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这种语气,感觉好像知道了我与胡狼结盟。“我不信任他,我只是需要他的力量。”

  “你不必靠他也可以打赢这场仗。”她说。

  “可是你刚刚才说过我不够强。”

  “你是不够强,”野马微笑,“一个人当然不够,”她嘴角一斜,露出招牌笑容,“你需要的是我。”

  假如真这么简单该有多好。

  过了一会儿,我走回房间。通道很静,我总觉得自己像是在金属世界里飘荡的一道阴影。我不知道该如何接受野马的好意或怎么与她互动。我根本说不出她与卡西乌斯变得亲密伤我多深,加上我内心深处也明白,那不可能只是演戏。卡西乌斯并非真的罪大恶极,就算他变成怪物,也是我造成的。

  房门开启,突然有只手搭上我肩膀。我回过头,看见拉格纳的胸口。我完全没察觉他是何时靠近的。“里面有呼吸声。”

  “应该是狄奥多拉,她是我的粉种管家,你们应该可以相处得不错。”

  “是金种。”

  我点点头,不懂他是用什么方式判断。但我先从手臂取下锐蛇,化为长剑,再踏进房间。灯亮着,但没有声音。我和拉格纳一起巡视,发现胡狼坐在客厅里,手上端着一杯雪利酒。看见我们持武器进来,他嘻嘻哈哈地笑了。

  “我懂,我懂!我的确是危险人物。”他穿着浴袍和拖鞋。

  我请拉格纳出去。以他的伤势来看,他根本就该留在医疗舱。他不甘愿地退到外头。

  “这艘船上好像都没人要睡觉。”我坐进沙发,“话说,我们的协议似乎得做些修正。”

  “你总是习惯轻描淡写,是不是?”他啜一口酒,微微叹息,“我本来以为自己真的会溺死在那个潟湖。以前我总会想象,要死也会死得轰轰烈烈,被射进太阳啊,或者被政敌砍头之类。结果到生命濒临终结……”胡狼轻轻颤抖,活像个可怜的小男孩,“只剩空无一物的冰冷黑暗,就像学院训练时被埋在矿坑里一样。”

  在死亡之中是找不到温暖的。被卡西乌斯捅了一剑时我也以为自己会死,那时我也哭得像个孩子。

  “目前看来,策略必须改变,但我认为合作关系不需更动。”他说。

  “我有同感,”我附和,“现在我更需要你的情报网络了。普林尼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蹿出头,你又被绑在你父亲身边。他想必会积极除掉我们两方。”我没提阿瑞斯之子。目前如我所料,在我将酒洒到卡西乌斯腿上后,这些金种几乎将爆炸案忘得一干二净。

  “我们得除掉普林尼,但你和我在此之前得保持距离,不能让他察觉他的两个敌人已经联手。这样才能使他错估局势,想各个击破,对我们才有利。”

  “我们保持距离,忒勒玛纳斯家的人才会和我讲话。”我补充。

  “没错,他们恨不得毙了我。”

  “他们的理由很充分。”

  “我也不是因此就看他们不顺眼,而是因为他们搞得我做事很不方便。”他从口袋掏出全息通讯器交给我,“这可以直接联络我。我会叫我的船来接,不过你大概还得留在这艘战利品上头。一直搭穿梭机来回也不是办法。”

  我很想问胡狼为什么要暗算黎托,但我该对着这只恶魔掀开底牌吗?要是把话挑明,我也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而他应付威胁的手段我见识过很多次了。佯装成一颗对他有利的无害棋子,才是明哲保身的办法。

  “战争开打后机会更多,”我说,“就看要把战火扩散到多远……”

  “我想我懂你的意思。”

  “会有很多人想扑灭火焰,保住优势。尤其是普林尼,还有你妹妹。”

  “那我们就得比对手更聪明。”

  “但不能伤她。”

  “她要是受伤,一定是你造成的啊,怎么会是我呢?”这话或许没错,“但我明白。煽风点火,让战争规模越来越大,然后取得胜利,就能拿走想要的东西。”

  “我想我有办法。你的网络能提供木卫三的情报吗?”

