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找到她?”

  “她还在英国呢,皇家美术学院的图书馆当管理员,她叫翁阳,你能找到的。”

  “知道了。”

  老路拍拍我的肩膀:“上去再摸摸仪表,熟悉一下,别飞着飞着栽下来了。”

  我又走在候机大厅外了,几个月前我在这里送走了梁康。

  空寂寂的,我看不见人影,我在高处俯视这个城市,觉得它像是一个堕落而华丽的乐章,一直自己悄无声息的演奏。我大口的呼吸,像是要把肺里的浊气吐出去。

  一个脚步声在我不远的地方经过,我几乎是不由自助的抬头看过去。

  我看见了林澜,她也看见了我。我们都愣了一下,她低头用手指理了理耳边的发丝。

  “林上尉。”有人在候机大厅门边喊。

  我看了一眼,那是个我熟悉的大校,是负责机场维护和后勤的。他也看见了我,于是住了嘴,似乎不是很方便说话。我低着头,开始迈动步子,林澜默默的站在那里。我和她慢慢的接近了,然后远离,我们相距最近的时候肩头间只有20厘米。大校在一旁看着我们这样,不知道是不是能体会那个瞬间的诡异。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拎着飞行头盔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喀嚓一声轻响。

  我没有回头,拐过一个弯,我放开步子狂奔起来。

  2008年7月14日晚,10:30。

  锦沧文华酒店1103,中央空调停了,空气暖湿发闷。我喝了一口水,继续写我的信。

  "爸爸妈妈:

  你们好么?

  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封信,不过也许过几天我们就在兰州见了。

  事情是这样的:指挥部安排我执行上海陆沉的计划,45个人,我是其中一个。潘翰田和曾煜也是,不知道这个任务怎么轮到我头上的。贼船真是好上难下,当初都是给表哥害了,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埋怨他。具体的时间我还不能说,不过很快了,快得你们大概都没法想象。

  妈妈信里说又炒了几个公寓的配额,其实我觉得没必要,按照这个趋势货币迟早会废除,就算捏着钱也没处去买东西,何苦呢?有时间还不如找几个人一起打打麻将。路依依可能已经飞兰州了,和她老爹一起。要是我运气好,没准我们四个人可以凑一桌也难讲。

  不过我觉得我一直比较衰,真不是咒自己,就是这么觉得的。

  我倒是不怕。

  我认识了一个人,想过要跟她在一起,可惜搞不定。

  我爱你们。

  江洋

  即日"

  我在灯下写这封信,十二小时之后,这封信会和其他几千万封邮件一起被打成一个巨大的数据包,用无线信号发送出去。而最早的回复要在24小时之后才会到来,那时候上海已经沉入地下,所以不算作泄密。

  我保存发送完毕的瞬间,灯黑了,笔记本屏幕也黑了,整个城市都黑了。

  我走到窗边对外望去,那些寂静无人的街巷中忽然有大大小小的人影出现,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议论着,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安的模样。偶尔有人高声的喊几声,这些声音很快又低落下去。因为没有人回答他们。

  终于有一个高亮的声音出现了。一辆白色的宣传车缓缓的经过南京西路,架在上面的喇叭高分贝播送着:“请各位市民保持平静,这次紧急断电是有计划的对于供电系统的测试和检修,电力供应将在三个小时内恢复,请各位市民在家中等待……”

  三三两两的人又在街头站了一会儿,分别消失在楼宇街巷的不同入口,高音喇叭的声音远去,周围渐渐寂静下去。

  这不是普通的断电,是陆沉计划的预演之一。当整座城市沉入地下,所有高压输电管线都会因为地壳的剧烈变动而出问题,到时候势必要全城断电,他们正在测试断电的操作程序。

  那个时间点越来越临近了,还剩不到42个小时。

  我依然站在窗前,我的视线里已经空无一人。

  西南面的天空里出现了隐约的紫色,似乎又有轰炸。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有短信过来的声音。

  “873:各单位在外人员请注意,莘庄上空遭到了小规模的轰炸,原地待命,准备支援。”

  “873”是低级别警报,

  又是这个警报,这样的夜晚,你站在天空下,有时候和一个人并肩,有时候自己一个人。

  “那我现在对你说!不要再来找我了!”这话忽的炸在我耳朵边,空空的带着回音。

  心里很重,像是挂着一根绳子,有人在下面扯了扯。

  可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舍得的呢?本来不是你的,也就无所谓失去了,还搞得那么悲伤的。

  人有的时候就是那么贱,总是想着回头回头再回头,像是回头再看一下就会有奇迹发生。可是事情已经是那样的,该尝试的已经尝试过,该发生的已经成为过去,这个结果你不喜欢,可是你只有接受,多看一眼有什么用呢?相信你自己的眼睛,你不可能骗自己到死。

  我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很久不动。屏幕的蓝光在黑暗中凝滞了20秒钟,熄灭了。我把手机慢慢的放回桌上。

  我看见那只小野兽的背影了,它扛着它的小包袱走在苜蓿盛开的小路上,渐行渐远。就这么分别吧,不要回头,不要让我看见那个小东西沮丧的脸。

  我靠在窗前,看着天空中紫色的流星和盛开的紫色大丽花,它们的花瓣破碎在那层透明的壳上,流水一样向着四方奔流,熄灭时候仿佛烛火迎着忽如其来的寒风。

  她说这是一个将被记忆的时代,可是留下来记忆这个时代的是谁?

Part II 十七

  2008年7月15日晚,21:30。

  惨白的灯光,墨绿的会议桌。浦东机场临时指挥部,将军坐在桌头,下面是大猪、二猪和我。

  我想其实我们本不需要这么长的会议桌,我们只需要一张方桌,桌上放一付扑克,我们围坐在旁边,桌角放着花生和啤酒。这时候我对面的那个老头子会得意嚣张的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三个,把腿翘在椅子上猛挠他有点花白的头发,说别想耍赖,我一个人照样打你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