以利用危险的工具,但它们变得太危险时,就应该弃之不用。”

  “那么……我是说……为什么……”

  “啊哈,你这个小傻瓜!这是对其他人的一个教训,极有价值的教训。”

  “我不明白。”

  “有无价值,我亲爱的外孙女,取决于成果,以及这一成果对其他人的影响。贾维德将无条件地服从你,将完全接受你的统治,他的——”

  “但这是不道德的——”

  “别傻了,外孙女!道德必须基于实用主义。道德必须臣服于统治者。只有满足了你内心最深层欲望的胜利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胜利。你难道不仰慕贾维德的男子气概吗?”

  阿丽亚咽了口唾沫,虽然羞于承认,但她无法在存在于自己内心的观察者面前隐藏事实。她只得说道:“是。”

  “好!”这声音在她脑海中听起来是多么欢快啊,“现在我们开始相互理解了。当你挑起了他的欲望,比如在你的床上,让他相信你是他的奴仆,然后,你就可以问他有关培曼的事了。装作是开玩笑:为你们之间提供笑料。当他承认欺骗你之后,你就在他的肋骨间插入一把啸刃刀。啊哈,流淌的鲜血会增加多少情趣——”

  “不,”她低语道。由于恐惧,她只觉得嘴巴发干,“不……不……不……,,

  “那么,就让我替你做吧。”男爵坚持道,“你也承认必须这么做。你只需要设置好条件,我会暂时取代——”

  “不!”

  “你的恐惧是如此明显,外孙女。我只是暂时取代你的意识。许多人都可以最完美不过地模仿你……不说这个了,反正这些你全知道。但如果取代你的人是我,啊,人们能立即辨别出我的存在。你知道弗雷曼法律如何对付被魔鬼附身的人。你会被立即处死。是的——即便是你,同样会被立即处死。你也知道,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我会帮你对付贾维德,一旦成功,我马上退到一边。你只需……”

  “这算什么好建议?”

  “这个建议将帮你除去一个危险的工具。还有,孩子,它将在我们之间建立工作关系,这种关系能教会你如何在将来做出判断——”

  “教我?”

  “当然!”

  阿丽亚双手捂住眼睛,想认真思考。但她知道,任何想法都可能被她体内的这个存在所知悉,而且,这些想法完全可能就是那个存在的产儿,却被她当成了自己的念头。

  “你没必要这么放心不下,”男爵引诱着说道,“培曼这家伙,是——”

  “我做错了!我累了,仓促做出决定。我本该先确认——”,

  “你做得对!你的判断不应当以亚崔迪家族那种愚蠢的公平感为基础。这种公平感才是你失眠的原因,而不是培曼的死亡。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他是另外一个危险的工具。你为了保持社会的稳定才这么做的——这才是你做出决断的正当理由,绝不是有关公平的胡扯。世上绝对没有公平一说。试图实现这种虚伪的公平,只会引起社会的动荡。”

  听了这番为她对培曼的判断所做的辩护之后,阿丽亚不禁感到一丝欣喜。但她仍旧无法接受这种说法背后无视道德的理念。“公平是亚崔迪家族……是……”她的双手从眼睛上放下,但仍然闭着双眼。

  “你所做出的一切神圣裁决都应该从这次的错误中吸取教训。”男爵道,“任何决定都只能有惟一一个出发点:看它是否有利于维护社会秩序。无数文明都曾以公平为基石。这种愚昧摧毁了更为重要的自然等级制度。任何个体都应当根据他与整个社会的关系来判定其价值。除非一个社会具有明确的等级,任何人都无法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不管是最低还是最高的位置。来吧,来吧,外孙女!你必须成为人民的严母。你的任务就是维持秩序。”

  “但保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你的哥哥死了,他失败了!”

  “你也是!”

  “正确……但对我来说,这只是个设计之外的意外事故。来吧,咱们来对付这个贾维德,用我告诉你的方法。”

  这个想法让她的身体热乎乎的。她快速说道:“我会考虑的。”她想:真要这么做的话,只要让贾维德就此安分下来就行。不必为此杀了他。那个傻瓜可能一下子就会招供……在我的床上。

  “您在和谁说话,夫人?”一个声音问道。

  一时间,阿丽亚惶惑不已,以为这是来自体内喧嚣生命的又一次入侵。但她辨出了这个声音。她睁开双眼。兹亚仁卡仁卡·维里夫,阿丽亚女子侍卫队的队长,站在长椅旁,那张粗糙的弗雷曼脸上神情忧虑。

  “我在和我体内的声音说话。”阿丽亚说道,在长椅上坐直身体。她感到全身清新。恼人的体内喧嚣消失后,她整个人仿佛飘飘欲仙。

  “您体内的声音,夫人。是的。”她的回答使兹亚仁卡仁卡的双眼闪闪发光。每个人都知道,圣阿丽亚能利用其他人所没有的体内资源。

  “把贾维德带去我的住处,”阿丽亚说道,“我要和他谈谈。”

  “您的住处,夫人?”

  “是的!我的私人房间。”

  “遵命。”侍卫服从了命令。

  “等等,”阿丽亚说道,“艾德荷先生去泰布穴地了吗?”

  “是的,夫人。他按您的吩咐天没亮就出发了。你想让我去……”

  “不用。我自己处理。还有,兹亚仁卡仁卡,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贾维德被带到了我的房间。你亲自去。这件事非常重要。”

  侍卫摸了摸腰间的啸刃刀。“夫人,有威胁——”

  “是的,有威胁,贾维德是关键人物。”

  “哦,夫人,或许我不应该带他——”

  “兹亚仁卡仁卡!你认为我对付不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