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的确说过……要注意……鸟蛋……”塔克特斯快没气了。
金属舱门“咝”的一声打开,奥古斯都靠在窗前,低头俯视月球。维克翠拉着莱森德从船尾走来。
“差不多就绪了,主君。”我跨过塔克特斯与塞弗罗进入舱内,维克翠也抬腿迈步,但脚跟是踏在塔克特斯身上,还转了几下。
“干得好。”她对塞弗罗说。
“滚开,你这母牛。”
“那小个子是谁呀?”舱门关起。维克翠问我,我照实回答。
“狂怒骑士的儿子?难怪脾气差。他好像特别讨厌我啊。”
“他不是针对你。”
驾驶舱比我在山庄里的房间还大。正驾驶、副驾驶座位周围有灯号环绕,野马在左,一名蓝种在右。蓝种已和运输机系统连接,左边太阳穴皮肤底下闪着微弱光芒。野马以右手操作全息控制棱晶,不时飞快地与蓝种沟通。弧形观景窗外可以看见宇宙中的地球,奥古斯都、普林尼与驼背坐着(看起来颇滑稽)的卡珐克斯·欧·忒勒玛纳斯在野马背后,讨论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气氛十分凝重。
“做得非常好,戴罗,”奥古斯都开口,却没有看我一眼,“不过你们也该挑好一点儿的船……”
野马打岔:“后面怎么回事?有人受伤吗?”
“奎茵有生命危险,”我说,“必须送进医疗舱,而且要快。”
“脱离大气层后还要三十分钟才能与舰队会合。”野马回答。
“那就尽快吧。”
她与蓝种加速,船身微微晃动。
“计划真周全,”卡珐克斯对着野马咧嘴一笑,“真厉害啊,弗吉尼娅。居然跑到最高统治者身边当奸细,小时候你就是这样。还记得有一次你和帕克斯躲在你父亲房间外面的灌木丛,想要偷听,结果帕克斯长得比那丛灌木还大!”他朗声大笑,平常一向缄默的蓝种吓了一跳。
野马手往后一伸,掐了一下卡珐克斯的前臂。她的手掌比卡珐克斯的肘弯还小,但卡珐克斯露出一脸仿佛叼回野鸡的猎犬的表情,四处张望,看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她。野马好像很懂得应付那种比熊还魁梧的男人。
相较于卡珐克斯脸上丰富的情绪,奥古斯都更显疏离冷漠。我想起胡狼杀死卡珐克斯的儿子帕克斯,不禁感到反胃。
野马几乎没有看我。她将头发绑在脑后,嘴角上是那抹我记忆中若有似无的微笑。看着她的笑容,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一拳打进心窝。她不再对我微笑了,手指上也没戴那枚有天马纹章的戒指。
沉默倏地降临。奥古斯都转头看我。“我想,奥克塔维亚应该原本想拉拢你?”
“她提出过。”
“叫她回家吃自己啦。你应该没给她好脸色吧?小子?”卡珐克斯大声问,拍拍我肩膀,把我推得撞上了维克翠,“抱歉呀。”他拱着身体,像棵在温室里长得太高、被屋顶挡住的树,分叉的红胡子还滴着水。“抱歉。”他也对维克翠说。
“忒勒玛纳斯阁下,老实说,我多少有些心动。她对自己的部下相当尊重,与其他人不同。”
奥古斯都不打算浪费时间反唇相讥:“这可以弥补。我确实对你有所亏欠,戴罗。但前提是我要能回到舰队。”
“你对野马、号叫者的亏欠也一样多。”我回答。
“号叫者?”他问。
“就是我那些穿着黑色护甲的朋友。塞弗罗是队长。”
“塞弗罗——刚才压在我枪骑兵身上那个奇怪的矮子吗?”首席执政官眉毛一挑,“难怪我觉得眼熟。他是费彻纳的儿子吧,”他的语气听来不怎么舒服,“普里安死在他手上。”
“主君,他与我同一阵线,不必质疑他的忠诚。”
门又打开,塞弗罗和塔克特斯走进来,我们同时转头,弄得塞弗罗有些错愕:“干什么?”
