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女预言家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说。

  他好像觉得很开心,这减轻了阿丽亚的愤怒。“很好笑吗?你不尊敬我的力量?”她问。连她自己听来,这句话都是那么虚弱无力。

  “我尊重您的预知魔力,也许超出了您的想像。”他说,“我是您晨祷仪式的忠实听众。”

  “这意味着什么呢?”

  “您在摆弄符咒方面非常在行。”他说,同时集中注意力驾驶着扑翼机,“在我看来,这得归功于比·吉斯特且妹会。可您也和许多女巫一样,过于放纵自己的魔力了。”

  她只觉得一阵惊恐,怒视着他:“你好大的胆子!”

  “我的胆子超过了制造者的预期值。”他说,“正是因为这一点,你哥哥才没有把我赶走。”

  阿丽亚研究着他那双钢珠眼睛:看不出任何人类的表情。蒸馏服的兜帽遮住了他的下领,但他的嘴却很刚毅,蕴含着力量……和决心。他的话也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我的胆子超过了……”邓肯·艾德荷极有可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特雷亚拉克斯人造出了一个出乎他们预料的死灵?或者这一切都是伪装的,是他训练中的一部分?

  “解释你的话,死灵。”她命令道。

  “认识你自己。这句话是你们的戒条,对吗?”他问。

  她再次发现对方觉得很开心。“不要和我耍嘴皮子,你……你这个东西!”她说,伸手按住啸刃刀,“他们为什么把你送给我哥哥?”

  “您哥哥说您看到了整个赠送过程。”他说,“您已经听到了答案。”

  “再回答一次……给我听!”

  “我的目的是摧毁他。”

  “说这话的是门塔特吗?”

  “不用问您也知道。”他责备道,“而且您还知道,这件礼物其实没有必要。您哥哥正在自己摧毁自己。”

  她掂量着这句话的分量,手仍然按在刀柄上。这个回答十分狡黠,可声音却无比真诚。

  “既然如此,为什么仍然要送这份礼物?”她逼问。

  “也许特雷亚拉克斯人觉得这样做好玩,再说,宇航公会也要求把我作为一件礼物送给你哥哥。”

  “为什么?”

  “答案是一样的,觉得好玩。”

  “我怎么放纵自己的魔力了?”

  “您是怎样使用这种力量的?”他反问道。

  他的问题鞭子一样抽下来,甩开了她的疑惧。她把手从刀上移开,问:“为什么你说我哥哥在自己摧毁自己?”

  “唉,得了吧,孩子!他那些夸夸其谈、耸人听闻的魔力真的存在吗?到底在哪儿呢?难道您不会推理吗?”

  她竭力压下怒火,说:“先说说你的推理,门塔特。”

  “好吧。”他瞥了一眼周围的护卫扑翼机,把视线转到飞行的航线上。在屏蔽墙山的北部边缘,阿拉肯平原开始隐隐出现。尘雾遮掩下,凹地和村庄仍旧看不大清楚,但阿拉肯闪烁的灯光已经历历在目了。

  “那些征兆。”他说,“您哥哥有个正式的颂词作者,他……”

  “他是弗雷曼耐布们送来的礼物!”

  “如果他们是你哥哥的朋友,送这么一份礼物真是够奇怪的。他说,“为什么要让他被谗媚奉承和卑躬屈膝重重包围?您听过那个赞颂者的作品吗?‘摩亚迪照亮了民众。乌玛摄政王,我们的皇帝,从黑暗中来,发出灿烂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他是我们的陛下,他是无尽的泉水。他为宇宙播撤了欢乐。’呸!”

  阿丽亚轻声道:“如果我把你的话复述给我们的弗雷曼护卫队,他们会把你砍成肉酱喂鸟吃。”

  “那您就告诉他们得了。”

  “我哥哥是靠上天之自然法律统治世界!”

  “您自己都不相信,为什么还要这样说?”

  “你怎么知道我相信什么?”她声音颤抖,用比·吉斯特的心法也难以克制。她从没想到,这个死灵对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您刚才命令我以门塔特的方式说出我的推理过程。”他提醒道。

  “但没有哪个门塔特知道我相信什么!”她颤抖着,做了两次深呼吸,“你胆敢评判我们!”

  “评判你们?我没有评判。”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受过的是什么教育!”

  “你们俩都接受了如何统治人的教育。”他说,“经过这种培养,你们对权力充满了过分的渴望。你们掌握了政治手腕和技巧,对战争和宗教也运用得恰到好处。自然法律?什么自然法律?那只不过是纠缠着人类的神话而已。纠缠蠢它是个幽灵,是非物质的,不真实的。你们的圣战难道是自然法律?”

