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年前我初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德尔塔巨大的黑影还没有降临到人类的头上,那时候的泡防御指挥部有着无数的编制,却只有四个人总在百无聊赖的深夜打着牌。我这样想着,像是徒劳的想用自己的思维把时间拉到两年之前,让一切都没有发生,然后重新来一次。

  也许再来一次,在那个可怕的日全食的阴影里,我们就不会看见那个毁灭世界的短柄棒棒糖。然后我会被免除服役,去大公司找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在阳光充足的早晨我坐在白色的餐桌前看晨报,她在不远的地方煎着鸡蛋。

  她耳根后面有一缕细软如钩的头发……

  “潘翰田,通知机场地勤部队了么?”将军发话了。

  “三架鹞式,全部装备了地狱犬系统,满负荷,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起飞。”大猪挺直身板低声说。

  “很好!曾煜,执行时间表你们都确认过了么?”

  “确认完毕!”

  “机上电脑的程序装载是谁最后确认的?”

  “是我,”大猪说,“一切正常。”

  “我们等候陆沉工作部的最后确认,除了我们四人,另有41名陆沉工作部的A级军官参加这项行动。他们将把上海沉入地下一公里的空穴中,这个过程将耗时1小时23分45秒,两支行动部的时间点必须紧紧扣合!”

  “是!”

  将军想了想,似乎无话可说。其实泡防御圈的扁平化并非是什么高难度的操作,远不能和在光流轰炸下弥补一个个缺口相比,甚至一台搭载了那个特别程序的家用电脑就能把这个操作完成得轻松惬意,而泡防御指挥部为此出动了三名精锐——如果我也算精锐的话——只是为了万无一失。

  将军最后转向了我:“江洋,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我尽量说得气沉丹田。

  真没劲,每次轮到我,似乎就变成了一个要被照顾的孩子,言下之意无非是你自己准备好就可以了,别的你都可以不要管。

  会议桌边短暂的沉寂下来,八只眼睛相对,只剩下桌面上笔记本风扇低低的声音。

  “呵呵!”将军忽的笑出声来。

  他往椅子背上一靠,把军帽摘了下来,挠着花白的头发,同时很随意的把上衣的扣子解开:“真热,也不知道是不是给吓得。”

  我们三个还是没敢动。

  “夏天呗。”大猪说,他脸上的神情忽的懒散起来,整张脸松弛得像是要掉下去似的。

  二猪和我对看了一眼,我们两个也开始笑,我忽然间有一种错觉。我想要冲到窗边去看看,也许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外面其实根本是一个白天,我们刚刚打了一夜的牌醒来。根本没有德尔塔文明这回事,那些泡在营养液里的神童完全是帮发白日梦的痴人。

  链子的哗啦哗啦声把我的视线拉了过去。

  大猪把衣袖捋了起来,军服衬衣下面的手腕上套着一根金属链子,上面有一块小小的金属铭牌,现在他一边懒洋洋的敲着桌子,一边抖动链子让那块金属铭牌滑来滑去。我的心里慢慢的凉下去,我笑了笑,因为我看见那块铭牌上刻著名字和序号——“苏婉748800001213011”。

  是啊,干什么骗自己呢?如果还是两年前,苏婉又在哪里?她已经死了,变成了黄浦江边零号废墟里的一些些灰尘。

  可是为什么苏婉的铭牌会在大猪手里呢?那种光压、那种可怕的灰化力量,金属也不会留存的,除非说……那根链子其实根本就没有挂在苏婉的脖子上,它一直就在大猪的手腕上……可是为什么苏婉要把这块战死后确认身份的铭牌摘下来?我觉得隐隐的开始头痛了,似乎这个世界上真是太复杂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我都不明白。那就让我不明白也好啊,不明白蒋黎为一个看似毫无关系的女人去弄机票,不明白苏婉的铭牌套在大猪的手腕上,不明白狐狸一样的女人会跟着一个粗俗的老头子,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轻轻松松就要结婚了,就说出了离别……

