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拜勒鲁立即用行动证实了他的友情和权力。三年之内,在他的全力支持下,唐世龙手刃了旧金山的所有仇人,从此死心塌地投在教父麾下,成了一名地位特殊的干将。

这次他的任务是通过鲁冰接近鲁刚,并相机控制事情的发展,他的第一步已快要成功了。

早上7点30分,瑞士联合银行的铁门打开了。英籍雇员罗伯特站在出纳柜台后,看见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位高个青年,黄种人,穿银灰色毛衣,牛仔裤,相貌英俊,有一种天然的贵胄之气。在银行工作了十几年,罗伯特练就了一双敏锐的眼睛。如果说那个青年本身的风度还说明不了他的身份,身后的保镖就足以说明了。这位保镖显然训练有素,他沉默寡言,走路象猫一样轻悄,与主人时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锐利的眼睛似不经意地把整个大厅都收在视野中。

罗伯特在脸上堆出最诚挚的微笑,对走近的青年说:“早上好,先生,我能为你做什么?”

唐世龙微笑着说:“我想取一笔现金,不过我有一些很特殊的要求,如果你能原谅我的冒昧,我想见见你的上司。”

罗伯特小心地问:“那么,你想见……”

“比如你们的信贷部经理,他是叫普罗弗勒吧。”

在年青人从容的目光下,罗伯特没有办法拒绝,他挂通了内部电话,小声说了几句,然后殷勤地说:“先生,普罗弗勒先生在12楼等你,1202房间,电梯口在那边,请。”

“谢谢。”

普罗弗勒已经在门口迎侯,彬彬有礼地说:“请座,先生,你要喝点什么?”

来人平淡地说:“要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苏格兰威士忌是比较昂贵的,普罗弗勒看看他,在通话器中对外间的秘书说:“请送来两杯苏格兰威士忌,我知道这儿没有,你到我的私人酒库中去拿。”

他回过头说:“马上就会送来,请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来人笑着重复了他的要求:“我想提取一些现金。本来我应在楼下职员那里办理,但我有一些特殊要求,他们肯定要来请示你,所以我就直接找你来了。请原谅我的冒昧。”

“没关系。你有什么要求?你的支票?”

来人摊开双手:“走的太匆忙,我没带支票薄,你可以给我一张当柜提取支票吗?”

“当然。”普罗弗勒摁下通话器,吩咐一声。一分钟后,秘书小姐托着两杯金黄色的威士忌进来,托盘中放着当柜提取支票。那人接过支票,龙飞凤舞地签上名字,推给普罗弗勒,后者微笑着说:“你还没填金额呢。”

来人笑了:“正是这一点让我为难。我要提取……请你听好,能装25只花篮的花束,用纸币叠成。票种不得少于25种,全部用该票种的最大面额钞票。呶,就是这样大小的花蓝。”他从茶几上取下一支藤编的花篮,随手倒掉篮内的鲜花,把藤篮放到办公桌上。

尽管普罗弗勒已是银行界的老树精了,这次他仍然相当震惊。他估量着藤篮的大小,迟疑地说:“也许需要200万?我是说折合成美元。”

“那就200万。”

“也许得300万,我实在估计不出来。”

“那你就在支票上替我填上300万。但我要求明早3点钟前把25只花篮装上我的飞机,我要赶回去向一位25岁的小姐送上生日礼物,你能办到吗?”

他的声音很平和,但透出一种极大的威势。普罗弗勒小心地说:“我还要和上层通报一声。但我们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

“好。非常感谢。这是我的户头和提款密码,请核对。”

普罗弗勒请客人稍等,拿上密码走进一个密室,打开保险柜,取出一本黑封面的记事本。其实,即使不核对,他也能断定这个男人并不是来胡闹。和罗伯特一样,他也是一眼就看到了笼罩在这人头顶上的、普通人看不到的辉光,那是金钱的辉光,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东西。他很快查到这个密码,它属于一个势力很大的隐蔽的集团(银行的上层人士都知道这个集团的真实名称,但没有一个人会说出来,即使在耳语中),他们的存款肯定有可卡因的残粒。但是,只要在存入联合银行前,这些毒品美元已经过洗钱手续,联合银行才不会费心去查它的来历呢。普罗弗勒已经为联合银行工作25年了,他早已成了抛却七情六欲的冷静的机器人。只要金钱的来往符合银行的规则,或者不如说符合银行的利益,他绝对不会费心去问:这些钱是来自犹太人嘴中拔下来的金牙,还是哥伦比亚的可卡因工厂。想想上个世纪90年代那个愚蠢的银行看门人吧,他向新闻界泄露了瑞士银行50年前与纳粹德国的合作,结果在瑞士成了公敌,不仅失去了工作,还差点失去了生命,不得不逃到美国避难。普罗弗勒一点也不同情他,谁让他违反了瑞士国民的道德准则?他完全是罪有应得。

