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林尼继续说:“理所当然,各方势力都顾忌站错队的下场。特别是土卫的执政官,每天都看见土卫五的残骸飘在天上,很难生出斗志。至于伽利略四卫星,最大的问题是木卫二的洛恩·欧·阿寇斯。他……奉行孤立主义,导致其他三卫星的执政官也采取类似态度,毕竟他的个人军队规模超出其他执政官两倍以上。”

  “孤立?是‘退隐’吧。”奥古斯都叹息,“他或许是有这权力。”

  “换作你的话可是会发疯的,父亲,”野马在远远那边开口,“没有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只能和家人——就是我和阿德里乌斯——一起消磨时间。”

  首席执政官笑得很浅,心思谁也摸不着。“女儿真了解我。”

  “我最担心的是,”普林尼赶快拉回话题,“伽利略四卫星的执政官似乎对我们的理念有所质疑。”

  “那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有理念吧,”我还记得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至少不是什么人家会认同的东西。”

  “可以解释一下吗?戴罗?”普林尼说。

  “他不是正要讲吗?普林尼?”野马故意激他,“戴罗也要酝酿气氛啊。”

  我扫视全场:“我想,这房里的金种应该都很了解人性吧?就算不了解——我们是靠什么支持下去的?理念吗?才怪。这里的人都没有理念。自由吗?正义?”我翻个白眼,“八竿子都打不着。最高统治者想不想当女王,我们真的在意吗?联合会规章、金种的信念又怎样?根本不重要。

  “真正的重点在于权力。我们对抗她,是因为我们觉得自己依附在一颗名为‘首席执政官’的星球上。假使这颗星球殒落……”

  卡珐克斯身子微微弹起:“别把自己的主君讲得像——”

  “像什么?笨蛋吗?他当然不是,别岔开话题。火星落入贝娄那家族手中,各种合约和职位都由他们操纵。接下来,我们会被推到边缘,就算不死,也失去所有影响力。”我控制着音调,引众人上钩,“在这世上,只有权力是真理。你们看看塔克特斯·欧·瓦利-瑞斯这个人。他忠心耿耿跟着我三年,但只要我的星光一开始暗淡,他立刻从我这儿抢了东西,逃出后门,和闯空门的小偷没两样。

  “想象一下,逃出月球前,这桌边的座位会坐满吗?会有多少人愿意为奥古斯都家族卖命?首席执政官坐镇在爱琴城里,他们的目光都不敢移开,但现在……”

  我搓搓手。

  “我们输了。继续逃下去只会日渐凋零,与死无异。想要振作,就必须拉拢伽利略四卫星,这样才能说动土卫执政官,让外界看见我们并非软弱无力的一方。我们不只有强大的力量,甚至可以决定他人生死。如此一来,外界就会相信,可以掌控火星的绝非贝娄那,而是我们奥古斯都。”

  普林尼想要反驳,但首席执政官示意他先别开口。

  “你有什么计划?”

  “伽利略四卫星倾向月球方,理由只有一个:贸易。木卫三以造船为主;木卫四主要为联合会产出灰种和黑曜种;木卫二的特点是广阔海洋,经济重心在深海开矿、度假观光及金融业;木卫一则是农业和邻近区域的粮食供应源。这四个卫星与联合会核心区在商业上的往来太过密切,所以不敢轻易投靠我们。更何况,连三岁小孩都说得出灰烬之王是怎样毁灭土卫二的。”军事执行官们连连点头。“当务之急是扭转外界印象,我们必须采取震撼教育,使他们理解自己的生命也操在奥古斯都家族手中,排挤我们等同自寻死路。”

  “要怎样达成目的?”奥古斯都问。他上钩了。

  我将锐蛇放在桌上,大家立刻明白。“抢他们的船,掳他们的孩子。斯巴达人怎样找妻子,我们就怎样找同伴。趁夜靠武力夺过来。”

  一片寂静。接着众人七嘴八舌吵了起来,普林尼冷眼旁观,任着他买通的军事执行官攻击我的论点,只专心对奥古斯都嚼舌根。我望向野马,她正细细地观察着每个人的态度。

  “话说得很满。”首席执政官开口,大家安静下来,“但我没听到计划的内容。”

  “计划分为两个部分。”

  我操作数据终端,木卫三的影像出现在桌上,这是胡狼提供的机密数据。全息投影显示出木卫三表面的蓝色海洋与绿色丛林,后方则是木星如大理石纹路的橘白背景。卫星周边有很多造船厂,放大后,地形清楚呈现在桌面上。我叫出船只名单,标记行动目标。“他们有一艘卫星级战舰。”

  不少人吹起口哨:“卫星级?”

