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乌斯往后一躺,重重倒下,口中发出干呕,肢体抽搐,不受控制,锐蛇乱劈,双腿乱踹,另一手紧紧抓着箭身。他吸不到空气,眼珠和我相隔只有几厘米。野马跑过来,我赶紧起身逃离,拿回武器对准卡西乌斯。他的四肢不断颤动。

  “我没事。”卡西乌斯身下涌出血泊,挣扎求生却不可得,“去帮拉格纳。”

  隔着卡西乌斯,我们看到污印勇士和艾迦打到山谷边缘,地上处处鲜红,然而,受伤的只有拉格纳。尽管如此,他口里依旧哼着豪壮战歌,数度逼退对手,利用两百五十千克的体重压制御史。双方剑刃摩擦出火光,艾迦闪了又闪,不敢与来自女武神山锥的黑曜种勇者正面冲突。她双臂发抖,双脚无空歇息,尽了全力和拉格纳维持安全距离,但同时身形又如柳枝摆荡。黑曜种的战号越发昂扬。

  “不妙,”我低声吩咐野马,“射箭。”

  “两人太靠近了——”

  “没关系!”

  箭矢自艾迦头旁几厘米处掠过——太迟了!拉格纳步入御史的圈套,连野马也未看透,但只消一会儿她就会察觉。洛恩教过我,而拉格纳从未学习过正统锐蛇剑艺,所以不晓得有这种招数。一直以来,他都是凭借力量和愤怒作战,因此只使用剑形,不了解鞭形。野马连忙再搭了一支箭,拉格纳像铁匠那样高举起武器重捶,艾迦也执长剑,看似要挡,锐蛇却忽然变形。因为出乎意料,没有敌人的格挡,拉格纳全部的力量都打空。他反应够快,在最后一刻收力,剑刃并未埋进积雪。倘若他面对的是一般对手,破绽就不存在,可惜艾迦是洛恩·欧·阿寇斯门下最厉害的徒弟,早就做好了准备。她横步移动,化鞭为剑,挥出一记回旋斩,招式行云流水。我想起自己与洛恩学艺时,野马和洛克时常去爱琴剧场欣赏芭蕾舞,舞者也有类似的动作,名为“鞭转”。若非看见剑刃染红,血花飞散在雪地,我还以为她没有砍中。

  但艾迦不会失手。

  拉格纳还想转身继续,可是腿支撑不住,往前一跌,海豹装上那道口像一抹血淋淋的冷笑。艾迦又朝他下背出剑,削了脊椎,再刺肚脐。污印勇士倒在裂谷前,锐蛇脱手滑出。我难以置信,怒不可遏,狂喝着举剑杀去,野马跟着我前进,立马射了一箭。艾迦避开,还往倒地压腹的拉格纳肚子上再戳两刀,黑曜种猛烈颤抖。艾迦抽回武器,转身应付我,但忽然瞪大眼睛往后急退,视线凝聚在我头上天空。野马接连放了两箭,艾迦猛然掉头,向后跳跃,拉开距离,站上裂谷边缘那一刻,她脚下的冰层凹陷崩落。艾迦双臂狂扭,却无法保持平衡,与我目光交错,瞬间身子翻倒,头下脚上坠入黑暗。

  

  第三十章 静 默

  

  艾迦掉下悬崖,山壁延伸至无尽黑暗。我跑向拉格纳,野马执弓箭回头盯着山丘和云层戒备。

  不过她也只剩三支箭了。

  “什么都没看到。”她说。

  “收割者……”躺在地上的拉格纳嗫嚅,胸口大大起伏,连呼吸都十分吃力。腹部伤口不断冒出暗红血液。我明白艾迦最后那两剑大可直接夺人性命,但她选择下腹为目标,是为了使对手死得凄惨痛苦。我压着最大的伤口,手肘也红了。出血太严重,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这种深度的伤势就算靠人工肉也无法愈合,连保命都不可能。泪水刺痛我的双眼,视线模糊到什么也看不见。拉格纳的伤口冒出一阵阵热气,我原本冻僵的手指被鲜血暖得麻痒。他失血太多,面色苍白,神情尴尬地连声道歉。

  “说不定是食人族,”野马还是很在意艾迦为何错愕,“他能动吗?”