  就让我是一只鸵鸟埋头在沙子里,上面的沙暴直接把我摧毁了也好啊。让我心安理得。可是为什么又要让我隐隐约约看到一些线头,似乎我追着它们便可以明白一切的根源。

  二猪和我一起看那根链子,末了他笑了笑,摸身上的口袋:“还有一个小时进入沉默期吧?可惜没有带牌来。”

  “别太嚣张。”将军呲牙笑,“虽说只有我们四个,毕竟是执行公务。”

  我们四个开始各做各的事情,大猪在玩他的链子,二猪在东张西望,将军嘴里含含糊糊的哼着什么,脚在桌子下面打着拍子。我想了想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进入这里前经过了严密的检查,我身上只剩下一部手机和一只钱包,钱包里面有我最后的三十六块五毛钱。

  熟悉的音乐声吓到我了。S.H.E.的《SuperStar》,伴随着振动的嗡嗡声,它响起在将军的口袋里。

  其实老家伙的手机铃声并不是《Super Star》,而是新闻联播前那段序曲。这是一个个性铃声,它标志某个特殊的人在找他。

  个性铃声……有时候一些发明真是搞鬼……

  老家伙的笑容僵死在那里。他伸手去胸口的口袋里,动作粗鲁野蛮,他扯开了袋口,摸出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里。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

  那三个蹦来跳去的女人还在欢快的唱。老家伙捏着他的手机,我们三个都看着他的手,我们想知道他会怎样,摔碎它么?这是一幅诡异的场景,像是三星制作的手机广告,寂静的房间,惨白的灯光,四个不知所谓的穿着军装的男人,其中一人高举着三星的手机,剩下的人沉默的看着他的手,音乐声横过。

  老大按在关机键上,音乐声停止,他的手臂缓缓放下来,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

  我忽然想笑。

  明天早晨最后的一般穿梭机去兰州,你的女人看来已经提前发现了你的小诡计啊。嘿嘿,嘿嘿,你找了一个狐媚的聪明的女人,你还想骗她?你只是不小心某个瞬间感动了她,所以她收敛了她眼睛里的那些妩媚与骄傲,宁愿安安静静的变老。

  他的脸色铁青,面颊绷紧,有一条肌肉夸张地跳了起来,像是横过半脸的刀锋。

  所谓离别,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往日的阳光和风和雨露,那些画面都过电影一样闪动,你想要放弃的和你想要忘记的,一切都重新变得那么美丽。你不喜欢是不是?那么你永远也不会再看到了,你开心么?

  有什么东西在你心里蠢蠢欲动,你想要压住它,你说不不不,你他妈的给我闭嘴。其实它从不出声,它是那只困在你心肌间的小野兽,它被惊醒了,咬着咬着,要找一条出路。

  小野兽……咬……

  我的心里微微的抽动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像是有道令人有些作呕的暖流从胃里直涌上来,眼前一片模糊,只有青紫色的空间里飞舞的蛇一样的线条,像是无数人在我的耳边嘈杂的说着什么,那些声音叠加起来又像是一个人的声音。是风吹来了么?为什么像是树叶在我的头顶哗哗的响……

  谁在说话?

  “江洋!你干什么?”将军的声音慑人。

  我的头顶像是忽然淋了一盆凉水,那股令人畏惧的暖意连带着所有的一切幻觉褪去,我微微的喘息,像是刚刚小跑了很长的距离。剩下三个人都皱着眉看我,我趴在会议桌上,上半身拧得像是一截扭股糖,我怀疑我刚才是不是像条濒死的蛇一样在上面打了几个滚。

  “报告!”我猛地站起来,一跺地面,“将军,我……我得去一下洗手间。难受……真的……真的憋死了!”

  老家伙恶狠狠的瞪了我几秒钟:“两分钟!跑步去!”

  “大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