  “这情报可靠吗?”奥古斯都问。

  我点头:“非常可靠。”我旋转影像,众人可以清楚看见轨道码头上停着一条外形近似和平号,但更新、更大的船。船壳漆黑如夜,全长达八公里。“最高统治者特别定制的,想当礼物送给孙子。”

  看见这么壮观的战舰,卡珐克斯简直要流口水了:“真是疼小孩啊。”

  “小心别被骗了,”普林尼一直想从影像中找出疑点,“你是怎么取得这些情报的?”

  “有鸟飞来告诉我的。”

  “别自以为幽默,这事关重大。”

  “普林尼,我有我的情报网,就像你也有你的一样。”

  “你打算从土卫三抢一艘卫星级战舰?”他逼问,“这等于是宣战。”

  我笑了笑:“你误会了。我每艘船都要抢走。”

  

  第二十六章 木偶主人

  

  普林尼看着首席执政官,一脸担忧:“要是这么做,那就真的得杀到一方只剩灰烬,战争才能结束。”

  “现在不也一样……”卡珐克斯说。

  “不一样,”普林尼喊着,“战争规模会扩大。”

  “我父亲说得没错,”戴克索回应,“我们本来就公开叛变了。”

  普林尼的手往桌子一拍:“不一样。这么做等同向联合会全面宣战,不是只对付贝娄那家族和最高统治者。木卫三没有损害过我们的利益,侵犯他们会带来太多变量。”

  奥古斯都静静坐着,视线停留在全息投影出的卫星级战舰。他没转头,但开口问我:“你刚才说计划有两个部分。那第二部分是?”

  我换了一个图像文件,研究院的港口出现,钝灰色建筑外壳围绕许多船只,后头能看见小行星。

  “这些船很旧了,”黎瑟努斯抢先开口,“在作战中派不上用场。你也打算将它们抢过来吗?”

  “不,黎瑟努斯军事执行官,我的计划是抢学生。”我打开另一个影像,显示出火星学院,接着是金星学院、地球上的两个学院,还有伽利略卫星与土星周边的学院,等等,共有十多个不同画面在半空旋转。“我要将这些地方的学生都抢来,我不是要他们作战,而是要勒索。”

  “哇,”野马笑出声,“戴罗,你是疯了吗?”

  奥古斯都皱眉:“弗吉尼娅,自制一点儿。”

  “父亲,我很自制,是你的猎犬不自制。”

  “别忘记你的身份。”

  “你也别忘记克劳狄乌斯倒地死去的模样,还有黎托。你希望我们都落得同样的下场吗?”她一脱口而出就后悔了。

  “小鬼,给我闭嘴!”奥古斯都震怒到浑身颤抖,瘦得见骨的手指在桌子边缘掐出嘎嘎声,“看来你对着贝娄那家的孽种张开腿后,连脑袋也坏了。竟然像个精灵种那样大摇大摆走进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啃苹果,你都几岁了!别像个妓女一样,要对得起你的姓氏。”

  “像你另一个儿子那样吗?”她问。

  奥古斯都深吸一口气,镇定情绪:“住嘴,否则就给我滚出去。”

  野马磨磨牙,没回嘴。普林尼得意地扬起嘴角。

  “各位请别怪罪主君的女儿,我想她只是对战争感到厌倦了,”他趁势补刀,“先前花了无数夜晚,与贝娄那进行‘高潮迭起’的深入会谈,她的耐力已不如以往。”

  卡珐克斯想扑上去,戴克索及时把他拉住。骚动中,野马自己镇住了全场。

  “别担心,我的名声我自己可以维护。普林尼当然会出言不逊,如果我是他,看见自己的妻子努力地教育年轻士兵该把剑往哪儿插,自然会心酸。”

