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课程,我想。我怎么会知道呢?”

  “没有其他情报吗?”

  “没有。”

  “真没有?”我问。

  “呃,也许有一些,我想。”马提欧承认,“毕业生分为三种:杰出的圣痕者,普通毕业生,还有蒙羞者。圣痕者在社会中平步青云;普通毕业生也能,但前途有限,还要努力得到圣痕;蒙羞者会被送到偏远而生活艰辛的殖民地,比如冥王星,去做初期环境改造工程的监督者。”

  “怎么样才能成为圣痕者?”

  “我想学院里有一套等级体系,也许是靠竞争。我不知道。但作为一个物种,金种是靠征服而存在的。这会是你面临的竞争的一部分。”

  “太笼统,”我叹气,“有时你和没腿的狗一样没用。”

  “在金种社会里,小子,游戏规则是寻求有权势者的支持。你的赞助人会把你在学院里的行为当作面试的延伸。你需要一位导师,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他露齿一笑,“所以,你要是想为我们的计划出力,有多大本事就使多大本事吧。想想看,要是能成为军事执政官的学徒,十年内你自己就能当上军事执政官,指挥一个舰队!想想看你能用一个舰队做到什么样的事,小子,想想看。”

  马提欧以前从没提到过那些神奇的舰队。他眼中的兴奋极具传染性,我也开始想象了。

  

  第十六章 学?院

  

  考试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正在高层建筑的阁楼,和马提欧做文化识别和口音调整练习。房间俯瞰着城市,背后是一轮落日。我正就约克敦超新星虚拟战争运动俱乐部的事,巧妙地跟马提欧斗嘴时,我的数据板响了起来,提示有一条高优先级信息传到了我的数据流中。我差点把咖啡洒出来。

  “我的终端刚刚被控制了,”我说,“是人口质量控制委员会。”

  马提欧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我们大概有四分钟时间。”他冲进图书室,哈莫妮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书,喘口气的工夫,她已经跳起来跑下楼,离开了套间。我把房间检查了一遍,确认卧室里和其他地方都有我和我假造的一家的立体照片。四名雇来的仆人——三个棕种人、一个粉种人——身穿我冒名顶替的家庭的飞马制服,在屋子里做着家务。

  一个棕种人去了厨房,另一个,一个粉种女人,则在为我按摩肩膀。马提欧在我房间里给我的鞋子上光。当然,这些活儿都可以让机器做,但黄金种从不把人力可及的工作交给机器。那会使他们的权力无从体现。

  室内飞行器出现在远处,看起来活像一只蜻蜓。它嗡嗡响着越飞越近,个头也越来越大,在我房间窗外盘旋。登陆门滑动着打开了,一个身穿赤铜色制服的男人很正式地向我鞠了一躬。我用终端打开杜洛玻璃窗,那人飞了进来。与他同行的是三个白种人,每人手上都嵌着一个白色纹章。他们是学者会和赤铜官员的人。

  “请问我是否有幸向已故的莱纳斯·欧·安德洛墨德斯和莱克瑟斯·欧·安德洛墨德斯之子,戴罗·欧·安德洛墨德斯致以问候?”

  “当然。”

  那位官僚用恭顺但不耐烦的方式打量了我一下:“我是学院质量控制委员会的邦迪勒斯·西奥·坦克鲁斯。恕我唐突,我有几个问题要请您回答。”

  我们在厨房的橡木桌前面对面坐下。他们把我的一根手指连在一台机器上,一个白种人戴上一副眼镜,用以分析我的瞳孔和其他身体反应。这样他们会知道我是否在撒谎。

  “我们先来进行一组对照问题,来确定你说实话时的常态反应。你是安德洛墨德斯家族的人吗?”

  “是的。”

  “你是金种人吗?”

  “是的。”我的每个字都是谎言,他们的对照问题没法起作用了。

  “你在两个月前的入院考试中,是否有作弊行为?”

  “没有。”

  “你是否使用过神经增效药物,以在考试中激发更高的理解和分析能力?”

  “没有。”

  “你是否使用过网络设备,进行实时聚集及合成运算?”

  “没有。”我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房间里屏蔽信号,这是不可能做到的。我很高兴你们做了调查,以免浪费我的时间,铜种人。”

  他露出一个典型的官僚式笑容。

  “你是否事先知道题目?”

  “不。”我认为发怒的反应在这时是合适的,“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不习惯被你这种人叫作撒谎者,铜子儿。”

  “这是每位杰出的参加者都必须经过的程序,金种大人。我衷心请求您理解。”那官僚用蜂鸣一般的声音说,“所有成绩远远超出正常偏差值的参加者都必须接受调查。在考试过程中,你是否曾用自己的某种装置控制其他人的装置?”

