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若瑟琳别过眼:“你写了太多小说了。”

第十四章

  蔚蓝天幕下,鲜红长毯通往洁白的巨蛋,白衬衣黑西服的少年从车中走下,镁光灯“咔嚓咔嚓”,记者们的手臂像一片丛林,粉丝在外围举牌尖叫,无数花束涌来,清甜的香味在阳光下荡漾。

  独奕竟想起生鸡蛋的味道了,大雨中从四面八方砸来。只是一个星期前啊,过得真快。

  隐藏的耳麦在轻轻颤动,但这回不是汤的声音,是一位大叔——汤已经被隔离调查了,这是独奕的临时搭档。独奕按总部的要求,露出优雅而僵硬的笑容,像是荧荧屏幕上,一个完美的模型。

  每个人都在为他欢呼,称赞着他奇妙的故事,彼此感动,向他表达爱慕。全球网络沸腾欢呼,像是热烈的花香,头晕目眩,仿佛梦境。

  但独奕此刻异常冷静。他冷眼看着粉丝们痴醉的脸,对镜头露出笑容,内心却深知:粉丝们欢呼的不是他,而是组三造出来的“独奕”;记者们前呼后拥的不是他,而是组二炒出来的“独奕”;众人感动的更不是他,那是组一的剧本,是汤日日夜夜缩在电脑前,把心底最瑰丽的光,照到这个世界上。

  汤刚被带走半个小时后,独奕孤零零地穿过人潮拥挤的红毯,站在舞台中央,面对整片热烈的星海。他说的每句话都不需思考,因为总部会从耳麦里传递给他。新的大叔热情亲切,再也不是汤那冷淡懒散、格外欠揍的语调了。

  他在主持人的笑容,全场的欢呼,无数屏幕飘荡的“like”中,忽然孤独得难以忍受。

  他已经开始想念汤了。

  这场采访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

  独奕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优雅地与主持人谈笑风生,念出耳麦里专案组写好的每一句话,内心却已跑神到千里之外。

  “……那么,您怎么看待这次决赛主题呢?你相信这真的是全球票选产生的吗?”网友互动中,主持人随机念出直播中一条弹幕。

  独奕的脸色忽然变得微妙。他带着笑意沉默,仿佛在思考,实际上只是在等待专案组救命的声音。

  “你等一下。”耳麦中大叔的声音有点慌乱,组内也忽地沉默了,过了几秒,“吱”的一声,信号被切进了中央指挥室,若瑟琳的声音格外冷静:

  “独奕,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我们确实篡改了梦境的主题,但是,当时一共有五亿网民的投票数据。支持率第一的主题是色情,第二是杀人。”

  独奕的眼瞳瞬间瞪大。他放下话筒,压低声音却抑制不住震惊:“什么?”

  “是的,这是无数屏幕前的手指,在信号虚幻的流光中,一票一票偷偷投出的结果。这是心底最深的欲望与恶意,被社会道德和体面身份钳制,在虚拟的流光中挣开枷锁,浩浩汤汤地激荡成海。网络和梦,都是欲望的汇总。

  “但此刻你必须说,你不相信这是全球票选出的,然后对着全世界的观众,宣布你对道德的信念,说一些善良美好的话语。毕竟,此刻的你不在梦中,而在西装革履的现实里……”

  荧光闪耀,掌声嗡鸣。无数双闪烁着痴爱的眼睛,为屏幕上西装挺拔的少年彻夜难眠,泪光盈盈。无数电波从他们手指间发射,汇集无数文字图片,狂热呐喊,彼此感动。

  过了今夜,他将成为新的偶像,手握千万美金,在网络荧光中迎接三千万粉丝的欢呼,无数广告商和投资人纷至沓来。

  只是那时,怕是没人记得,那个死在大雨中年轻的女孩了吧?

  她将像一个符号,消失在日夜更新的电流里。

  〔完〕

  初稿完成于2016年9月25日。

  丈夫 杀 死过你

  你和丈夫温馨地吃早餐,侦探却在公园里,发现了你的肋骨和血肉。暗潮涌动的婚姻中,是选择真实面对,还是维系已有的一切?

  PROLOGUE

  “你,确定吗?”

  黑暗中,似有人将唇贴在她耳旁,轻轻说。

  确定……什么?

  风声和潮水声袭来,鸟儿扑棱翅膀。

  这么大的风,是昨晚睡前没关窗吗?起床看看吧。

  她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黑蓝的天幕,巨大的夕阳缓缓沉落。灰白的海沸腾着,吞咽所有幽暗的光线。

  这是哪?