  “不能,”我无力地叹息。野马低头望着拉格纳,表现得比我坚强。“留在这里太危险。”

  但我没有理会。我失去太多朋友了,再失去拉格纳实在太难承受。是我说服他回故乡,也是我要他和艾迦对战。一直以来,都是我不放过他,我亏欠他太多。如果最后能做的只有这件事,再傻我也不会放弃。我想保护拉格纳,想出办法治好他。要是有黄种在就好了。就算食人族来袭,我得赔上性命也无妨,我说什么也不离开。可是光想这些根本无济于事,奇迹不会凭空出现。每一次计划都敌不过大宇宙的恶意。

  “收割者……”他又挤出声音。

  “朋友,保留体力,你得尽力撑下来。”

  “她好快。太快了。”

  “反正都死了。”其实我并没有那么肯定。

  “我一直梦想可以死得舒服一点儿,”拉格纳颤抖着,似乎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可现在这样不怎么舒服。”

  他的话引出我压抑不住的啜泣。“没关系,”我哭着说,“你不会死。等会儿我们先封住伤口,然后找米琪帮你补起来。我们送你到山锥,叫人过来接。”

  “戴罗……”野马开口。

  拉格纳蓦然瞪着我,目光仿佛无法聚焦。他朝天空伸手。“赛菲……”

  “不,是我啊,拉格纳。是我,戴罗,”我说,“是戴罗。”

  野马焦急地说了些话,我只是不耐烦地说:“等等。”

  “赛菲……”拉格纳依旧指着天上,我望过去,什么也没瞧见,只有几片云朵随海风飘过。我耳边传来卡西乌斯肢体扭动和野马拉弓的声音,依稀看见雪地上赫莉蒂的身影,我终于明白方才艾迦想躲的是什么——三千千克重的猛兽从云层穿出,狮身有翼,前腿和头颅却是老鹰的模样。它生着白羽,黑色鸟喙像钩子,单是头部就有成年红种的大小。狮鹫不仅雄伟,翅膀展开甚至有十米宽;翅下画上天蓝色的尖叫恶魔,降落在我面前时大地为之撼动。它的眼珠是淡蓝色,接近后可看见黑喙上以白色颜料写了符文咒语,背上有个精壮的身形,正拿白色号角吹出哀鸣似的声音。

  隔着云朵传来许多号角回响,又有十二只狮鹫落下,有些在山径雪地,有些在高处山岩。为首者似乎是方才吹响号角的人。那人从头到脚裹着脏兮兮的白色皮草,头盔也是白骨,插了一排蓝色羽毛连到颈后。这群人的身高全都超过两米。

  “是太阳之子。”其中一名女子操起很难听懂的方言,急急忙忙跑到默不作声的领袖旁摘下头盔。那张有许多疤痕与穿孔的脸看来十分野蛮。她先单膝下跪,隔着手套轻触额头以示尊敬。她脸颊上有个蓝色手印图案。“我们在天上看见火光……”女子一注意到我的甩刀,忽然噤声。

  其余人也脱了头盔,察觉我们的头发和眼睛颜色后快步围上来。原来这群人全是女性,每个人的脸上都印着天蓝色掌印,掌心还有颗小小的眼睛。她们将白长发结成辫子垂在背后,眼皮内双,瞳孔漆黑,鼻梁、嘴唇与耳朵穿了很多环。只有带头那人还没有取下头盔,也并未下跪,只是静静上前。

  “妹妹,”拉格纳又挤出声音,“是我妹妹。”

  “赛菲?”野马问了后盯着对方左大腿挂的一串发黑人舌,应该是战利品之类。她没有戴手套,手背有许多符文文身。

  “你认得我吗?”拉格纳声音粗哑,看对方接近时勉强露出笑容,“一定记得吧。”但那人却只是隔着头盔观察他的伤势,眼睛睁得很大,“我一直都记得你,”拉格纳继续说,“就算这世界不再有光,就算我们衰老消逝,还是记得,”他痛得一阵蠕动,“就算冰原融解,风声沉寂,我也认得你。”她一步一步靠近,我教你四十九种形容冰的词汇……还有三十四种不同类型的风……”拉格纳微笑,“可是你只能记住三十二种。”

  对方一直不出声,然而,其余的人窃窃私语说出拉格纳的名字,加上又看见甩刀,似乎都推敲出我的身份了。

  拉格纳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我将你放在肩上一起看过五次破冰,让你拿自己的缎带给我绑辫子,一起玩你用海豹皮做的娃娃朝老波弗砸雪球。我是你哥哥,泣日家族的人将我带走,同胞被送往禁锢之地,这是我以前告诉你的,你还记不记得?”