  Ⅲ

  征 伐

  铁雨降下,勇敢以对。保持勇气。

  ——洛恩·欧·阿寇斯

  

  第二十五章 军事执行官

  

  “我们死定了。木卫四首席执政官的意思就是这样。”

  尼禄·欧·奥古斯都的视线扫过桌边,仿佛想知道众人是否明白这句话有多沉重。他本就锐利的面部轮廓在指挥室灯光照耀下,与猎鹰更是并无二致。他的双眼沿着利喙,往前瞪视。

  “他当然会这么说。联合会核心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海王星位于外缘轨道上,维斯帕森的舰队要六个月才能来支援。其他藩主躲在火星各都市的护罩里面,只派出二军、三军给我。”他望向长桌后端的两人,“这些软弱无能的苦脸拖累了我们,我只好召集各位军事执行官与将领来商议对策。谁愿意提出高见?”

  逃。他们就只会这么说。一个月前,我们逃出月球,接下来就没停过。最高统治者的战术很高明,她不给我们机会拿回火星。

  我本来预期的状况并非如此。但话说回来,这也不是我的错。首席执政官身边净是些没胆的蠢蛋,这些金种享受太久的富贵和权位,承受不起一点点风险牺牲。更糟的是,他们排挤我,联合防堵我。从他们的眼神和肩膀动作都能看出来。这些人将我的成功视为自己的损失,就连在我带领下获救的人也不例外。胡狼也遭到相同的抵制,现在他不在场,这些人就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真是大错特错。

  我们在六公里长的无畏级战舰无敌号上开会,指挥室中央有一张巨大的红橡木桌,我的席次距离主君有十人之远。天花板在头顶上四十米,偌大房间的装潢过度华美,有压迫感。桌面中央的狮子浮雕瞪着大家,周围的空椅超过四十张,许多首席执政官信赖的参谋没来,仿佛沉船上的老鼠似的急着与奥古斯都撇清关系。在场比较重要的包括普林尼、卡珐克斯与戴克索,加上约五十名麾下势力较强的军事执行官、使节和藩主。这些人不会幼稚地直接给我白眼,毕竟他们是掌握超过十亿个生命的大人物。他们选择把我当空气,不断质疑我提出的方案,动摇奥古斯都的想法。

  “所以我们都同意木卫四首席执政官的说法?就这样完了吗?”奥古斯都逼问。

  还没有人开口,指挥室大门打开,通道上看不到尽头的大理石墙出现在眼前。野马走进来,苹果在手中一抛一丢。

  “抱歉!我来迟了!”她朝父亲露出灿笑上前,故意对着首席执政官的狮首戒指优雅地一吻。

  “我一小时前就派人通知你了。”奥古斯都说。

  “哦?”野马故意往普林尼那里瞥了一眼,“我刚好不在吧。我会知道要来开会,还是因为正好去找哥哥下棋呢。”说完后,她自己笑了起来。但听懂这笑话的似乎只有忒勒玛纳斯父子。野马叹口气,走到桌子另一端的席位,途中掐了戴克索和卡珐克斯的肩膀,卡珐克斯低沉地问候一声。野马一就座,马上将穿着军靴的腿抬到桌上:“我错过什么了吗?应该没有吧,看来你们还是拿不定主意?”