他用密室的电话向银行上层通报过,很快就笑容满面地回到唐世龙面前:“请放心,我们将动员一切人力,一定在3点前完成。”

“谢谢。”

“冒昧问一声,你对现金的票种有没有什么限制?如果限定票种,难度就太大了,当然,如果你坚持,我们仍将用一切办法满足你的要求。”

客人笑道:“我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不会让你们为难的。这样吧,除了必须有美元、欧元、瑞士法郎、日元、人民币、港元、德国马克、卢布之外,其余的听便,泰铢、印尼盾、印度卢比,都可以。明早5点,我的直升机将到楼顶的停机坪来取货。”

“谢谢,我们一定不让你失望。”

普罗弗勒把客人一直送到大门,他发现在楼梯口和大门口各有一个训练有素的保镖,他们不动声色地尾随着唐世龙,钻进一架云雀直升机。等直升机消失在天际,普罗弗勒返回银行,唤罗伯特迅速上来见他。

刚才,罗伯特已经看到自己的上司亲自为那位客人送行,知道自己的眼光没有错,上司一定会更赏识他。他按捺住心里的欣喜,站在普罗弗勒的对面,等着他的命令。他想,他将要面临的任务一定与那个神秘的客人有关。普罗弗勒首先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罗伯特,你知道能在哪儿找到25个折纸女工吗?会折纸花的女工。”

罗伯特的反应非常敏锐:“用钞票折?”

“对,”上司赞许地说,“用钞票。因此,这不象平常的纸花,它们只能折,不能动剪刀。”

罗伯特立即说:“我知道,我在广州大街上见过全部用纸币折成的工艺品,有帆船,也有花篮和纸花,非常精致,我还买了一艘帆船呢。”

普罗弗勒十分高兴,他没有想到最困难的一个环节竟然在一分钟内就解决了。

他绕过办公桌,难得地拍拍下属的肩膀,夸奖道:"好样的,你为公司解决了一个大问题。现在你马上去广州,包租一架小型飞机,尽快找到25名左右的折纸女工,务必在晚上10点前返回这儿。所需费用不必再向我请示,最重要的是时间!

还有问题吗?"

罗伯特立即站起来:“没有问题,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那天,联合银行的运钞车疯狂地跑遍了香港、澳门所有银行,提得的大面额现金立即运回银行的大厅。晚上9点,一架直升机在楼顶降落,25位中国女工鱼贯走下飞机,立即被引到底楼的大厅,开始十指如飞地折着纸花。早上3点,唐世龙的飞机降落在楼顶,25个银行职员已列队等候在那里,每人怀里抱着一个装满了鲜花的藤篮,在直升机的旋翼气流下,他们竭力保护着怀里的花束。

唐世龙跳下来,同普罗弗勒握手,看着人们小心地把花篮送上飞机。普罗弗勒把支票递还他,微笑着说:“并没有我估计的那么多,一共128万美元,其中已包括了所有的辅助开支。请唐先生填上这个金额。”

唐在空白栏中草草填上1280000,撕下支票递过去:“再次向普罗弗勒先生致谢,再见。”

鲁冰直到第二天早上6点才回到寓所。她已经精疲力竭,斜靠在姚云其身上。

姚云其把她扶定,掏出钥匙打开门,揿亮电灯,立时他变得目瞪口呆。

鲁冰肯定感到了他的呆愣,她睡眼惺松地抬起头,口齿不清地问:“怎么啦?”

她的眼睛也立刻睁大了。25个花篮摆满客厅,花篮里是全部用大面额钞票折成的纸花,在灯光下熠熠发光。那是金钱之光,是世界上最神奇最邪恶的东西。

它是人类从自己血脉中提炼出的一种信仰,一种物化的咒语,并且人类心甘情愿成为它的奴隶。

鲁冰一言不发,沿着花篮细细端祥着,两眼放出奇光异彩。这个神通广大、讨人喜欢的唐世龙!他从哪儿寻来这么多品种的钞票,有瑞士法郎、人民币、美元、日元、英磅、卢布、马克、埃磅、澳元、新加坡元……还要一张张叠成纸花?