  身后,一只手轻抚她的头发,柔软的嘴唇在她耳垂上摩擦:

  “那就去死吧。”

  一支坚硬的枪顶住了她的后背。

  她惊惶地转头,刚瞥见沙地上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影子,背上的枪口震颤,遽然发热:“砰!”——

  她忽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气,身上冷汗浃背,外面传来鸟儿的叫声。

  清爽的阳光透过窗户,在洁白的床被上射出明亮的方块。

  原来……是梦。她长呼一口气,恍然地环视四周,一切如故,椅上还挂着丈夫的外套。

  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她再次环视卧室,目光最终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昨天切菜时留的伤口已经不见了,她摸着光滑的手背,翻过手掌,看见了一颗黑痣。

  ACT I

  他们手挽手

  以缓慢踯躅之脚步

  穿过伊甸走向孤寂的征途。

  ——约翰·弥尔顿《失乐园》

  SCENE I

  幽暗黎明,公园岑寂无声。

  漆黑的阴翳与虚影中,植物疯长。阴冷的白雾在蓁蓁莽莽的深绿间飘荡。锈迹斑斑的城墙下,深红蔷薇腐烂,灰蜘蛛伸展着毛茸茸的腿节。

  天幕冰蓝,幽弱的光下,公园的雕花铁门紧闭。

  一只皮毛黄白的流浪狗,从铁门的缝隙里熟练地钻了进去,摇头晃脑地前行,穿过一片漆黑与冷绿。

  它口中叼着一根灰白的肋骨。

  此刻,它停在城墙下面,飞速刨土,小心翼翼地把骨头放进坑里,用后腿蹬土,把这珍贵的玩具掩埋起来藏好。

  留下气味标记后,它心满意足地离开。

  它却不知道,身后草丛里,一只灰色的小狗正伏地注视,在它钻出铁门的一霎,灰狗一跃而起,雀跃地奔向城墙……

  天幕渐亮。

  SCENE II

  莉莎最近总是心神不安,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是上次度假的偏僻海滩,黑蓝天幕上的夕阳沉落,枪声骤然响起……她总是满头大汗地惊醒,躺在柔软棉被里缓上好一会儿,才能再度睡去。

  今天早晨,她再次被梦惊醒了。

  阳光已溜进卧室,在窗帘缝隙间洒出一片浅粉色。她注视着身边沉睡的丈夫,从后面拥住他宽厚的背,听着他的心跳声渐渐安心下来。

  她和汉姆结婚了三年,还没有孩子。两人恩爱幸福,是熟人们交相称赞的模范夫妻。丈夫是她的骄傲,他是全国著名的生物学者,担任着西蒙医药的首席科学家。而莉莎曾是家族里最无趣、最容易被忽视的那种女孩,靠着美满的婚姻和年轻有为的丈夫,她才获得了尊严。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走进厨房,和每天早晨一样,为丈夫准备早餐。

  阳光愈发浓烈,洗漱完的汉姆和她对坐吃早餐,热牛奶的白汽飘飘荡荡。门关处,她帮他整理西装,他亲吻她的面颊。两人拥抱告别,汉姆提起公文包,黑色的背影消失在盛烈的阳光下。

  她合上门,在满屋淡金色的阳光中,哼着小曲开始打扫。木地板上的水痕亮晶晶的,远处飘来秋日的香气。

  一个平静美丽的早晨。

  直到十点钟,响起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您好,请稍等一下!”莉莎跑下二楼跑到门前,急急忙忙地拉开门——

  一只方形的小木盒摆在台阶上。

  她困惑地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她犹豫了一下,俯身将箱子拿了起来,只见上面贴着一张卡片:

  “非常重要。莉莎·斯皮尔斯夫人亲启”

  没有邮戳,更没有寄信人名字。她生怕这是场恶作剧,想要置之不理。可任木盒摆在门前实在奇怪。她想了又想,决定把盒子拿进屋里,但在弄清楚寄件人是谁之前,绝不拆开。

  她把盒子放在电视柜上,看电视时,眼睛总是忍不住看它;她去准备午餐,脑子里全是那个盒子: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呢?

  万一不是恶作剧,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呢?

  中午,汉姆照例不回来。莉莎一边吃着午饭,一边按捺不住地想着盒子。为了控制住自己,她把盒子扔进垃圾桶里。

  午后,她坐在阳台上发呆,腿上摊着一本前拉斐尔派的画集——她对美术毫无兴趣,这是偶然得到的旧书,已经被翻过好几遍,着实无趣。温热金光中,秋风吹着碎发,她满脑子都是那木盒,像一根湿漉漉的鸡毛挠着她的心……

  她忽地站了起来。

  她终于受不了了,跑下楼,俯身从垃圾桶里掏出木盒,两下撕掉纸包装,碎纸晃晃荡荡地飘到地板上。她捧着赤裸的木盒,深深吸了一口气。就看一眼,她对自己说,双手拉开了盒子——

  她呆住了。

  灼目的金光里,一张纸条正躺在盒子内部的阴影中,用深蓝的墨水写道:

  你丈夫杀死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