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星冉看上去有些害怕,何夕的语气令她不安。

  “你知不知道有极个别的人在联线后并不会完全失去知觉,极少数的时候他们有可能会在系统中恢复部分感知能力,从而获得少部分不公开的信息。”何夕的语气像是在讲述一个秘密,“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星冉突然笑起来,露出编贝样的牙齿。“你逗我呢。”她笑着说,“我不信。哪有这种事情,我怎么全不知道。”

  何夕愣了一下,印象中星冉不是这种随意打断别人的人,尤其是在自己不在行的问题上。他有些着急地补充道,“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这么说你比我们这些普通人知道的东西多喽?”星冉还在笑。

  “多一点点而已。”何夕很老实地说,“绝大多数情况下我同大家一样,只在某些极个别的情形下会略有知觉。那种情况有些像做梦,隐隐约约明白一点,但细加追究起来却又含糊得很。不过我还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我知道我们联入的其实是叫做‘脑域’的一个人脑联网系统,里面有许多兆脑级研究员从事着研究工作,而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大脑在其中似乎是相当于……”

  “算啦。这些我都不喜欢听。”星冉不耐烦地嚷起来,“没什么意思。你还是说准备请我吃什么吧,这个我爱听。”她转动着眼睛拍了拍自己的提包说,“要是没钱可别打肿脸充胖子哦。”

  何夕不解地看着星冉,这个容颜秀丽的女孩身上一直有些他无法看透的东西。有时候她就像是一潭清水,让人能一眼望见池底,而有时却又像天上的浮云般让人捉摸不定。不过,也许正是这种感觉才让何夕觉得和星冉在一起是很愉快的事情。

  “你干吗……这样看着我。”星冉有些脸红地低下头,声音也低了很多。

  如果不是有人恰好到来,很难讲何夕能否在星冉这副欲语还羞的模样儿前挺住。来人并没有注意到何夕对他的此时到来有些不满,他只是看着星冉说话。

  “我是赵南。”来人除下墨镜,显得很有礼貌,但他身边的警卫人员却表现傲慢。

  惊喜的光芒立刻从星冉的眼睛里放射出来,一时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星冉目不转睛地仰视着这个她一直想要见到的音乐大师。“你一直是我的偶像,从来没有人能够像你的音乐那样打动我。”

  赵南脸上保持着矜持的笑容。他常常不得不面临这种局面,音乐对他纯粹只是带有玩儿性质的爱好,他也根本没在这上面花多少功夫。但是凭借“脑域”的力量他能够用人和一种乐器将任何一段音乐演绎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且可以绝不夸张地说,如果愿意的话,赵南可以好不费力地找出古往今来每一首曲子的缺陷所在,不过出于对昔日大师们的尊重他无意这么做。个中道理很简单,包括音乐在内的一切艺术活动其实都可以归结到智力上来,当一个人的脑力提高了上百万倍之后,他眼中的世界就会是另一副完全不同的模样了。其实他只是几年前的某一天心血来潮在联线时弹奏了一支曲子,结果却成为了举世闻名的音乐大师。而他本身的专业却只有很少的人知晓。不过严格说来在他专攻的三个专业里只有分子生物学是他本身所学,但因为“脑域”的缘故,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在两个互无关联的领域同时有所建树。

  “我们到处找你。”赵南说,“你今天好像变动了日程。平时这个时候你通常都在脑房里的。你对我们很重要。”

  星冉有些受宠若惊,她想不到赵南会这么说,她觉得自己有点头晕。“我……很重要?你真的是在说……我?”她不敢相信地重复着。

  “我希望你能够同我们走。”赵南期待地看着星冉,“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你们是不是想从星冉那里得到一些东西。”一直没有说话的何夕突然开口道。

  赵南一怔。“你是谁?是谁这样告诉你的?你知道些什么?”

  “我是何夕。我只是这样猜测。我想知道她有没有危险。”何夕平静地说,“星冉是我的朋友。”

  “何夕?”赵南狐疑地转动了一下眼珠,似乎这个名字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你联线时用过今夕何夕这个名字吗?”