  “没有。我已经说过,房间内有信号屏蔽器。感谢你继续下去,铜脑袋。”

  他们采集了我的血样,给我做了脑部扫描。结果立即就会出来,但他们没有和我分享。“按照程序,”他提醒我,“你会在两周内得到结果。”

  四周后我们才收到回音。我通过了质量控制委员会的核查。我没有作弊。考试结束两个月后,我他妈的终于拿到了结果,这时我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认为我作了弊。我做错了一道题。总共几百道题目,我只错了一道。我把结果告诉了舞者、哈莫妮和马提欧,他们只是盯着我看。舞者往椅子里一倒,大笑起来;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笑。

  “天哪,”他骂道,“我们成功了。”

  “他成功了。”马提欧纠正。

  舞者笑了整整一分钟才恢复理智,拿来一瓶香槟。但我感觉到,他看着我,仿佛看着某种异样而陌生的东西,他们仿佛突然不知道自己创造出的东西是什么了。我抚摸着胸前口袋里的血花,感觉着挂在脖子上的婚戒。创造了我的不是他们,而是她。

  一个男仆来为我收拾行装,准备前往学院。我到阁楼去和舞者道别。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握了又握,脸上的神情和我父亲受刑前一模一样。他想让我安心,但藏在这副表情背后的是担忧和怀疑。在进入那个世界之前,他是否已经让我做了万全的准备?他是否尽了自己的职责?我父亲这样看着我的时候只有二十五岁,舞者四十一岁了,但二者毫无区别。我咯咯笑了起来。纳罗叔叔从不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连他任由我把伊欧的尸体放下来时都没有。也许是他挨了我太多下右勾拳,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仔细想一想,在我众多的老师和父辈之中,最大程度上造就了我的,是纳罗叔叔。他教会我跳舞,让我成为了一个男人,也许因为他知道我会有怎样的未来。他试图阻挠我成为地狱掘进者,但多亏了他教我的事,我才活了下来。现在我学到了新东西。但愿它们也能救我的命。

  舞者把几个月前他割破我手指时用的戒指刀送给了我。不过,他把那东西的造型改了,让它看上去像个L。

  “他们会把它当成斯巴达人刻在盾牌上的箭头形纹章。”他说,“L代表‘Lacadaemonia’,斯巴达的古称。”但它实际代表的是莱科斯,是兰姆达家族。

  哈莫妮握住了我的右手,亲吻了曾经镶嵌着红色纹章的地方。这令我大吃一惊。她一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冰冷的、没有伤疤的那一边——她的另一只眼睛已经无法哭泣了。

  “艾薇会和我们一起生活。”她告诉我。不等我问为什么,她微微一笑,这在她脸上显得相当怪异:“你以为只有你能注意到一些东西?我们这里比米琪给她安排的地方更好。”

  马提欧和我相视一笑,互相鞠了一躬。我们表达了对彼此的尊敬,他伸出一只手来,但没有和我握手,而是伸进口袋,抓住了我那朵花。我紧跟着也伸出手,但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比我快的人。

  “你不能带着这个,我的朋友。你手上的婚戒已经够怪的了,花就太越界了。”

  “那给我留一个花瓣也好。”我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要求。”他抽出一条项链。那是安德洛墨德斯家族的家徽,我的家徽,我记得这一点。链子是金色的。他把项链放在我手里。“小声说出她的名字。”我照做了,那匹天马像血花的花蕾一般绽放开来。他把一片花瓣放在正中,吊坠又合了起来,“这是你的心。用钢铁把它守护好。”

  “谢谢你,马提欧。”我说道,眼里含着泪。我不顾他的反抗把他抱了起来,紧紧拥住。“如果我能活过一个星期,那都是多亏了你,我的朋友。”我把他放下时,他脸红了。

  “控制住你的脾气。”他提醒我,尖细的嗓音变得低沉,“礼仪,注意礼仪,然后把他们该死的门阀阶级一把火烧光。”

  飞船带着我越过火星的郊野,我紧紧握住天马吊坠。一片片细长的绿地像手指一般延伸在我从生下来就不断挖掘着的大地上。不知兰姆达的地狱掘进者现在怎么样了。洛兰太小。巴罗太老了。基尔兰?他太有责任心了。他有孩子要疼爱,并且也看够了亲人在自己眼前死去。他的血性已经消失了。莉亚娜倒是血性十足,但他们不准女人下井。这么说来就可能是戴安——伊欧的弟弟。他性子野蛮,但不聪明,典型的地狱掘进者性格。他很快就会送命的。这个念头让我一阵作呕。

