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考虑考虑吧。”我含糊地说,但接下来的谈话,让我明白事情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很多。

  “共事这么长时间,你对林云应该有所了解。她的思想性格中有某些……危险因素,我想让你帮助她避免这种危险。”

  “你说的危险,是指对她自己,还是对……别的方面?”我很迷惑。

  “都有。我告诉你一件事吧:中国加入国际反地雷公约的时候,林云正在读硕士,她声称这个举动是十分错误的,因为地雷是反侵略武器,更是穷人的武器。后来在读博士的第一年,她居然自己研制新型地雷了,她和两个同学一起,用他们的纳米实验室的设备来干这事。她的目标是搞出一种传统的工兵手段无法探测的地雷,这是反地雷公约严格禁止的。她干成了,那种地雷看上去很简单。”

  “我看到她的车里挂着一节竹子。”我插嘴说。

  上校不以为然地一挥手:“不不,与她的创造物相比,那小东西只是玩具。她发明的是一种液体地雷,看上去只是无色透明的液体,但实际上是经过纳米技术改造的硝化甘油,去除了这种液体炸药对振荡的敏感性,却增加了它对压力的敏感性,所以这种液体存储时的深度是严格限制的,盛装它的容器分成许多互不相通的层面,以防底部液体因压力过大而被引爆。把这种液体泼到地面上,就算完成了地雷的布设,在这块地面上行走就会引爆炸药,杀伤力很大,传统的工兵根本无法探测。她向上级推荐这种地雷,请求装备部队,理所当然地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她发誓一定要让人们从战场上看到这种地雷的潜力。”

  “从她对武器,特别是新概念武器的迷恋上看,我是能想象到这类事的。”

  “但下面的事你就很难想象了:在去年上半年智利和玻利维亚的边境冲突中,出现了这种地雷,造成了很大的杀伤。”

  我吃惊地看了大校一眼,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

  “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敌对双方,智利和玻利维亚军队都使用了这种地雷。”

  “啊!”我停下脚步,震惊变成了恐惧。

  “可她……她只是一名少校军官,能有这种渠道吗?”

  “看来她没同你谈过自己更多的情况,她同谁都很少谈这些。”江星辰看着我,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目光,但一定意味深长,“是的,她有这种渠道。”

  回到帐篷后,我睡不着,就把帐篷拉开,看着外面的灯塔,期望她那有规律的亮灭能产生催眠作用。我成功了,在渐渐模糊的意识中,灯塔的塔身渐渐消融在夜色里,最后只剩下那团一亮一灭的亮光悬在半空中,亮时看到它,熄灭后就只剩无边的夜。我隐隐觉得它很熟悉,有一个小声音,像是从深海中浮出的水泡般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它说:那灯本来就在那里的,但只有亮的时候你才能看到……

  脑海中电光一闪,我猛地坐了起来,就这样在海涛声中呆坐了很长时间,然后,我推醒了江星辰。

  “上校,我们能不能马上回去?”

  “干什么?”

  “当然是研究球状闪电!”

  林峰将军

  飞机在北京降落后,我才给林云打电话,江星辰说的事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惧,但听到林云轻柔的话音后,我心中的某种东西立刻融化了,我渴望见到她。

  “啊,我知道星辰会成功的!”林云兴奋地说。

  “主要是我突然有了一种新想法。”

  “是吗?到我家来吃饭吧!”

  这邀请让我吃惊不小,林云总是小心地避免谈她的家庭,甚至连江星辰都没有告诉我这方面的情况。

  在走出机场时我居然遇到了赵雨。他已经从泰山气象站辞职,想下海了。 告别前赵雨想起了一件事,说:“前一阵我回了趟大学,见到张彬了。”

  “哦?”

  “他一见我就问起你来,他已确诊患了血癌,没治了,我看都是长期心情压抑的结果。”

  看着赵雨的背影,那位家列瓦连科的老共青团员的话又在我脑海中响起:

  “……有时你飞到了头,却发现还不如中间掉下来……”

  一种对未知前途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

  来机场接我的不是林云,而是一名开车来的少尉。

  “陈博士,首长和林少校让我来接您。”他对我敬礼后说,然后很有礼貌地请我上了那辆红旗车,路上他只是开车,没有说话。车最后开进了一个门口有哨兵的大院,院里有一排排整齐的住宅楼,都是有大屋檐的五十年代风格的建筑。车穿过几排杨树,最后停到了一幢二层小楼前,也是那种五十年代风格的建筑,看到这样的建筑,如果问你第一个想到的词,那肯定是“父亲”。

  少尉为我打开车门:“首长和少校都在家,您请吧。”然后又敬了个礼,并一直目送我走上台阶。

  林云出门迎接我,她比上次分别时看上去憔悴了些,显然最近很劳累。这种变化在我的感觉中很突然,这时才意识到,在分别的这段日子里,我的心中一直为她留着一片小天地,在那里,她以原样生活着。

  进屋之后,我看到林云的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我进来就站起来同我握手,他身材瘦削而强健,手很有力。

  “你就是那位研究雷电的陈博士?你好!小云常向我提起你,她以前的朋友多是部队上的,我说这不好,军人不应该把自己局限于小圈子里,要不在这个时代,思想会僵化的。”他有转身对林云说,“张姨可能忙不过来,我去做两样拿手菜招待陈博士吧。”他又对我说,“今天可不只是小云请你来,还有我,我们一会谈。”

  “爸,少放点辣椒!”林云冲着父亲的背影喊。

  我也看着那个背影直到他消失,只接触不到一分钟,我就感到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而这威严同他的平易近人融合在一起,使他有一种很罕见的风度。

  对于林云的父亲,我只知道是一名军人,可能还是将军,虽然以前从她周围人的只言片语有过一些感觉,但我在这方面很低能,总猜不出个大概,现在这对我仍然是个未知数。但她父亲的平易却使我放松下来,坐在沙发上,我抽着林云递来的烟,打量着这间客厅。客厅的陈设很朴素,基本上没有什么装饰品。墙上那两幅中国和世界地图面积很大,几乎占了一整面墙;我还注意到一张很大的办公桌,那肯定是办公桌,上面放着一白一红两部电话,还散布着一些很像文件的东西,整个客厅看起来有很大的办公室的成分。我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门边的衣帽架上,上面挂着一件军服,在我这个方向能看到其中的一个肩章。我定睛细看,手中的烟掉在地上——

  那肩章上有三颗将星!

  我赶忙把烟拾起来在烟灰缸中捻灭,把两手放到膝盖上以小学生状端坐着。

  林云看到我这样笑了起来:“放松些,我爸是理工出身,跟搞技术的人很谈得来。他一开始就不赞成雷电武器的研究,现在看来他是对的,但后来我谈起球状闪电后,他却很感兴趣。”

  这时我的目光被墙上的一幅黑白照片吸引住,照片上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同林云像极了,穿着以前的那种朴素的军装。

  林云站起来走到照片前,简单地说:“我妈妈,1981年在边境战争中牺牲了……我们还是谈球状闪电吧,但愿你没把它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