  “一个喋喋不休的门塔特。”她嘲笑道。

  “我是亚崔迪家族的仆从,并且说话坦率。”他说。

  “仆从?我们没有仆从,只有信徒。”

  “那我就是一个没有丧失自我意识的信徒。”他说,“理解这一点吧,孩子,您……”

  “不要叫我孩子!”她呵斥道。把啸刃刀从刀鞘里抽出了一半。

  “我接受您的指正。”他瞥了她一眼,微笑着,把注意力集中到扑翼机上。亚崔迪家族皇宫面朝悬崖的一面已经清晰可见,俯瞰着整个阿拉肯北部郊区,“从肉体上看,您就是一个小孩子。”他说,“而且这个肉体还深受青春期欲望的困扰。”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听你这些鬼话。”她吼叫起来。可啸刃刀却滑过遮盖在长袍下的手掌,插回了刀鞘。手掌上已经汗水淋淋。弗雷曼人的节俭意识让她大为不安:这可是浪费身体的水分!

  “您听是因为您知道我效忠于您哥哥。”他说,“我的行为清清楚楚,并且容易理解。”

  “你没有什么是清清楚楚、容易理解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复杂的生物。我怎么知道特雷亚拉克斯人把你造成了什么东西?

  “不管是出于某种错误或者某种目的,”他说,“反正他们让我任意塑造自己。”

  “不过是真逊尼教的那套怪论。”她指责道,“智者知道塑造他自己,而傻瓜就这样活着,一直到死。”她的声音里充满嘲弄之意,“好一个没有丧失自我意识的信徒!我非把你的这些话全部告诉保罗不可。”

  “大多数他已经听过了。”

  她又惊讶又好奇,“可你是怎么回事,竟然还活着……还有自由?他怎么说的?”

  “他笑了。他说:‘人民不想他们的皇帝只是个记账员;他们想要一个主人,一个保护他们的人。’可他也承认,帝国的毁灭源于他自己。”

  “为什么他会这么说?”

  “因为我使他相信我理解他的困难,并且愿意帮助他。”

  “你究竟说了什么话,让他这么相信你?”

  他沉默了,将扑翼机一侧,准备在皇宫戒备森严的屋顶着陆。

  “我命令你,把你当时说的话告诉我!”

  “我不敢肯定您是否接受得了那些话。”

  “我自己会判断!我命令你,立刻说出来!”

  “请允许我先着陆。”他说。并没有等她允许,径直拐上降落航道,一调整机翼的升力,轻轻地停靠在屋顶明亮的橘红色起降台上。

  “现在就说。”阿丽亚说,“快说。”

  “我告诉他,宇宙中最困难的事莫过于接受自己。”

  她摇摇头,“真是……是……”

  “一味苦药。”他说。一看着卫兵们朝他们奔过来,迅速各就各位,执行护卫任务。

  “胡说八道!”

  “无论是最尊贵的享有封地的伯爵,还是最卑微的奴隶,都面临同样的问题。你不能雇一个门塔特或别的什么聪明人来替你解决这个问题。神圣经卷无法提供答案,机灵头脑也不可能。被这个问题撕裂的伤口,没有任何仆从……或信徒……能为你包扎。能包扎它的只有你自己,否则就得任它流血,让所有人都看到血迹。”

  她猛地一转身,但刚刚转过身来,她便意识到这个动作泄露了自己的感受。他声音中没有任何欺诈,也没有巫术的诡诈技巧,却再一次深深打动了她的心灵。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告诉他该怎么做?”她低声问。

  “我告诉他大胆裁决,杀伐决断,强行建立秩序。”

  阿丽亚瞪着那些卫兵。他们等在那里,多么耐心——多么有秩序。“老生常谈而已,还有公平啦、正义啦。”她咕哝道。

  “没有这些!”他厉声说,“我建议他径行决断,就这个。决断的原则只有一个,如果可能的话……”

  “什么原则?”

  “保存他的胆友,消灭他的敌人。”

  “那就是说,判决时无法做到秉公而断啰。”

  “什么是公正?两种力量对峙。只要从它们各自的角度看,双方都代表着正义。在这里,只有皇帝的命令才能解决问题,最终形成秩序。他不能阻止冲突的发生——但是能解决它。”

  “怎么解决?”

  “用最简单的办法:他做决定。”

  “保存他的朋友,消灭他的敌人。”

  “那样不就能带来稳定吗?人民希望秩序,这样或那样的秩序都行。他们被饥饿所困,眼睁睁看着有权有势者以战争为游戏。这是复杂,是危险,是无序。”

  “我要向哥哥建议,你是最危险的东西,必须被消灭。”她说,转身面对着他。

  “我已经建议过了。”他说。

  “这正是你的危险所在。”她字斟句酌地说,“如此冷静,如此理智,彻底控制着自己的感情。”

  “我的危险之处并不在那里。”趁她来不及移动,他斜过身子,一只手抓住她的下巴,嘴唇贴在她的唇上。

  温柔的一吻,转瞬即逝。他放开了她。她瞪着他,惊呆了,但立即恢复了镇定,瞥了一眼仍然一动不动站在外面警戒的卫兵,发现他们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像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