  让我作呕的不止是这个念头。我很紧张。我看着飞船里面的情形,慢慢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六个年轻人安静地坐在那里。其中一个身材纤瘦、眼神开阔、笑容漂亮的少年抓住了我的视线。他是那种看到蝴蝶时依然会笑的人。

  “朱利安。”他得体地自我介绍后,抓住我的前臂。我们没法用终端机展示彼此的身份资料,一登机他们就把终端板收走了。于是我邀请他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戴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你去过阿赫亚吗?”我问朱利安。

  “当然。”他微微一笑。他总是在微笑。“怎么,你的意思是你没去过?太奇怪了。我认识许多金种人,但没几个能通过考试。这恐怕将是一个美丽新世界。不管怎么样,你没去过阿赫亚,这一点让我非常嫉妒。那是个古怪的地方。很美,这是毫无疑问的,但那里的生活快速而廉价。他们都这么说。”

  “但对我们来说并不是。”

  他轻声笑起来。“我想不是。除非你对玩弄权术有一套。”

  “我不太喜欢玩这套。”我注意到了他的反应,笑了起来,表示我并不是认真的,“除非有赌注,朋友。懂吗?”

  “懂!你玩什么,血棋?重力曲棍球?”

  “哦,血棋是不错,但虚拟战争更胜一筹。”说着,我露出一个金种人式的露齿笑。

  “尤其是当你是诺顿的爱好者!”他表示赞同。

  “哦……诺顿。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相处得愉快了。”我说着,身体一缩,用拇指戳了戳自己,“我更喜欢约克敦。”

  “约克敦!我看我们永远不可能相处愉快啦!”他大笑起来。

  尽管我在笑,但他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冷静。交谈,嘲讽,微笑,都不过是社交模式。马提欧把我训练得非常好,但就朱利安来说,他并不是个怪物。

  他应该是个怪物才对。

  “我哥哥肯定已经到学院了。他已经去过我们家族位于阿赫亚的封地了,去添乱,毫无疑问!”朱利安骄傲地摇了摇头,“他是我认识的最杰出的人。等着看吧,他会成为学级长。他是我们父亲的骄傲、欢乐之源。我的意思是,我的家族人丁兴旺极了!”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嫉妒,充满了爱。

  “学级长?”我问道。

  “哦,这是学院用语,意思是他所属分院的领袖。”

  分院,我知道这东西。按照潜在人格特征,学院被松散地分成十二个分院,每个分院都以一位罗马神祇的名字命名。分院实际是校外团体建立人脉的工具,是社交俱乐部。表现得够好,他们就会让你为有权有势的家族效力。家族是殖民地联合会中真正的实权派。他们拥有自己的军队和舰队,为君主提供支持。忠诚来源于权势。人们并不爱他们生活的这个星球。如果他们有爱的能力,他们爱的也只是竞争。

  “你们还没扯完吗,姑娘们?”一个坐在飞船角落里的顽童冷哼了一声。他看上去很邋遢,与其说是金黄,更接近卡其色。他嘴唇很薄,脸上带着一种发现了老鼠的鹰隼一般的残酷。一个青铜种。

  “我们打扰你了吗?”我礼貌地反唇相讥。

  “两只狗的吠声会打扰我吗?好像会的,如果它们叫得太响。”

  朱利安站了起来:“道歉,贱种。”

  “滚你的。”那小个子回答。半秒钟之内,朱利安仿佛凭空变出来一般抽出一只白色手套。“你打算用那个给我擦屁股吗,黄金娘娘腔?”

  “你说什么?你这野蛮人!”朱利安震惊地喝道,“是谁把你养大的?”

  “狼群,在你妈把老子从下边喷出来之后。”

  “野兽!”

  朱利安把手套摔到那小孩身上。我旁观着,好像在看一场最棒的喜剧。那小子看上去好像是直接从莱科斯出来的,也许是贝塔家族。除了更丑陋、个头更小、性子更急躁,他简直就是洛兰的翻版。朱利安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向他发出了决斗的邀请。

  “我要和你决斗,朋友。”

  “决斗?你觉得自己受了这么大的侮辱?”丑男孩冲着出身显赫的少年嗤笑起来,“可以。入院测试之后,我会帮你把碎成一块块的家族荣誉缝缝好的,娘娘腔。”他用手套大声擤起鼻涕来。

  “为什么不是现在,懦夫!”朱利安叫道,挺起了瘦弱的胸脯。他父亲一定教他这么做过。从没有人羞辱过他的家族。

  “你没有头脑吗?这里有剑吗?白痴。滚你的。入学仪式之后我们再来决斗。”

  “入学仪式?”最后,朱利安终于询问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