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何要重复我早就知道的事?

  “该走了,戴罗。”奎茵靠到我旁边,一手贴着我后腰,像在提醒我,我并非孤军奋战。我朝她点点头,先挟着男孩上升。锐蛇依旧架在他的脖子上。

  奎茵的眼神不敢离开禁卫军,跟在我后面起飞。我只有一个筹码。

  奥克塔维亚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是要警告我只有一次机会、最好在走投无路时才杀他吗?然而,当艾迦瞪着奎茵,仿佛猫捉老鼠一样往上冲时,我瞬间明白奥克塔维亚为什么这么说。

  “艾迦!不要!”莱森德大叫。

  “奎茵!”我不禁大喊。

  如果艾迦是猫,那么她就是前所未见速度最快的猫。奎茵被她揪住头发,慌乱中甩出锐蛇,想逼开那个魁梧的女人——但速度还是太慢了。艾迦仅用左手就将奎茵压往地面,重重的拳头狠狠轰向女孩的额头,毫不留情。我还来不及眨眼,她已经击出四拳。奎茵的长腿猛踢,但在连击之后全身蜷起,不停抽搐,如同垂死的蜘蛛。艾迦退后,朝我咧出一抹冷笑。

  

  第十九章 运 送

  

  对方认为我是个冲动鲁莽的人。这是陷阱,奎茵是诱饵。要是我第一时间出手反击,她就有机会抢回莱森德;只要我的锐蛇离开孩子的颈部半秒,禁卫军就可以用装备击晕我、杀死我。我的确听见了背后传来武器就绪的声音,赶紧将孩子脖子上的锐蛇抵得更紧。我无能为力地飞上天空,泪水模糊了视线,心底涌出一阵酸楚。我不能放开他。我狠下心,反转反重力靴,准备回头抓住奎茵,但有个金种抢在我之前从天而降。他没穿护甲。那人一把拎起女孩,迅速折返。

  胡狼。

  我赶紧往上穿越雨水,钻进运输机。靴子“咚咚”两声落地。我蹲下来,将莱森德推给塞弗罗,男孩膝盖一软,跌跌撞撞,好几名还没擦干身体的奥古斯都枪骑兵站在一旁,目瞪口呆。胡狼跟过来,仅余的一手略显吃力地抱着奎茵。

  运输机提升高度,关起舱门,阻绝了风声与引擎。洛克挤过来,先看到我,接着又看到胡狼。他望向奎茵时,仿佛全身失去力量。胡狼将奎茵轻轻放在地上,甩开不合脚的反重力靴。原来那是向号叫者借的。

  洛克嘴唇嚅动,过了好久才发出声音:“她是不是……”

  “船上有黄种吗?”胡狼问我。

  我望向鸟妖,指着前面主舱:“去问野马,快!”

  她拔腿就跑。

  “医疗箱拿来。”胡狼伸手查探奎茵脉搏,检查瞳孔。大家都慌了手脚。“快拿医疗箱!”洛克踉跄起身,卵石赶紧从墙上取下医疗箱递来。众人心烦意乱,奎茵又是一阵剧烈抽搐,鼻腔和喉头发出不像人的声音。洛克站在后面,面色惨白。他将手朝心爱的女孩伸去,仿佛期盼着能发挥魔力,疗愈伤口——但他很明白自己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双腿一弯,跪到地上。

  胡狼打开箱子,查看器材。

  他用单臂翻找,看来很清楚该怎么处理。他拿出一根银棒,大小不超过我食指,银棒启动后发出微弱的嗡嗡声与蓝光。

  “我需要一个数据终端,我的被电磁脉冲破坏了。”

  没有人动。

  “这女孩快死了,给我数据终端——快!”

