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剑齿和翅膀

  最原始的动物是没有牙齿的,道理很简单,因为它们中很多家伙还没有嘴。原生动物——眼虫主要靠体内的叶绿素进行光合作用,之所以称它为动物,是因为它依靠鞭毛运动来追逐光线,在无光的条件下,它依靠体表来吸收水中的营养物质作为补充。眼虫其实有一个胞口,但研究表明这个“口”只是用来排出体内多余物质的。肉足纲变形虫的情况要复杂一点,它体表的任何部分都能随时形成临时性的细胞质突起,这个突起用于运动,同时也可以将遇到的食物包裹吞食。从这一点讲,变形虫的身体表面任何地方都是“口”,但肯定没有牙齿。著名的草履虫则有了进食功能明确的胞口,甚至还有了排出食物残渣的胞肛,不过依然没有牙齿。

  我不打算再顺着这个方向往下举例,因为这个“无齿”名单将会很长。和许多人想象的不一样,生物的“无齿”状态竟然持续了三十三亿年之久,直到四亿多年前脊椎动物出现之后,牙齿才产生。不少人以为昆虫有牙齿,但在动物学的定义里,那只是取食器官,学名叫做“口器”(如果蟋蟀爱好者非要理论说古谱上明明写的是"牙齿,我只有闪)。有证据表明,高等脊椎动物的牙齿起源于远古鱼类祖先的楯鳞,这一点可以在现存的鲨鱼身上得到印证,鲨鱼的牙齿就是特化的楯鳞。楯鳞和牙齿是同源器官,有相同的结构。

  还有—个出人意料的地方是,哺乳动物与爬行类祖先最重要的分水岭不是胎生,也不是分泌乳汁,而是牙齿。生物学家区分哺乳类和爬行类的最准确有效的办法就是牙齿。哺乳类的牙齿有了分化,同时—生只有两套——乳牙和恒牙。爬行类的牙齿没有分化,一生可以不断换牙,这个功能听起来似乎很高级(估计我八十七岁的外婆会这样认为,在此衷心祝愿她老人家健康长寿),但是由于咀嚼时必须使上下牙齿的咀嚼面完美地闭合在一起,如果动物一生不断换牙,就必然破坏这种闭合,使咀嚼功能受到影响。因此,爬行类在牙齿上更加原始和低级。

  历史上两种名字中带有“剑齿”字样的动物都已经灭绝了。剑齿象的剑齿是“门齿”,最大的剑齿象化石在中国甘肃出土,门齿长度超过三米。剑齿虎的名气则大得多(它的剑齿是“犬齿”),其实大众口中的剑齿虎应该是特指刃齿虎,它的上犬牙长达二十厘米,最符合人们心目中这种动物的形象。根据巨牙分析,剑齿虎的捕猎对象应该是乳齿象之类的大型厚皮食草动物,研究表明,剑齿虎的灭绝也同更新世时期各种大型厚皮食草动物的灭绝直接相关。

  拥有无朋巨齿的剑齿虎在这颗星球上徜徉了三百万年的时间,一直是无敌的存在(由此可以佐证剑齿的强大)。有一种说法称人类才是剑齿虎灭绝的元凶,如果这种说法属实,在这场长达三百万年的战斗中,人类也是直到最近一万多年以前才取得胜利。现在著名的虎牙格斗军刀也许可以算是对这种奇特物种的纪念。

  翅膀是鸟类的特征。现在主流的观点认为,鸟类由爬行类中的恐龙演化而来(在中国红山地区发现的红山鳍翅鸟显示,鸟类也可能直接从鱼类演化)。翅膀使鸟类征服了天空,可以有效地猎取食物和逃避敌害,终于成为地球生物圈中的强者。

  我们寻找的既然是一只鸟,那么它理应有一对用于飞翔的翅膀。但是走遍世界,你都不会看到一只长着牙齿的鸟,更不用说一只剑齿鸟。西方有一句谚语叫做“小鸡长牙”,这句话大致桐当于中国人说的“海枯石烂”(显然咱们比老外更有诗意),表示“绝无可能”的意思,可见人们是多么坚信鸟类绝不可能生出牙齿。

  但鸟类却—直具有生长牙齿的基因,在胚胎时期,这些基因还会有所表达。2006年,《发现》杂志曾报道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的科学家激活了这些基因,培育出了长牙的小鸡。鸟类为了弥补没有牙齿的不便,不得不依靠吞食石子帮助消化,这是不是显得有点进退失据、不可理喻?

