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弗雷曼女人死在这里,死于一种名为“见血封喉”的毒药。一个对塞缪塔迷药上瘾的弗雷曼人。

  她和保罗一样,对这样的巧合感到惴惴不安。

  收尸的随员耐心地等着。这具尸体已经没有多少水分可以回收,他们也没必要抓紧时间。他们相信阿丽亚正用某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方法,读出这具遗骸中的真相。

  可她并没有发现任何真相。

  对随员们脑子里的想法,她内心深处只有一种隐隐的愤怒。该死的宗教。她和哥哥不能是普通人。他们必须是超人。比·吉斯特姐妹会策划了这一切,正是为了这个,她们才精心控制亚崔迪家族的血缘。母亲也出了力,正是因为她,他们兄妹俩才会走上这条巫师之路。

  保罗更是使他们不同于普通人之处成为传奇,于是,他们再也不可能成为普通人了。

  阿丽亚脑子里许多代圣母的记忆开始躁动起来,自发记忆也不断涌出:“安静,小东西!你就是你。会有补偿的。”

  补偿!

  她做了个手势召唤死灵。

  他来到她身旁,神态专注而耐心。

  “你有什么看法?”她问。

  “我们或许永远无法知道死者是谁。”他说,“头部和牙齿都没有了,双手也……这样一个人,她的遗传记录不可能保存在什么地方,无法用这种记录和她的细胞比对。”

  “特雷亚拉克斯毒药。”她说,“你对这个怎么看?”

  “很多人买这种毒药。”

  “没错。这具肉体死得太久,已经不可能像你的肉体一样重新生长了。”

  “即使您能信任特雷亚拉克斯人,让他们放手重塑这具肉体。”他说。

  她点点头,站了起来,“现在,把我送回城里去。”

  他们升到空中,朝北面飞去。她说:“你的飞行动作和邓肯·艾德荷一模一样。”

  他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其他人也这样说。”

  “你在想什么?”她问。

  “我想了很多。”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该死的!”

  “什么问题?”

  她怒视着他。

  他迎着她的目光,耸耸肩。

  太像邓肯·艾德荷了,那个姿势,她想。她的声音有些发涩,用责备的语气道:“我希望你能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我们俩好合计合计。那个年轻女人的死让我很不安。”

  “我不是在想这件事。”

  “那你在想什么?”

  “我想的是,别人提到我的前身时的种种奇特表现,我可能的前身。”

  “可能?”

  “特雷亚拉克斯人是非常聪明的。”

  “但还没有聪明到那种程度,瞒天过海的手法不可能高到那个地步。你曾经是邓肯·艾德荷。”

  “很有可能。这是最可能的结果。”

  “你动感情了?”

  “某种程度上,是的。我有了某种渴望,而且心神不安。我的身体想颤抖,我得留心在意才能控制住。我感到……脑海里闪现出很多影像。”

  “什么影像?”

  “太快了,还认不出来。闪现。突发的……几乎是所有记忆,一下子闪出来。”

  “你对这些记忆不觉得好奇吗?”

  “自然。好奇心在驱使我,可我非常不情愿。我想:‘如果我不是他们认为的那个人怎么办?’我不喜欢这个想法。”

  “你现在想的就只是这个?”

  “你心里明白,阿丽亚。”

  他怎么敢直呼我的名字?怒火涌了上来,可又平息下去。因为他说话的语气唤起了她的记忆:颤动而低沉的男音,不经意间流露出男人的自信,坚硬的喉结肌肉上下扭动。她咬着牙,什么也没说。

  “下面是埃尔·库茨吗?”他问,侧着飞下去了一点,各护卫扑翼机忙不迭改变自己的飞行动作。

  她朝下面看了看。他们的影子飘飘荡荡扫过哈格山口。她父亲的颅骨就保存在悬崖上的岩石金字塔里。埃尔·库茨——神圣之地。

  “是圣地。”她说。

  “哪天我要去那儿看看。”他说,“接近你父亲的遗骸或许能让我回忆起什么来。”

  她突然发现他非常想知道自己曾经是谁。对他来说,这是压倒一切的渴望。她回头看了看那座石山:峭壁嶙峋,底部延伸到一处干河滩,再伸进沙海。黄棕色的岩石耸立在沙丘之上,像破浪的航船。

  “转回去。”她说。

  “可护卫扑翼机……”

  “它们会跟上来的。就在它们下面掉头。”

  他照吩咐办了。

  “你是真心效忠我哥哥吗?”她问。他驶上新航线,护卫扑翼机在后面跟着。

  “我效忠亚崔迪家族。”他说,声音很刻板。

  只见他的手抬起来,又放下——和卡拉丹人表示敬意的古老手势几乎一模一样。他脸上现出沉思的表情,凝视着下面的岩石金字塔。

  “你在想什么?”她问。

  他的嘴唇嚅动着——声音出来了,细弱而艰难:“你父亲,他是……他是……”一颗泪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阿丽亚惊呆了,这是弗雷曼人的敬畏之情。他把水给了死人!她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抚摸他的脸颊,感到了泪水的潮湿。

  “邓肯。”她轻声说。

  他双手紧紧握住扑翼机的操纵杆,目光却死盯着下面的墓地。

  她抬高声音:“邓肯!”

  ‘他咽了口唾沫,摇摇头,看着她,金属眼闪闪发光,“我……感到……一只手臂……放在我肩上。”他悄声道,“我感到了!一只手臂。”他喉头颤动着,“是……一个朋友……我的朋友。”

  “谁?

  “我不知道。我觉得是……我不知道。”

  阿丽亚面前的一盏呼叫信号灯闪动起来。护卫扑翼机的机长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又折回沙漠。她拿起麦克风,解释说她想凭吊父亲的墓地。机长提醒她天已经晚了。

  “我们现在就回阿拉肯。”她说,取下了麦克风。海特深深吸了口气,把他们的扑翼机斜转了一圈,然后朝北面飞去。

  “你刚才感到的是我父亲的手臂,对吗?”她问。

  “也许吧。”

  是那种门塔特在计算着可能性的声音。他已经恢复了镇静。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我父亲的事的吗?”她问。

  “知道一点。”

  “我讲给你听吧。”她说。她简要介绍了自己如何在出生前就有了圣母意识,是一个在神经细胞中植入了无数生命意识的可怕胎儿,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她父亲去世以后。

  “我了解我父亲,就像我母亲了解他一样。”她说,“包括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次经历,每一个细节。某种程度上说,我就是我的母亲一我有她的全部记忆,直到她饮了生命之水、进入入定状态的那一刻。”

  “你哥哥也这样解释过。”

  “他?为什么?”

  “我问的。”

  “为什么?”

  “门塔特需要数据。”

  “哦。”她看了看下面那又宽又平的屏蔽墙山:残破的岩石,满是裂缝和坑洼。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说:“一个了无遮拦的地方,这下面。”

  “可也是一个容易藏匿的地方。”她说。看着他,“它让我想起了人类的大脑……可以隐藏一切东西。”

  “啊哈。”他说。

  “啊哈?这是什么意思——啊哈?”她突然对他恼怒起来,却找不到任何原由。

  “您想知道我脑子里藏了些什么。”他说。这是一个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早就把你查了个一清二楚,用我的预知力量?”她询问道。

  “您用了吗?”他似乎真的很想知道。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