  我把自己的数据终端递过去,胡狼本来没抬头,但认出了我的手。

  “多谢你来救援,收割者。”他匆匆地说。

  “要感谢你妹妹。”

  莱森德起身,溜到我旁边,静静看着,没有哭泣。卵石和小丑跪坐下来。众人不时望向洛克,但没人敢去碰他。所有人的手都抓着膝盖,或抓着锐蛇,一直低声念诵金种的祷词。

  胡狼拿银棒扫描奎茵头部,通过数据终端看到全息投影,骂了一声。

  “怎么了?”洛克问。

  胡狼犹豫了一下:“脑部水肿。如果无法维持正常脑压,后果很不妙。”他翻找箱子,取出连接透明管线的机器,“脑压过高会阻塞血管,造成脑部得不到血液供应。”

  “会有生命危险吗?”我问。

  “水肿还算小事,”胡狼解释,“我或许可以排出她头骨内的液体,使压力回到正常值。麻烦的是,必须维持她头部倾斜,使颈部血管能够流动,同时还要稳定血压,确保脑部不会缺氧。”他抬起头,瘦脸上全是汗水。要不是因为他的发色,他看来实在不像金种,而像红种。“你叫卵石吗?帮她找氧气设备,呼吸面罩也可以,但不能大到压到她额头。”

  卵石马上行动。

  奎茵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猛烈抽搐。我无奈地看着,搭上洛克肩膀。他吓了一跳。

  鸟妖跑回来了:“可恶!没有黄种!”

  “糟糕,”小丑忍不住出声,“糟糕,真是太糟糕了!”他踢着舱壁。

  胡狼思考片刻,瞟了洛克一眼,决定继续。他指着小丑、鸟妖,还有几个奥古斯都的成员。

  “你们来帮忙,扶好她的手臂和头。她会一直抽动,我猜航程不会太平顺,所以得先把她挪到别的地方,保持她身体尽量不晃动,才可以进行手术。”他将奎茵的头发绑成马尾,要我握着,接着拿出小型电离棒,用牙齿叼出包装,忍不住疼得皱眉——电离棒触碰到的地方除了杀菌外也会剥除干燥角质与毛囊。“小丑,剃光她头发——全部剃光。”

  胡狼将电离棒扔给小丑,小丑弯腰检视奎茵时,洛克把电离棒接过去,站在奎茵身旁。

  “她叫什么名字?”胡狼问洛克。

  “奎茵。”

  “你跟她讲话,说个故事什么的。”

  洛克微微颤抖,平静地对奎茵开口:“很久以前,在古代的地球上有两只鸽子很相爱……”他拿着电离棒开始动手,两人看来非常亲密,简直像要为女孩沐浴。他们仿佛进入很远很远的时空,比在学院训练中伴着篝火讲故事更遥远,但境况也比眼前惨得多。头发烧焦的气味传来,胡狼走向我:“底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他问,“她被重力手套击中了吗?”

  我看着他,有些讶异:“你没看见吗?艾迦只是动动拳头。”

  “真惨,”他下颚一紧,眼神没有起伏地注意着周围,“我们怎么会落到这种处境?”

  “奥克塔维亚早就布好局了,”我小声地说,“早在我们到达月球前,她就预备要将首席执政官位子交给贝娄那家族。酒会本来就设了埋伏。”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决斗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我没有老实说。

  “干得好。这样的话,看来我们是受害者。野马似乎没达成任务。”

  “你父亲派她渗透奥克塔维亚的阵营?”

  “不,我想应该是她自己的主意。不入虎穴……”

  “裘利家族背叛我们了。”

  他点点头:“难怪。先前有政治官出面,想趁卡努斯和艾迦抵达前将维克翠带走。”

  “你好像不大担心。”

  “那只是因为维克翠最受她母亲宠爱,”胡狼摇摇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而且她帮我挡下三个黑曜种——整整三个!她表里如一,站在我们这边。”

  我看着洛克替奎茵剃发,悄悄问:“她活得下来吗?”

  “脑部组织里有骨骼碎片,就算能解决脑水肿,还得面对内出血。而且是严重的脑内出血。”

  我再度望向奎茵,她已被剃光头发,表情很安详,但头颅侧面肿起。单这么看,实在很难想象她的头颅里受了重伤,命在旦夕。洛克轻抚她额头呢喃着。

  “救得了吗?”我又问胡狼,“有没有机会?”

