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誉世界的瑞士风光的确名不虚传。铁锒今天要查对神秘液体的来路,至少要大半天的时间,常青儿耐不住等待要游览名胜,以何夕一向的绅士作派当然只能陪同侍驾。直到这时。何夕才领教了像常青儿这样的女人有多难伺候。首先,由于出身和见识的原因,她的眼光的确独到,对于一般的寻常景色基本不屑一顾,总是四处寻找出奇的风光;同时,由于做事一向泼辣干练,常青儿对于入眼的景色每每又不甘于远望,只要有可能就非得亲到跟前一睹究竟不可。这就苦了何夕了,不仅手里大包小包提着,还得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要不是仗着身体强壮早累趴了,只得在心里宽慰自己:幸好常大小姐只是在郊外踏青,而不是游览瑞吉山或皮拉图斯山。

  现在终于上到一处坡顶,放眼望去是一条平坦的小径徐缓下行,看来前面再无险途。何夕长出口气,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发现斜上方十来米高处有团粉色的影子,几乎是电光石火之间,何夕将左手的包一把甩到了肩上——但迟了。他没能挡住常青儿的视线。

  “好漂亮的花儿啊。”常青儿叫嚷起来, “你看那儿,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粉的蔷薇。”

  说到这儿常青儿不再开口。转头热切地看着何夕。何夕望着她绯红的脸颊,微微带汗的几缕发丝在风中颤抖,只得在心里叹口气,认命地放下手里的包,开始朝山壁攀援。提包口儿张开了,可以看到里面已经放了一些“很紫的玫瑰”、“又漂亮又光滑的鹅卵石”,以及“好青翠的树叶”。

  “只要一枝就够了,还有,别伤了它的根。”常青儿对着坡上的何夕喊,看来她并不贪心。就在这时,一条粗壮的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们谈谈吧,何夕先生。”来者是四个身披黑袍头戴黑巾只露出两眼的人,说话的是来人中个头最高的一位。他说英语,只是口音有些怪。

  何夕看了一眼被反缚双手的常青儿,放弃了反抗的念头, “你们想谈什么?”

  “你们不觉得自己闯到不该去的地方了吗?”“我只是想帮助这位女士的弟弟,他的家人很担心。”何夕斟酌着用词,他还摸不准对方的意图。

  “我们调查过你,知道你的一些传奇故事。老实说我们很尊敬你,我们并不打算与你为敌。这样吧,如果我们保证以后不再和常正信联系,也就是说,他不必再要求他的父亲给我们公司投资,你能否能就此罢手?”

  “我们不需要和他谈判!”旁边个子较矮、手臂显得稍有些长的黑袍人插话道,何夕觉得他的目光就像两把充满戾气的匕首,亮得刺人, “常正信会配合我们的。眼下这个家伙交给我收拾好了。”“现在是我在说话。”高个儿黑袍人声音高亢,“难道你要违背我的命令吗?”

  那人不情愿地退后一步不吱声了,尽管眼里依然恨恨不已。

  “我好像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何夕笑了笑, “现在常青儿还在你们手里,我们俩可不想出什么意外。不过,你能兑现你的承诺吗?”

  “这不成问题。我们是商人,商人想多得到一些投资也是正常的吧。现在惹出了这么多麻烦,我们也是得不偿失,所以你不必怀疑我们的诚意。”“那好吧,我们明天就离开瑞士。现在,请将这位女士的手交给我吧。”

  “这样最好。哈哈哈。”高个儿黑袍人满意地大笑几声。常青儿的双手被松开了,她呻吟一声倒伏在何夕臂弯里,身体仍止不住地发抖。四个黑袍人几乎像出现时一样转瞬之间消失在黄昏的峡谷里,四周只闻冷风的呜咽。

  【7】

  四川南部,守苑。

  从瑞士回来已过半月。这段时间何夕回绝了所有应酬,独自一人留在这处能让他心绪平静的地方,想一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事情。铁锒和常青儿天天打电话,但何夕一直说还不到时候。直到前天上午,他突然请铁锒和常青儿今天过来,算起来他们应该快到了。

  黄昏的湖畔充满了静谧的美,夕阳洒落的光子碎屑在水面上跳着金色的舞蹈。所谓“湖”其实是一个有些拔高的说法,眼前的这一汪水称作池塘也许更加贴切。何夕伫立在一株水杉树旁凝视着跳荡的水面,像是痴了。

  “想什么呢?”铁锒和常青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一旁,当然与这句问候相伴的照例是铁锒重重的拳头。

  “阳光下的池塘很美,不是吗?”何夕的声音与平时不太一样。

  “还行吧。”常青儿环视了一下四周, “可没瑞士的风景好。”

  “你们看过法布尔的书吗?”