  她父亲的面部抽动,狠狠瞪着那双靴子:“这里可不是马厩。”野马叹了口气,放下腿,用袖子擦擦苹果。

  她是指挥室里少数几位女性之一。阿格里皮娜·欧·裘利本该在此,但正因她的变节,奥古斯都才会兵力不足,无法立刻拿下火星。当然,也因裘利家族叛变,维克翠时时受到监控,以确保她的忠心。要不是我尽力斡旋,维克翠恐怕会被关进禁闭室。

  逃离核心区后,我们被逼到距离火星轨道很远的地方。小行星矿区被敌人占据,奥古斯都的财产遭到冻结,他统治的都市若不投降,就会遭到围攻。当然了,我们都被通缉,还有悬赏金。而那些老将不满的另一点就是我的悬赏金仅次于奥古斯都本人。

  “刚才被打断前,”奥古斯都继续说,“我相信有人准备提——”咔!首席执政官脸一垮,野马咬下一口苹果。她转了转头,看着众人一脸厌恶的神情,我在一旁忍笑。

  “主君,”普林尼往前探身,“我认为除了继续撤退外没有更妥善的策略。若局势持续不利,我们会输掉这场战争,而主君您将遭到联合会以——”咔!他眉头一皱,坚持说完,“——谋反罪名起诉受审,”普林尼望向席间早已被他买通的党羽,“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一直逃到维斯帕森从海王星过来会合,”奥古斯都嘀咕,“要花六个月。”

  普林尼点点头:“否则就必须投降。”

  “要是你那时杀了奥克塔维亚,那就简单多喽,小伙子。”卡珐克斯说。

  “那么做的话,这儿所有人都活不到今天。”我回答。

  戴克索点头附和:“我父亲只是在感慨,不是认真的。”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没有试试看呢?”普林尼眯着眼睛质疑我。

  “我办不到。同一个房间里还有个人叫艾迦·欧·葛理穆斯。如果你在场,得手概率大概会比我高吧。我只是普通人。”

  其他军事执行官相当清楚状况。

  “就算洛恩·欧·阿寇斯在场也没用,”奥古斯都低声说,“我亲眼看过他不拿锐蛇也能杀死污印,戴罗已经尽力了。”首席执政官的目光朝我射来,“你也认为我们应该继续逃下去吗?”

  “继续逃下去会显得首席执政官很软弱。”

  “我们确实处于劣势,”普林尼插嘴,“回避至少看来是有智慧的。”

  “普林尼,有智慧的人只读历史,强者则是写下历史。”

  “别拿洛恩·欧·阿寇斯的话来压我!”他叫。

  “我以为你们愿意采纳各种意见。”

  “你的人生经历想必是丰富到不行,什么领域都能算是权威了。”普林尼的抑扬顿挫十分强烈,“那就请你多多复诵前辈的格言,看看我们能从中学到什么宝贵知识。”

  “亲爱的普林尼,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大可不必对我人身攻击,”我指着首席执政官,“这件事关系到的是主君的命运。”

  “你忽然注意到重点了,这转折真戏剧化,戴罗。”奥古斯都揉揉眼睛,一脸疲态。

  “年轻人按捺不住冲动,”普林尼见缝插针,“但主君,我们必须谨记,小心才是上策。为求胜利,六个月的等待并不算很高的代价,”他摊开手指修长的手掌,“应该说,时间站在我们这边。元老院内部的意见已出现分歧,奥克塔维亚没有本钱翻遍整个星系找我们,但她想必会继续采取铁腕政策,对其余执政官施加压力。不久后,现在与她同一阵线的人就会心生怨怼,进而了解我们为何反抗,因为她不是将自己定位为联合会的代言人,而是把自己当成女王。这个转变会给我们更多余裕、更多力量,届时就可以寻求对我们有利的和谈条件。”

  卡珐克斯的拳头往桌子一搥:“鬼话连篇!”