  “在这儿没办法,要是有专门的医疗舱就可以,那样的话成功概率很高。”

  洛克柔声唱歌,一行人抬着奎茵出去。那是院训时期他和大家在高地一同吃东西时谱的词曲。那时,奎茵还和卡西乌斯在一起(好像每个女人都和他有过一段似的)。当时我已经注意到奎茵望着洛克的眼神不一样。他俩就是故事里的信鸽,在穹苍中无数次擦身错过。两人能够团聚,洛克本来是很幸福的。

  我心里一痛。还有机会救她。一定得想出办法。

  最高统治者说对了。我误解了自己的筹码。在那瞬间,我完全无法反击。如果艾迦当场杀死奎茵,我能杀了莱森德吗?假使她出手的对象是塞弗罗、野马,或者洛克呢?只有一人受伤已是万幸。

  我回头望向塞弗罗。

  他不发一语,穿着护甲旁观,眼睛也不眨一下,看着洛克抱着他明明喜爱却知道自己得不到,于是完全没有勇气开口告白的女孩。那份酸楚在那张尖锐的面孔划出深深的线条。尽管塞弗罗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就算被胡狼的手下莱拉丝挖去一只眼睛,仿佛也不懂痛苦。此刻的他竟也压抑不住情感。奎茵和我们不一样,她从来没叫过塞弗罗“矮子精”。维克翠察觉到那股悲伤,但不明白缘由。她搭着塞弗罗的肩膀想安慰他,却立刻被他甩开。

  “我跟你不熟吧?”他吼道。

  维克翠赶紧退后:“抱歉。”

  “收割者,你在等什么?”塞弗罗问,“我们还没脱离险境。”

  他头一扭,我跟过去,请维克翠将小男孩带上。

  塞弗罗与我爬上梯子,塔克特斯站在狭窄走道上,后头就是客舱和驾驶舱。

  “嘿,老兄,你来啦。”塔克特斯压着受伤的肩膀,还没干的头发垂在充满笑意的眼睛前方。他完全不理会性命垂危的奎茵,依旧扯着嗓门讲话:“下次你要干这么戏剧化的事可不可以先打声招呼?我们差点儿吓得尿裤子了。”

  我从他身旁走过:“我得先忙一下。”

  “总是这么正经,”他望向塞弗罗,“看看是谁来了——矮子精啊!我真好奇,你怎么还有办法缩得更小呢?”

  塞弗罗毫无笑意。

  我们走进客舱。奥古斯都一行和号叫者在桶形椅上扣好安全带,准备突破大气层。塔克特斯也就座。

  “哈啰,各位精神病,”塔克特斯喊着号叫者,“真高兴又能跟各位小朋友见面。尤其是你,卵石。”

  “你去吃屎吧。”卵石骂道。他正在帮奥古斯都的一个小侄子扣安全带。

  塔克特斯穿过客舱凑到我身边:“居然有一群好朋友来帮忙?我记得他们不是全散到太阳系外缘区了吗?”

  “那是之前。”塞弗罗说。

  “谁把你们带回来的?”塔克特斯追问,“被风吹回来的?”

  塞弗罗没讲话。

  虽然满身疮痍,塔克特斯还是能笑出来:“戴罗,你就喜欢他们这副模样,是不是?一群愿意付出生命、永远跟在你后头的朋友?”他轻轻用手肘撞我,但因为得意忘形,在我身上抹出一道长长的血迹。塔克特斯走到关闭的驾驶舱门前,伤口不小心压到舱壁,疼得五官扭曲。塞弗罗跟过来。

  “肩膀还好吗?”我表示关心。

  “比下面那女孩的脑袋好。她叫奎茵吗?马尔斯分院里脚程最快的嘛。艾迦下手可真重,真是可惜。我本来想把她——”

  塞弗罗抬腿,从后方穿过塔克特斯双腿踼中他的下体,力道大得都能打凹铁板了。接着,塞弗罗用手肘重击他脑侧,再流利地使用克拉瓦格斗术的动作扫出一腿,又加上三下耳光,击倒了塔克特斯。塞弗罗用膝盖顶住他肩膀的伤口,手臂架到咽喉上,另一腿压着塔克特斯的腹股沟。塞弗罗用空着的那只手拎着刀,悬在塔克特斯的眼珠前面:“再提奎茵,我就把你的鸟蛋挖出来,塞进你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