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美丽的少校。

  “不要放弃。”林云看着我说。

  “林云,我是凡人。”

  “我也是,但不要放弃。”

  “再见。”我把手伸给她,街灯的光里,我看到她的眼中有泪光闪过。

  我一狠心松开了她那温暖绵软的手,转身大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中  篇

  灯塔启示

  我努力使自己适应新的生活。开始上网玩游戏、开始去看球赛,也自己打球了,打牌可以到很晚,还去图书馆把所有的专业书都还了,然后抱回一大摞DVD;我开始试着炒股,还打算养只小狗;我继续着在西伯利亚引发的酒瘾,有时自己喝,有时与正在结识的越来越多的各式各样的朋友喝……我甚至打算找一个女朋友,建立一个家庭,只是一时还没有机会罢了。再也用不着在午夜两点还盯着一堆偏微分方程发呆,再也用不着一连十几个小时守着计算机,等着那注定要让自己失望的结果;以前对我来说万分珍贵的时间,现在变得用之不竭了;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轻松和休闲,第一次看到生活原来还有这么丰富的内容,第一次恍然大悟:那些过去被自己轻视甚至可怜的人,原来都过得比我好。一个多月后,我开始发胖了,已经掉得有些稀的头发又开始长密了,我不止一次地为自己庆幸:醒得还不算晚。

  但有时,也就很短的几秒钟,过去的我像幽灵似的复活一下,这通常是在深夜中醒来时,在这种时刻,我总觉得是睡在那个遥远的地下洞厅里,梯形的祭坛耸立在黑暗中,上面有许多蛇形的曲线……但很快,窗帘上被路灯摇曳出的树影使我意识到自己在哪,然后总能很快地再次睡去。这就像你把一具尸体埋在后院里,埋得很深,你自以为摆脱了它;可是不然,你总是知道它在那,更重要的是,你总知道你知道。你后来明白要想真正摆脱它,就要去后院把它再挖出来,到远远的地方去烧掉,但你已经没有精神力量去做这件事了,埋得越深,你就越难把它挖出来,你更不敢想象它在地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

  但仅仅一个多月,以前的那个我复活的次数就急剧减少了,这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是刚到所里的大学生,我明显感觉到她对我也有好感。五一放假的第一天上午,我坐在宿舍里犹豫了几分钟,终于下决心请她吃饭,我站起身来想直接去找她,但又一想,打电话可能更好,于是我把手伸向电话……

  我的这种新生活本来会舒适平滑地延续下去,我会坠入爱河,然后会有家,会有孩子,在事业上会有人们都想得到的那种成功,总之我会有一个与大多数人一样平凡而幸福的人生。也许,在我的暮年,坐在夕阳下的沙滩上,记忆最深处的东西会浮上来一些,我会想起那云南的小镇、雷雨中的泰山、北京近郊的那个雷电武器基地和风雪中西伯利亚,会想起那个穿军装的姑娘和别在她胸前的利剑……但那时,这些一定都十分遥远了,像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里。

  但就在我的手触到话筒时,电话铃响了。

  电话是江星辰上校打来的,他问我五一假期打算怎么过,我说还没有计划。

  “想乘帆船出海玩玩吗?”

  “当然,能行吗?”

  “那就来吧。”

  放下电话后我有些吃惊,我与舰长只有一面之交,在林云那里见过他以后就再也没什么联系,他的邀请用意何在?我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去赶飞往广州的航班,请女孩吃饭的事被忘在脑后。

  我当天就来到了广州,这里的战前气氛比内地要浓一些,路上军车很多,到处可以看到关于防空的标语牌和招贴画,在这种时候,南海舰队航空母舰的舰长还有此闲心,很令我不解。第二天,我真的乘一艘小小的单桅帆船从蛇口出海了,船上除了我和江大校,还有一名海军军官和一名海军航空兵飞行员。江星辰热心地教我航海的ABC,教我看海图和使用六分仪,我发现爱纵帆船是一项十分累人的活,除了让帆缆磨破手指外,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更多的时间一个人坐在船头,看着蓝天碧海,看着阳光在海面跳跃,看着天边那晶莹的白云在海中波动的倒影,感觉活着真妙。