姚云其悲哀地看着情人的痴迷,知道自己该退场了。这个结局早在意料之中,他从没有奢望能成为鲁冰的丈夫。尽管如此,看着自己的爱情梦在金钱之壁上碰碎,仍使他心头滴血。他走过去,轻轻吻一下鲁冰的额头,苦涩地说:“冰儿,我想我该走了。”

鲁冰报以热烈的回吻,但没有一句挽留之辞,她的目光中也看不到一点儿留恋和愧疚。看着姚云其披上风衣,她想了想,抽出几束花朵递过去:“拿着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姚云其凄然一笑。同居三年,他默默忍受了鲁冰的不少伤害,但恐怕没有比这样的告别更伤人了。他没有接花束,默默走出房门。但不久,橐橐的皮鞋声又在门边响起,他匆匆返回,没有抬眼看鲁冰,只是默默捡起那几束花,想了想,又从花蓝抽出两束,转身出门。

鲁冰半是怜悯半是鄙夷地目送他出门,很快把他置诸脑后。她在金钱丛中心醉神迷地徜徉,心头空空地没有任何思维。她并不是为金钱本身所感动,而是从金钱之光的折射中看见一个强大的男人,身上透着一股和她一样的邪性。有一种发自本能的唿唤使她把那人引为同道。

电话铃响了,是唐世龙带着男性磁力的声音:“我的小鸟,礼物怎么样?你看它既是鲜花,又是金钱。这一下你无可挑剔了吧。”

鲁冰笑着,很久才回答:“你没有因此变成穷光蛋吧。”

唐世龙大笑道:“谢谢你的关心。我告诉你两点,第一,我有钱,很有几个臭钱。第二,为了我心爱的女人,我乐意把钱花光。”

“这会儿你在哪儿?”

“向楼下看,还是那辆米黄色的雪鸥。一位罗密欧正望眼欲穿,等着朱丽叶的信号呢。喏,我看见姚先生刚走过去,还抱着几束花。”

鲁冰微笑道:“你赢了,你可以进来了。”

天光甫亮,姚云其目光直直地在街上疾走。偶遇的行人惊奇地看着他,他们发现他手里的纸花是钞票折成的,尽是大面额的纸币,那一定是假钞吧。

姚云其没有注意行人的目光,他的心里沉重如铁,有耻辱、痛苦,也有模模煳煳的担忧,刚才他第一次走出鲁冰的房门时,这种担忧才忽然明朗化,他想起唐世龙导演的假绑票,他在船上显露的枪法,他温文尔雅、标准绅士的外表下隐约可见的邪性。这一定不是个普通人物。他会用种种手段把鲁冰缠到一个可怕的蛛网中去。

所以他在一生中第一次果断地作出决定,他回身取了几束花,想用这笔金钱查出唐世龙的下落。至于这个举动会使鲁冰怎样鄙视自己,还有自己是否会涉临危险,他根本没去想它。

他终于发现了行人的怪异目光,便脱下风衣,把几束花包起来。在三丘田码头他坐上轮渡渡过海峡,又唤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往狮头山方向开。前几天,他在小报上偶然见到狄明侦探事务所的广告,知道这这家私人侦探所刚从上海迁来,有一点名气,好象地址就在文园路附近。他向警察打听了几次,在一道小巷内找到了它。事务所还没开门,铜制的新铭牌闪闪发光,门上的油漆尚未干透。

他坚决地敲响房门,一个穿睡衣的小个子中年人打开门,疑惑地看着来人,随即发现了风衣中包着的花束,笑道:“来送花?时间太早了吧。噢,不是普通的花,是金钱之花。请进,性急的送花人。”

他领着客人绕过地上的装饰材料,走到卧室,随手拉过一把藤椅,说:“办公室正在装修,请委曲一下。喝点什么?”

姚云其摇摇头:“随便,你不必张罗,说正事吧。”

狄明端来一杯红葡萄酒,放在他面前。姚云其一饮而尽,然后简略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沉重地说:“我并不是嫉妒一个情敌。我觉得这个神通广大的神秘人物实在令人不放心。而且,凭我的直觉,我担心鲁冰一旦陷身进去就不能自拨,因为她身上也有一种奇怪的、随时想炸毁自己的天性。我委托你调查一下,这是我提供的经费,我只有这些了,不知道够不够。”

狄明老练地估量一下:“大概有7-8万美元,我想只要1/4就够了,当然还要看调查工作的难易程度。你可以预付一些,其它的事成后结算。”

姚云其不耐烦地摆摆手:“都是你的了,请你立即开始吧。”