  明明受了重伤,他却还有力气说这么多。一切都是因为这里是故乡、是家园,他在这里就像我上了钻爪机。拉格纳的语气与神情吸引赛菲越靠越近,终于双膝跪下,脱了骨盔。

  静者赛菲,艾莉娅·雪雀的女儿,容貌野蛮却又尊贵不凡。瘦削的脸有棱有角,令人联想到乌鸦;她的双眼细小且靠近,嘴唇如薄刀,并因天冷而发紫,总是噘着,仿佛陷入长思;她右侧辫子及腰,左侧剃光的头皮上刻了深青色翅膀图案,外面围一圈咒符。不过赛菲与其他黑曜种相比,最特别也最令她们崇敬的便是皮肤。她身上找不到一点儿疤痕或瑕疵,只有一根铁棒穿过鼻子当装饰。赛菲低头,看着拉格纳的伤口眨了眨眼,眼睑上的蓝色眼纹刺青仿佛正悄悄窥探着我。

  她朝哥哥伸手,没有接触,只是在感受拉格纳口鼻呼出的热气。但这对他而言不够,他抓起妹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让逐渐缓慢的心跳传出去。哥哥眼中涌出了喜悦的泪水,妹妹双颊的蓝色刺青也湿润。拉格纳哽咽地说:“我说过会回来。”

  赛菲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向裂谷边缘艾迦坠落的地方,咂了一下舌头,四名女武士[19]在积雪上绑了木桩和绳索,垂降到山谷里搜寻敌人。其余人留在原地警戒保护领袖,每个人都拿出线条优雅的反曲弓。“得载他过去山锥,”我试着用她们的语言说明,“得去找巫医。”

  赛菲没有看我。“来不及了,”拉格纳的白胡上沾了雪,“让我死在这里就好。死在冰原和荒野的天空底下。”

  “不行,”我含糊不清地说,“你还有救。”

  整个世界变得遥远朦胧。他继续失血,但内心的哀愁却被赛菲驱散。

  “死没什么了不起,”拉格纳对我说,但语气无法像他以为的那么肯定,“只要真正活过。”他露出微笑,还想安慰我,然而却藏不了从过去到现在的种种遗憾。“那是我欠你的一份情,可惜……赛菲,这一切还没结束。”拉格纳咽了一口口水,口干舌燥,连讲话也痛苦万分,“我派来的人联络你了吗?”赛菲点点头,躬着身子跪在哥哥面前,白发随风飘扬。

  拉格纳望向我:“戴罗,我知道你希望以德服人。”他改用金种的语言,显然不希望赛菲听懂,“但光用讲的是不够的。”于是,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一路上他都特别安静,而让他埋在心里独自承担的又是什么。若要实现我的计划,拉格纳必须杀死母亲,而他现在准许我接下这份任务。我回头望向野马,她也听懂了,露出一脸心碎。我真傻,竟轻易地以为能为朋友打造出更美好的世界,结果现在他却先走一步。拉格纳痛苦颤抖,赛菲从靴子掏出一把短刀,不愿看哥哥继续煎熬。但拉格纳对妹妹摇头,反朝我瞥来。他希望由我动手。我用力摇头,却怎么也无法从这场噩梦中清醒。赛菲狠狠瞪着我,要我尊重兄长最后的请求。

  “死也要陪战友一起。”拉格纳解释。

  恍惚中,我握着锐蛇,架在他胸口。拉格纳濡湿的眼睛出现一丝宁静。为了他,我必须坚强。

  “我会代你问候伊欧,去你父亲住的往生谷,先帮你盖一栋房子,就在我自己家隔壁。等你到了,直接来找我,”他笑道,不过我没学过盖房子,所以你慢慢来,别着急。”