  “你们这些成天在海上的人,还把这种航行作为消遣?”我问江星辰。

  “当然不是,这次航行是为了你。”他神秘地对我说。

  黄昏时,我们到达了一个小荒岛,它只有两个足球场大小,上面除了一座无人的灯塔外,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我们打算在岛上过夜。正当我们从帆船向岛上搬运帐篷和其他用品时,远方出现了一个奇景。

  西面的大海和天空被一根巨带连接起来,那巨带下半部呈白色,上半部被夕阳映成了暗红色。它在海天之间缓缓地扭动着,像一个活物。在平静的海空之间突然凭空出现这么一个巨大的异物,真有种在野餐的绿草坪上游出一条色彩妖艳的巨蟒的感觉,使这熟悉的世界一瞬间变得陌生而狰狞。

  “哈,陈博士,我们有共同语言了!你估计它有几级?”江星辰指着那个方向说。

  “说不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龙卷风,这大概……F2极吧。”我回答。

  “我们这没有危险吗?”飞行员紧张地问。

  “从它的移动方向看应该没有。”大校平静地回答。

  “可怎么知道它不会转向这里呢?”

  “龙卷风一般都是直线移动。”

  龙卷风从很远的距离移到了东面,当它距小岛最近时,天空因它而阴暗起来,我们听到了低沉的隆隆声,那声音令我浑身发冷。我扭头看了一眼江星辰,他很平静,一副欣赏的样子,直到它最终小时,才将目光恋恋不舍地收回来。

  “在气象学界,对龙卷风的预报最近有什么进展吗?”上校问。

  “好象没有。龙卷风和地震是最难预警的两种自然灾害。”

  “随着全球气候的变化,南中国海也渐渐成了龙卷风频发的海区,这对我们是个很大的威胁。”

  “怎么?航空母舰还怕龙卷风吗?当然,它肯定能将甲板上的飞机都卷走。”

  “陈博士,你可想得太简单了,”同行的哪个海军中校说,“航母的结构强度一般只能抗住F2级龙卷,如果与再大一些的龙卷风接触,它的主甲板就会被折断,那可是灭顶之灾!”

  被龙卷风吸上天空的海水开始落下来,形成了一场剧烈而短暂的暴雨,雨中还有几条活鱼落到岛上,成了我们的晚餐。

  夜里,我和上校在海滩上散步,星空很清澈,让我想起了那个泰山之夜。

  “你退出球状闪电研究项目,林云很难过,这个项目确实离不开你,所以我自告奋勇地来劝你回去,并对林云保证我能成功。”江星辰说。

  海上夜色很重,但我能想象出上校的笑容,能为恋人承担这样一个任务,的确需要极端的自信,但从另一方面看,这里面也许包含着连他都没有意识到的林云对我的某种轻视。

  “江上校,那是一个没有希望的研究。”我对着夜中的大海长叹一声。

  “林云告诉我,那次俄罗斯之行对你打击很大。其实,也不要被他们那种巨大投入和长周期吓住,从林云回来后的介绍,我看出一点:苏联人是在用僵化的武器研究机制来研究自然科学界的一个基础课题,其过程中不免缺少新思想,缺少想象力和创造力。”

  江星辰这不多的话切中要害,而且将球状闪电的研究归于基础科学,也是需要一定远见的。

  “再说,球状闪电曾是你准备终生探索的目标,反正林云是这么告诉我的。如果真是这样,就不要轻言放弃。比如我,理想是成为一名搞军事战略研究的学者,由于种种原因走上了现在这条路,虽然坐在这个位置,心里还是很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