塔克特斯溜到一旁,不想跟塞弗罗站在一起。
“塞弗罗,你要帮我,还是帮你父亲?”奥古斯都还是问出口。
“什么父亲?我是被混蛋生下来的混蛋。”他一脸存疑地上下打量着首席执行官,“我就直说了,我懒得管你死活。把我从星系外缘接回来的是你女儿,所以我帮的是她,或者说,我帮的是收割者。就这么简单。”
“你这小鬼,讲话客气点!”卡珐克斯低吼。
“你就是帕克斯的老爸吧。可惜他死得早,不然他也是能生死与共的好伙伴。不过他能长得好看一定是遗传到老娘。”
卡珐克斯一愣,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嘲弄。
奥古斯都静静看着:“戴罗,你说得没错,我欠你一个道歉。看来,伙伴间的忠诚出了学院后仍能维系。然后……莱森德,”首席执政官朝窗外看了一眼——运输机上升的过程很稳定——为了跟这男孩讲话,他特地跪下来:“我听说你是个非常出色的孩子。”
“是的,首席执政官阁下。”莱森德强自镇定,“我定期接受测验,研习各种课程。下棋很少输,如果输了我就认真学。”
“真的?以前我有个儿子和你一样。我想你也应该知道。”
“阿德里乌斯·欧·奥古斯都。”看来莱森德确实知道他们家的系谱。
“不是他,”奥古斯都摇摇头,“我家老幺和你不一样。”
男孩微微蹙眉:“那么,就是长子克劳狄乌斯·欧·奥古斯都?”
野马回头。
“对,”奥古斯都点头,“他是个很特别的孩子。虽然仁慈,内心却有一头雄狮。他比我更适合当统治者,”首席执政官忽然朝我露出耐人寻味的眼神,“你们本该是好友。”
莱森德尽力维持庄重的态度发问:“他怎么了?”
“你家大人没告诉你?贝娄那家族里有个身材特别高大的年轻人,叫作卡努斯,他故意侵犯我儿子当时的女朋友。我儿子气愤之下与他决斗,被打成重伤,满身是血。卡努斯跪在他身旁,捧起他的脑袋”——奥古斯都一手捧着莱森德的脸——“不断撞击卵石地,直到头骨碎裂,再也无法保留他高贵的内在。”首席执政官轻拍男孩脸颊,“希望你这辈子不用看见那样的画面。”
“主君也打算对我那样做?”莱森德非常勇敢地问。
“若非必要,我不愿意当禽兽,”奥古斯都笑道,“目前看来应该没有必要。你看得出来,我们只是想回家,只要你祖母不阻拦,现在看来她并不想这么做。所以你会很安全。”
“祖母说你是骗子。”
“真是讽刺。等你回去后希望你转告她,我们确实没亏待你。”
“如果是真的,我会告诉她。”
“那就好。”奥古斯都拍拍他肩膀,站起身,“维克翠,带他回去客舱。”
维克翠眼里冒出怒意,但场中只有野马和她是女性。奥古斯都这要求看起来好像理所当然,但塔克特斯察觉她的情绪,主动上前:“主君,我来吧?我好久没见到自家兄弟了,不如陪这小子聊聊。”
奥古斯都点点头,显然不太在意。维克翠开口道谢,对塔克特斯出面缓和气氛的动作感到讶异。他朝维克翠眨眨眼,轻捶我肩膀一下,然后戏谑地拍了莱森德的头,差点儿把孩子拍倒。我完全不想认识他家兄弟。
“小不点,走吧。你有没有去过珠伎酒馆啊?”他将莱森德带开,“那边不管是男的女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哦。”
笨重的运输机不断攀升,两分钟后开始穿越大气层。“她趁我休息时派人来暗杀,”奥古斯都低声说,“她很清楚,这种行为不可饶恕。”
“她会进攻火星的。”我说。
“有可能和解吗?”普林尼问。
“和解?”野马喊着,“普林尼,她消灭过一整颗卫星哪——你的脑袋是怎么回事?”