  “就是写《昆虫记》的那个博物学家嘛。”铁锒咧嘴一笑, “以前看过,觉得很好玩儿。一个大人像孩子一样天天对着小虫子用功,不过他真是观察得很仔细。我记得有一篇写松毛虫的,他发现松毛虫习惯一条紧跟着一条前进,于是他故意让一队虫子绕成圆圈,结果那些松毛虫居然接连几天在原地转圈,直到饿晕为止。当时,我边看这一段,边想象着一队又胖又笨的松毛虫转圈,肚子都笑痛了。”

  “还有这么好玩儿的书啊!以后我一定要找来看。”常青儿插话道。

  “我现在屋里就有一本。不过,我最喜欢的是法布尔笔下的池塘,那是个充满生命之美的地方。”何夕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蒙, “我觉得当这个世界上有了阳光有了池塘之后,所有后续的发展其实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阳光下的池塘是唯一关键的章节,故事到此已经达到高潮,结局也早就注定,后面的那些蓝藻、草履虫、小麦、剑齿虎、孔子、英格兰、晶体管、美国共和党等等,其实都只是旁枝末节的附录罢了。”

  “你在说什么啊?乱七八糟的。”铁锒挠了挠头,和常青儿面面相觑。

  “好,还是说正题吧。”何夕招呼二人坐下,品尝他最喜欢的龙都香茗, “常青儿,我前天说的事情办好了吗?”

  “还说呢。一连那么多天谁都不理,突然打个电话来居然让我去悄悄搜集我弟弟脱落的脚皮。”常青儿忍不住发着牢骚, “这叫什么事儿啊。”

  “你没办吗?”何夕有些沉不住气,他实在没把握摸透这女人的脾气。

  “哪敢啊。是大侦探的命令嘛。”常青儿调皮地一笑,“那些脚皮都送到你指定的中国科学院病毒研究所去了,他们保证结果出来后马上同你联系。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何夕沉默了几秒钟, “知道我当时为什么答应离开瑞士吗?”

  “问题已经解决了啊。那些人不就是想通过我弟弟得到常氏集团的投资吗?现在他们放弃了。这种事在生意场上很常见,只不过他们的手段比较过分罢了。你帮我们查清了问题,我父亲很感激你,特意委托我这次来一定要邀请你到家里做客呢。我父亲说了,”常青儿脸上突然微微一红, “常家的大门永远都对你敞开。”

  “是啊,问题已经解决了。”何夕低声说道,“我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办到了。可是……”

  “可是什么?”

  “与我以前经历过的一些事件相比,这件事起初显得非常诡异,但调查起来却非常顺利,真相仿佛一下子就浮现出来了。只是其中还有一些疑点没有得到解释。比如说,常正信变脸那次…“”

  “我分析这应该是一种魔术。”铁锒插话道,“就像当年大卫表演的一些节目,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说得清楚其中的奥妙。”

  “可是我不这样想。”何夕摇摇头, “那些人花费了那么多精力,设计了那么多圈套,最后却轻描淡写地放弃了事,这不符合常理。”

  “他们不是说因为不愿意与你为敌吗?”常青儿提醒道。“你太抬举我了。”何夕苦笑, “我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我问你,你们常氏集团有多少资产?常正信名下又有多少?他们本来已经完全控制了常正信,巨大的利益已是唾手可得,现在为什么会主动放弃?”

  “你这么一讲,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了。”常青儿不自信地嗫嚅道。

  “所以我分析,他们的承诺只是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件的发生。也许到时候这个故事才会真正开始。”

  “你把我都说糊涂了。”铁锒显得一头雾水。

  “我现在也说不大好,就算是直觉吧。不过我想事情的真相总会弄清楚的。”

  这时.何夕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是我,崔则元。”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出现在电话屏幕上。

  “结果出来了?”何夕的语气显得很兴奋。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们大家开这个玩笑。”崔则元的表情很严肃, “那位女士说你要求我们在最短时间内给出结果,我的助手放弃了休假,没想到结果却是个恶作剧,虽然我们是朋友,但这也太过分了点吧?”

  “等等。”何夕有些发懵,他没想到一上来就劈头盖脸挨了顿训, “我只是拿份人体样品给你检测一下DNA序列,这是你的本行啊,怎么就过分了?”

  “可你拿给我的根本不是什么人体样本啊!虽然它看起来和人体脱落的皮肤一模一样。我不知道你玩的是什么魔术,可里面根本就不包含DNA,听清楚了吗?它里面没有脱氧核糖核酸。没有双螺旋结构,连蛋白质都没有!它根本就不是人体样本,甚至也不是任何生物样本!”

  “啊?”何夕转头看着常青儿, “你确定拿的是你弟弟的脚皮吗?”

  “我当然确定。”常青儿委屈地叫起来。何夕蹙紧了眉,良久之后从椅子上起身道:“走吧,我们该出发了。”

  “到哪儿啊?”铁锒问道。

  “去看看那件不是样本的样本。”何夕有些恼火地捏了捏拳头, “看来故事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