  我点点头,仿佛我还相信往生谷存在,相信他和我最终会在那里相遇。“你的同胞会获得自由,”我说,“我以生命担保。再见之日不会太远。”

  他笑着凝望天空。

  赛菲慌张地将斧头交到哥哥手里。只有握着武器才能以战士身份死去,灵魂得以进入瓦尔哈拉[20]。

  “不,赛菲,”然而,拉格纳却放下斧头,左手抓起一把雪,右手牵着妹妹,“生命还有更多意义。”他朝我点点头。

  风声呼号。

  雪花纷飞。

  拉格纳继续看着天空,火卫一闪耀冰冷光芒,我静静将锐蛇刺进他心窝。死亡如同夜幕般降临,我无从得知他的世界是在何时失去光芒、何时不再脉动,眼前的一切消失无踪。我只知道他走了,感受到寒冷笼罩、风中呢喃寂寞与饥渴。静者赛菲的黑色眸子一片死寂。

  我的朋友,我的救命恩人,拉格纳·佛勒洛,离开了这世界。

  

  第三十一章 白女王

  

  我内心悲痛到麻木,我无法想象塞弗罗要是知道拉格纳死了会有什么反应。我的侄甥没办法再爬到这名亲切的巨人背上,拿他的头发结辫子。我的灵魂碎落一片,永远无法拼回。拉格纳保护我,给我力量,失去他后,我却得爬到狮鹫背上,由女武士载着飞离染红的雪地。巨翼拍打中,我蹿入云霄,初次见识到女武神山锥,我心里却没有一点儿震撼和敬畏,只剩一片虚无。

  山锥错综交缠,自极地冰原直冲天际,景色突兀可笑。这样大规模的环境改造需要洛夫洛克引擎[21]持续运转五十年,所耗费的太阳系资源难以估量。不知是哪个发疯的金种想出这种方案。或许一开始就只是为了证明殖民地联合会做得到。数十座山尖彼此纠结,仿佛爱恨难分的情侣,周围笼罩迷雾,高处有狮鹫巢穴,中低层是乌鸦和鹰隼盘旋。一面高耸的岩壁上有铁链悬挂七具骷髅,冰层满布血污和动物排泄物。山中居住着唯一能够威胁金种的种族,但我身上的血却来自出身此处的勇士。

  赛菲和其余女武士搜查艾迦坠落的峡谷,除了脚印没找到别的东西,别说尸体了,就连血迹也没有,换言之,赛菲心中那把怒火没得发泄。看来原本她想守在兄长遗体旁至少几小时,然而远处传来鼓声,噬人会聚了更多兵力,想来挑战带走堕落天神的女武神。

  后来,她持着斧头站在卡西乌斯面前。如果撇开野马,她是第一次看见没有穿盔甲的金种。手上沾了兄长的血的赛菲似乎想击毙卡西乌斯。假使果真如此,我不会干预,野马看来也是一样。但最后赛菲忍了下来,对部下咂嘴示意,收起武器,爬上狮鹫。有人过来将卡西乌斯绑在右边另一名女武士的坐骑上。虽然那箭没有命中血管,可是赛菲不杀他,不代表他就能活下来。

  我们降落在螺旋状山锥最高点的岩壁凹洞,地上来自其他部落的黑曜种奴隶负责接应。这些奴隶的眼睛都被烫瞎,脸颊涂黄,象征懦弱胆小。背后铁门发出嘎嘎声关闭,寒风被阻绝于外,女武士抢先跳下狮鹫,不待我们反应,直接将拉格纳搬进石城。

  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武士闯进狮鹫兽栏,急着见赛菲。他们朝我们乱指一气,即便米琪教过我纳贾尔语,在研究院也特别进修过,那口音还是重得很难理解。我只听出个大概:这群人认为我们是异端,应该铐起来。而赛菲的护卫吼了回去,告诉大家我们是拉格纳的朋友,然后指着我们的头发,说是金种。部落里的人不知该拿我们怎么办,卡西乌斯被一小队人抢走,场景仿佛狗争碎肉,那根箭还插在脖子上,他瞪大了眼,露出很多眼白,被拖行时恐惧得朝我伸长手臂。他的确抓住了我几秒,不过立刻就被六个女巨人拉到一条被火炬照亮的长廊后。其余部落民包围我们,手持巨型铁制兵器,身上的兽毛气味很浓,令人作呕。最后众人安静下来,一名年长但身材结实的老妇出面,额上有个手掌状的刺青。她推挤到前方与赛菲对话。不难想见这位老妇就是艾莉娅·雪雀身边的将领。她用大动作指着洞顶讲了一串话。