  好了,至此我们的问题终于可以被完整地提出来了。为什么没人见过身披甲壳的鸟?为什么没人见过喙露剑齿的鸟?我们的甲壳剑齿鸟究竟藏身何处?

  四、从森林火灾到时间之矢

  现在可以说到本文写作的缘起了。

  2010年夏,我同著名科幻作家王晋康先生有过几次交谈(当时会议方安排我俩住在一个房间),记得王老说,他经过几十年的思考有一个深切的感悟——世间万事万物最根本的规律就是两个字:平衡。自然以及人类的发展应该寻找一条尽量兼顾各种因素的道路,这条路是平衡的,因而是正确的。我深信他是有感而发,因为结合王老发表的大量产生广泛影响的科幻作品不难看出,这确实是他一以贯之的思想,从早年的《生死平衡》到后来的《十字》等,莫不如此,并且颇能言之成理。

  自然界强烈体现这种“平衡”观念的,大概就是王老在他的多部科幻作品中提倡的“低烈度纵火”理论,这是人们在森林保护的实践中提出来的。烈火对森林而言毫无疑问是极具破坏性的,显然直觉上保护森林的方法就是尽量杜绝火灾的发生。但是通过长时间大范围的观测统计,人们发现,对火灾的严防死守反而为毁灭性的超级大火灾提供了温床。防范措施越成功,森林中可燃物的堆积就越厉害,等到超过临界值之后,任何一点偶然因素都有可能引起一场特大火灾,届时所有的防范都无济于事。所以追求“零事故”并不可取,最好的做法是找到一个适当的火灾发生频度,即所谓的“平衡”点,让一些局部的低烈度火灾清除掉可燃物,从而更合理地保护森林资源。1988年,美国黄石公园曾经发生过一场特大火灾,扑灭这场大火共计投入了一万名消防员和一点二亿美元。现在公园管理当局即采取了对森林进低烈度纵火的办法,防止毁灭性火灾的发生。

  有—个在我看来无比睿智的比喻,是关于时间的。这个比喻说每个人都坐在一辆飞驰的车子上,背朝着车头,我们的身后就是未来。不可见的未来不断从身后涌来,变成可见的现实,接着又成为离我们远去的过去。老实说,这个比喻让我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它是不可辩驳的,是绝对正确的,因为时间具有一维性,不管你拿出多么强劲的理由也无法否认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确切地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想象一下地震发生前的一秒钟,有多少人正在制订着美妙的人生计划)。人们所能看到的,永远只有现在和终将被淡忘的过去。人们就这样在背对前方的情况下,在每个路口转动方向盘,祈望避开可能存在的绝壁或是深渊。

  这个比喻过于真实也过于深刻,以至于会让人感到害怕。难道我们真的只能全凭运气摆弄命运的方向盘吗?在每一个路口,我们能否超越时间的魔障找到一个安全的方向?

  第一个回答是表象的。虽然时间向我们封锁了未来,但我们能看到现在和过去。举例来说,如果看到车轮下开始出现越来越多、越来越深的积水,我们就可以根据推测给车子加装浮力装置,以便渡过后面可能存在的某个池塘。这是意识通过对外部环境的模拟和分析得出的应对措施(有研究表明,“意识”就起源于神经系统对外部世界的模拟),这个答案是针对个体得出的,达到了“农场主假说”里面火鸡科学家的水准。“农场主假说”是一个传统的哲学命题——农场里有一群火鸡,农场主每天上午十一点来给它们喂食。火鸡中的一名科学家观察这个现象几个月都没有例外,于是它在感恩节早晨向火鸡们宣布了一条伟大的定律:“每天上午十一点就有食物降临。”但有一天上午十一点食物没有降临,农场主把它们都捉去杀了。(科幻作家刘慈欣在《三体》里引用过这个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