送走客人,狄明立即叫醒了所有助手。昨晚他们一直在装修房间,干到凌晨两点,这会儿个个困得摇头晃脑的。狄明宣布停止房屋装修,立即开始侦察。

“这笔业务是一个好兆头,”狄明笑着说,“你们想,事务所还没有正式开张,生意就送上门了,而且利润相当丰厚,这一定预示着咱们迁到厦门后会大展宏图。从今天起,所有力量全部集中到这桩业务上,一定要干好。”

从心底里,他对姚云其很有好感,那种“受伤的痴情”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即使撇开生意上的利益不谈,狄明也很想对他有所帮助。他向助手警告:“不过,你们一定要小心,从姚先生提供的迹象看,那个唐世龙有很大的势力,也可能是黑道人物。务必小心行事,我可不想谁的耳朵被装在信封里给寄回来。”

第二天,一个衣着时髦的女人敲开鲁冰的房门,满脸堆笑地硬挤进来,她是来做仙尼雷德药品的传销,口舌如簧地宣传着这种花粉保健品的神奇功用,不仅能使女人的皮肤更加娇嫩,而且几乎是包治百病:“小姐,你有上天垂赐的美貌,你比别人更该珍惜它,仙尼雷德会使你更漂亮的!小姐,请买10盒试试吧,我按最优惠的价格给你。”

鲁冰打着哈欠,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好啦,不用再费口舌了。以后要想做成生意,拣我睡足觉心情好的时候再来。”

那个女人尴尬地走了,临走时难为情地说:"小姐,能让我用一下电话吗?

我女儿病了,我不知道丈夫是否记着为她打针。"

鲁冰不耐烦地说:“你干嘛不让她服用你的仙丹妙药呢?去打吧,快点。”

女人打过电话,再三道谢后走了。鲁冰没有发现,她的电话机下已粘了一块小小的窃听器。

狄明的监视站设在一幢小楼的第三层,离鲁冰的寓所不远。小玉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问:“我已经安好了,效果怎么样?”狄明开玩笑地说:"嗯,不错。

听了你刚才的宣传,我也想买几盒仙尼雷德试试。"

戴着耳机的小田嘘了一声:“唐世龙的电话。”

耳机中唐世龙的声音十分清晰:“我的女神,今天到哪儿去玩?我的直升机已经停在楼顶了。”

听见鲁冰笑着说:“我还没有考虑好呢。”

“要不,咱们到公海的赌船上去玩几把,怎么样?我知道有一艘‘威廉王子号’就在12海里的海岸线之外,中国政府的法律管不着它,凡是上船的都是豪赌之客。去不去?有你在身边,我的手气一定会特别好。”

“不,我不去,我哥哥特别恨赌博。”

“那你说吧,今天到哪儿?到香港看跑马?到泰国看人妖?到唐古拉雪山去打雪鸡?”

耳机里沉默了一会儿,鲁冰半真半假地说:“唐先生,你是否只打算只同我玩几天就要分手?我看你这么急切。”

唐世龙大笑起来:“你真是个尖口利舌的姑娘。对,我当然急切,我巴不得你明天就能睡在我的婚床上。好吧,我听你的意见。”

“今天哪儿也不去了,就在狮头山公园呆一天,你陪我说说话。”

“遵命就是。”

此后几天,唐世龙一直和鲁冰泡在一起。他的表现完全是一个热恋中的情人,还相当循规蹈矩呢。早上,他捧着一束鲜花匆匆赶到,带着鲁冰天南海北地到处玩耍,晚上送回鲁冰,在门口吻别。半个小时后还要打来电话问一声晚安。不过他从不在鲁冰房中过夜。

狄明查到,唐世龙在厦门万寿路包租了一间不大的二层小楼,院内停着一辆雪鸥,一辆丰田小面包和一架隼式直升机。狄明通过派出所的朋友调阅了房屋合约,签约人是一个叫李十逊的中国人,他是巴西BKW 公司的中方经理。这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公司,经营被淹没地区的企业搬迁和重建,业务上比较成功,信誉良好。但唐世龙与这家BKW 分公司的关系不大清楚。李经理只对手下说唐世龙是一位贵人,必须满足他的所有要求,而唐和他的两个手下也一直独来独往。

第四天晚上,狄明在电话中窃听到唐世龙的声音:“冰儿,明天咱们去澳大利亚汤斯维尔吧。这次我们一定玩个痛快。那儿的大堡礁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地方!”

这次鲁冰没有犹豫,高兴地答应了:“汤斯维尔?我早就想到那儿玩玩。我们怎么去?”

“乘我的直升机去台北,我义父的公司在那儿有一架波音737专机,我们乘专机去。”

“好的,我等你,晚安。”

狄明也迅速预定了第二天去悉尼的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