“主君,只有和平能延续家族,开战没有好处。与最高统治者对立,能有什么收获?”普林尼的长处就是辩才无碍,“对方军力盛大,财力近乎无限。无论您名声、威望多崇高,也不足以与整个联合会为敌。主君,您栽培我,是因为能看见我的价值,愿意信任我的建议。没有您,我一无是处。所以,您的安危就等同我的安危。因此,请听我一言,不要让最高统治者留下的伤痕在您心中化脓,万万不可开战。土卫五的确是最好的例子。请您想想它是如何化为灰烬。若要保全家族,就必须尽全力与对方和解。”
奥古斯都提高声音:“最高统治者早就在施压,我也一直表现得像个金种,坚忍地承受一切。现在,她切开了我的慈悲与沉着,刀尖终会碰触到我内在的钢铁。回火星,准备迎战。”
“进入大气底层了,”野马报告,“扶好了。”
“那光点是啥?”塞弗罗问,“高度表上面那个在闪的?”
蓝种难得开口:“阁下,那代表货舱舱门开启了。”
“货舱?”我皱眉,“那可以强制关闭吗?”
“不行,阁下,指令无法输入。”
为什么货舱舱门会……
“他自愿的!”野马惊呼,“塔克特斯刚才是自愿的!”
“可恶!”我也大吼。除了野马,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然后迅速会意。“塞弗罗、维克翠,跟我来!”我转身以最快速度朝船尾跑去。
“准备紧急回避。”我听见野马嚷着说。
“怎么回事?”普林尼惨叫。
“塔克特斯!”我低吼,维克翠与塞弗罗紧跟在后,号叫者和家族内其余人见我匆忙跑过,纷纷询问。
苦脸解开防撞束带:“他刚刚带着小男孩过去了。”
“坐下!”我将他压回椅子上,“大家都坐好!”
塔克特斯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但为什么不会呢?为什么我以为他不会将自己摆在第一位?那才是他的本性。
我们从扶手滑下,到了货舱层,穿过胡狼正在为奎茵动手术的地方,推开内舱门,狂风马上袭来。对外舱门打开了,遥远地面上一片灯海。小丑和一个奥古斯都的枪骑兵昏迷倒地,伤口还流着血,身子正缓缓往外滑去。塔克特斯已成为黑暗之中的一个小点。我看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他正抓着莱森德。
“塞弗罗,”我扣住他肩膀,“别冲动!”他气急败坏,一副想要跟着跳出去的模样。但是他冲出去没有任何意义,一切都太迟了。更何况,这儿还有两个失去意识的金种就要从斜坡摔出机外。维克翠追上,操作控制面板关闭外舱门。
“塔克特斯身上没有通讯装置,”她上气不接下气,“全被电磁脉冲破坏了。”
“不过他也不需要什么鬼装置,”塞弗罗指着小丑的赤脚,“那混账抢了反重力靴。只要接近镰翼艇的扫描系统,就会有人迎接。”
我算了一下:“大概两分钟后对方就会派出部队,登船攻击。”
第二十章 地狱掘进者
我早该知道塔克特斯会这么做。学院训练时,他原本效忠的学级长是塔玛拉,但一有机会马上暗杀对方。塔克特斯只会追随强者,眼中只有胜利。我明知道他就是这样的禽兽,竟天真地以为自己已将他驯服,可以信任他——不对,我傻到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他。我在心里不断咒骂自己,为什么这么傲慢?这么愚昧?走回驾驶舱时,我听见奥古斯都正在跟蓝种对话。
“驾驶员,有没有办法带我们回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