  普林尼瞪着她,野马径自起身,不予理会:“我离开火星,前往最高统治者身边,为的是得到更多信息。你们这些人冷嘲热讽,以为我抛弃自己家族,事实并非如此。话说回来,能离这些流言蜚语远一点儿我倒是一点儿也不留恋。毕竟你们除了那张嘴,还有什么本事?只有拿我当笑柄时能马上连成一气,这才最好笑。是觉得我威胁到各位的地位吗?还是因为我的性别?”她目光扫向其他几位女将领,“倘若诸位重男轻女,那就真是错得离谱。别忘记,联合会是靠人才打造出来的,而人才不分男女。

  “不过,方才我们亲爱的政治官普林尼有句话说得没错,我想避免这场战争,或应该说我有努力过。否则,各位觉得我为什么要容许卡西乌斯·欧·贝娄那的追求?但很可惜,战争还是发生了。可是我会继续保护自己的家族不受任何侵犯,无论来自外部,或来自内部。”

  奥古斯都再次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人,能完全将利弊条件置于情感之上。刚才明明以难听至极的言语辱骂女儿,一见到她的气势震慑全场,又立刻称许,好像她这时又是亲人了。

  “你对我的计划有何高见?”我问。

  “我认为风险很高。战争规模扩大无法保证对我们有利。违反道德标准,也会受外界质疑。不过话说回来,战争本来就没什么道德,现在需要考虑的是,究竟该越界到什么程度。”

  “你比较了解奥克塔维亚,”我回答,“你认为该做到什么程度?”

  野马安静了会儿:“如果我们取得胜利,接着不论情势优劣,都提议和谈,这样她就会接受……”

  “看吧!”普林尼笑道。

  但她还没说完。“奥克塔维亚会提议一个中立地点,等我们集中在那里后,一网打尽。”

  普林尼看看她又看看我,发现自己竟然中了这么简单的计。

  “所以没有回头路?不成功便成仁?”我淡淡问。

  “没错,戴罗,”她轻轻一笑,“不成功便成仁。”

  “看来你被逼进死胡同了,普林尼。我们照戴罗的计划执行。”奥古斯都起身,“明天起,这艘船和所属舰队交由黎瑟努斯军事执行官指挥,行动方针是诱导最高统治者的部队移动。同时,我会率领一支由中小型护卫舰组成的突击部队前往气体巨行星,亲自拿下木卫三的造船厂。”

  “主君,我也一起去!”卡珐克斯大叫。狐狸一听见声音就从他的大腿躲进桌底。

  “不行。”

  卡珐克斯脸一垮:“不行?可是尼禄……那边的防守很——有很多哨站和驱逐舰、火炬船,你只带护卫舰过去,会被打得落花流水啊,”他摊着巨掌恳求,“让我们帮忙吧。”

  “朋友,你忘了我的身份。”

  “抱歉,我并不是说……”

  奥古斯都挥挥手,转头望向野马:“女儿,你看看第二部分计划需要多少军力,由你负责执行。”

  普林尼的脸色就像抓不住沙的小孩,虽无法完全掌握风向转变,但明白现在不是强出头的时候,应该学躲在草丛里的蛇那样,伺机而动。

  首席执政官望向我:“戴罗,你与卡西乌斯决斗前对我说过什么?”

  “我说您应该成为火星的君主。”

  “各位,”奥古斯都干瘦的手用力抵着桌子,“戴罗展现出你们没有的才能。他知道我要什么,我要当王,而你们要为我铺路。散会。”

  其余人离席,奥古斯都表示要私下与我谈话,我留在那里不动。野马从我身边经过,俏皮地眨眨眼睛。

  “好利的嘴。”我低声说。

  “好厉害的计划。”她掐掐我的手,走了出去。

  “你们又在同一阵线了。”奥古斯都道。他示意我关门,坐到我旁边。凝望我时,他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隔着一段距离时我没注意到,但此刻我才惊觉,奥古斯都的面容完全是由这些痕迹组成,每一道纹路都代表一次失去、一次遗憾。我提醒自己,这个人不能激怒,也不能亏欠。

  “我想就不必兜圈子、练口才了。”他立起手掌,望着自己的指甲,“我的问题很简单,你就直接回答,你拥护伪民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