  此人不像是血肉之躯,更像岩石雕出的巨人。他的脖子粗壮至极,就算我用手掌箍着恐怕也掐不死他。卡珐克斯和多数金种不同。他剃光头发,却蓄了浓密胡须,还染成血红,在微弱灯光下如火焰般摇曳。卡珐克斯的左手剩下三根指头,传言是戴克索小时候咬断的。每次听到,戴克索总微微一笑,低声暗示那应该是弟弟帕克斯干的好事。这房里只有忒勒玛纳斯父子还没屈服于普林尼的威胁利诱。我挺喜欢卡珐克斯的。

  “听得我蛋都疼了,这种惑众妖言你们居然听得下去?”卡珐克斯嘲弄着其他人,“我们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主君,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就带上千个人出征,让那些胆小鬼知道不回应征召的下场。唉唉,小可爱,真不好意思。”他忽然对宠物索福克勒斯轻声细语。这头狐狸有红金色的毛皮,听见主人的洪亮声音,尖耳朵就会缩起来。它正从卡珐克斯的巨掌上吃果冻豆。众人等着卡珐克斯将注意力转回自己刚刚开的话头。

  “卡珐克斯,你刚才要说什么?”奥古斯都开口,脸上尽是对宠信者才有的笑意。

  “父亲。”戴克索用手肘轻轻撞他。

  卡珐克斯像是突然回过神地抬头:“哦,等那些家伙被我割了蛋、吊在自己耳垂上,其他人就会想起您才是火星的统治者,到时候呢,就会求着要来帮忙,尼禄。”他心满意足地说完,继续逗弄索福克勒斯。

  “而且,到时其余人才会明白我们这样叫作‘忠诚’。”戴克索迅速补上一句,手朝桌边所有金种一比,大家赶紧点头。戴克索嘴里叼着一根肉桂棒,他比帕克斯更常露出笑容,但神情只有帕克斯的一半开朗,其余表情都是淘气。我只看过他皱一次眉,就是在酒会遇见胡狼的时候。

  忒勒玛纳斯家与胡狼间的仇怨无法轻易化解,也没理由化解。帕克斯死于胡狼之手,忒勒玛纳斯家当然想要他的项上人头,而奥古斯都的处理方式,是将自己的儿子逐出火星。如今战火再起,局势变得异常复杂,各种助力都很需要。乍看之下,胡狼似乎重新被父亲接纳,但忒勒玛纳斯父子可不会原谅他。我仔细观察后知道,这对父子虽从不卸下傻大个儿的伪装,其实脑袋相当精明。我只能暗暗祈祷他们别发现我与杀死帕克斯的凶手有私下协议。

  “必须让所有人看见,忠诚不能只是嘴上说说。”戴克索继续,语调意外恳切,“我与父亲、妹妹出面,相信家族里其他人会想起在战乱时期,自己应该对主君负起何种责任。”他一派戏谑地歪歪头,像是想向大家展示他头皮上的金色天使刺青,“我们忒勒玛纳斯家族天生就擅长让人留下印象。这特点也许比我们的军阶更有说服力。”

  “气势还是这么强啊,”奥古斯都微笑,“也还是一样好武,”他的手指滑过瘦长的左手背,“不过还不能这样做,那种‘提醒’以后再做。惩处必须在情势有利的状况下进行,否则看来会像是溺水之人垂死挣扎。目前我们军力太过分散,部队也都还困在都市的护盾后面。”

  首席执政官转向普林尼,询问贸易伙伴的反应。我偷偷瞥向野马,她注意到了。野马眉毛一挑,询问我们可以开口的时机。

  “我方政治官都获得过接见。”普林尼慢条斯理地说,他今天用的是看来正式一点儿的黑色唇膏,“就您所知,我与政治官团队自从离开月球后就不断开会讨论,已模拟出可能扰乱对手阵营、使其倒戈的——”

  “拿计算机仿真吗?”卡珐克斯扯开嗓门笑了一声。

  “对,计算机,”普林尼一脸不耐烦,“由绿种进行演算。结论是木卫群四个最大的伽利略卫星都不会与我们合作,模拟状况和现实状况将会得到同样结果。”

  “不意外,”一名瘦脸执政官嘀咕,“土卫这边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