  “她说什么?”赫莉蒂悄悄问。

  “在讨论火卫一的情况。她看见战场的光芒,觉得是天界发生斗争,所以认为不该接待我们,要当作囚犯才对,”野马说,“说要将武器交给他们。”

  “休想。”赫莉蒂握着步枪后退,但我扣住枪管往下压,同时交出自己的锐蛇。“啊,这可精彩了。”她叹道。武士取出巨大的铁制手铐脚镣给我们戴上,行动时十分小心,不愿碰触到我们的皮肤或头发。后来卫兵赶我们进入隧道,不让赛菲的手下跟过来。离开时,我察觉赛菲的视线紧紧跟随,神情似是天人交战。

  走下好几道光线暗淡的阶梯,我们被扔进没有窗户的石头牢房。里面空气窒闷,满是尘埃,火炉里燃着海豹油脂。有块石头翘起,绊了我一跤,身上的铁链撞击地面。我心中涌起一阵愤怒无奈。事态转变如此之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找不到方向。目前唯一肯定的就是原本计划并不可行,诸多努力都是枉然。野马与赫莉蒂不发一语地看着我。我满怀抱负踏上旅程,但才第一天就赔上拉格纳的命。

  “为什么不让她杀死卡西乌斯?”赫莉蒂先开口了。我没有回答。

  野马的态度比较柔和。“你还好吗?”

  “你觉得呢?”我语气苦涩。幸好野马不是玻璃心,没有因此生气,哭哭啼啼说自己是一片好意什么的。她很清楚失去至亲好友的痛。“得重新拟订计划。”我的语调像机器人,拼了命想把拉格纳的身影推出脑海。

  “我们的计划就是拉格纳啊,”赫莉蒂说,“整个计划不就是围绕他想出来的吗?”

  “还有挽回余地。”

  “怎么转?”赫莉蒂问,“连武器都拱手让人了,他们可不像粉种,看到我们会心花怒放。这些家伙不把我们吃了就谢天谢地。”

  “他们不是食人族。”野马解释。

  “你敢拿自己的一条腿赌赌看吗?”

  “关键在艾莉娅身上,”我说,“还是有机会说服她。虽然没有拉格纳帮忙会比较难,不过这是唯一出路。我们要让她明白,儿子战死是为了帮助同胞看见真相。”

  “你没听到他讲的话吗?他都说过光用说的不够了。”

  “还是有可能的。”

  “戴罗,你先休息一下。”野马说。

  “休息?大家在太空轨道上抛头颅洒热血,塞弗罗和敌人交战中,唯一胜算就是我们带军队去救援。我哪来的闲工夫休息啊?”

  “戴罗——”她想打断我,我却连珠炮般继续分析眼前的选项,说什么目标要放在追捕艾迦与阿瑞斯之子合流等。野马忍不住伸手搭住我肩膀。“戴罗,停一下。”我愣住,忘了自己说到哪儿,意识从冰冷无感的逻辑思考掉回悲惨情绪中。我的指甲底下还沾着拉格纳的血,他和我一样,只是想回到家乡,带同胞走出黑暗。然而,我却要他和艾迦决斗,夺走了他的未来。我没有哭,现在没有时间哭了——然而我依旧将脸埋进手里。野马拍拍我肩膀。“拉格纳最后露出了微笑,”她轻声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相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为了爱而奋斗。你让朋友团结成一家人,就像以前一样。于是拉格纳认识你后成了更好的人。不要觉得是你害死他,没有你,他就没有真正活过。反倒是你,必须向前看。”她坐到隔壁,“我明白你一直想相信人性中有美好,不过你回想一下你与拉格纳是经历多少才走到今天,还有塔克特斯或我也一样。所以,你在一天、一星期中能做什么大改变?尤其是在这里……这不是我们熟悉的社会,我们习惯的道德观、价值观也不通用。不逃出去,恐怕是死路一条。”

  “你认为艾莉娅听不进去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