  何夕淡淡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南吁出一口气,低头将一份文件递给星冉:“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请在上面签字,表示你自愿与我们合作。”

  星冉接过文件飞快地扫了一眼边签下了字,她脸红红的,还没有从兴奋中恢复过来,整个人都显得激动。何夕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他尤其爱盯着赵南的眼睛看,他的这个举动让赵南显得有些不自在。

  赵南满意地收好文件对星冉说:“你现在就不用回去了,跟我们走吧。”

  (十)

  前方的不远处是一道墙。那墙看上去黑黑的,是那种纯粹的、绝对的、不反射一丝光线的黑色。墙体突兀直上,高耸入云,神秘莫测。

  直升机悬停下来。“我们不能再靠前了。”俞峰说,同时眼光仍然盯着那道奇怪的墙。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带我跑几百公里到这儿来?”何夕问,同时伸了个懒腰,“那道墙是什么东西?”

  俞峰叹了口气。“只有在这里我才有决心坦白地告诉你一些事情。”他指着远处说,“那道墙其实是一道隔离场,里面就是看成人类最伟大的创举之一的西麦农场。”

  “西麦农场?”何夕悚然朝着舷窗外望去。虽然政府加以保密,但关于西麦农场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些,想不到自己今日竟然能够亲眼目睹这传说中的密境。

  “你知不知道,就在那道墙的背后,现在正有某种也许比人类先进了不知多少年的诡异生物正在试图冲破屏障来到我们的世界。你觉得它们会这样对待我们这些低等生命体?”俞峰的话语里有调侃的意味,“我觉得只有人类这种疯狂的生物才能造就出像西麦农场这种集奇迹与灾难于一体的智慧结晶。”

  何夕静静地看着俞峰,他等待着下文。

  俞峰接着说:“星冉的大脑里可能正好存有能够组织它们的方程式。通过这个方程式我们可以让加快的时间停下来。简而言之,我们可以冻结西麦农场的时间,让里面的一切相对于我们来说变成一动不动的雕塑,直到它们不再对人类构成威胁为止。”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何夕不解地问,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刚刚使得四个活生生的人精神崩溃变成了白痴。”俞峰的预期失去了控制,他无助地望着那道黑色的墙,“试验失败了,为了扫描出他们脑中的信息,我们让他们超长时间地联线,结果发生了悲剧。”

  “你是说星冉也可能会……”何夕倒吸一口凉气,“那个叫赵南的音乐家带她走的时候可没说这些。”

  “赵南是三个学术领域的专家,音乐只是他的业余爱好。”俞峰苦笑,“虽然现在我对音乐略知皮毛,可是只要我联上‘脑域’,我马上可以成为音乐大师。”俞峰露出崇敬的神色说,“这就是‘脑域’时代的奇迹。”

  何夕突然大笑起来,他知道这样做很没道理,但却管不住自己。他觉得俞峰的话真是好笑极了。“我也有个故事要对你讲。”何夕边笑边对俞峰说,“我认识一个女孩子,很普通的那种。她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去练钢琴。她觉得自己从生下来起就喜欢这种世上最漂亮的乐器,她的梦想就是当一名钢琴教师,坐在光可鉴人的琴凳上轻抚那些让人着迷的黑白琴键,让美妙的音乐从自己的手指缝里流淌出来。但是后来她的梦想破灭了,就是因为‘脑域’的存在。我肯定她永远都不会再去碰钢琴了。这个女孩就是星冉。”

  俞峰沉默了,他听懂了何夕的意思。他有些无力地辩驳道:“她不用这样的,作为爱好何必放弃。”

  何夕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录音机,一阵轻快的琴声从里面流淌出来。“这是星冉最后一次弹琴,我费劲心思才令她鼓起勇气这样做。结果人们嘲笑她的琴声。我承认赵南弹得更好,我也承认只要你联上‘脑域’就能成为大师。可那真是你们的琴声吗?你们拥有百万倍于常人的智力,像音乐这样的事情对你们而言只是小试牛刀。可是——”何夕的脸涨得通红,如果让我说的话,我要说星冉的这首曲子胜过你们何止千万倍,这是她练习了无数次,流淌了无数汗水才换来的琴声,是她发自灵魂的真实的声音。”

  俞峰叹口气,没有反驳何夕。过了一会儿他疑惑地看着何夕说:“我能肯定自己联上‘脑域’之后智力远在你之上,但是我倒是很怀疑自己正常的智力是否及得上你。”

  何夕若有所思地说:“那天赵南听到我的名字后突然问我有没有用过‘今夕何夕’这个名字联线,我没有告诉他这正是我用的名字。”

  俞峰惊讶地叫了声。“你就是今夕何夕?那你是不是有时会在‘脑域’里保持知觉?我就曾经不止一次在‘脑域’里感觉到你的活动。这种情况相当罕见,根据分析只有少数极度聪明的人身上才会发生这种事情。”

  “极度聪明?”何夕自嘲般地哼了一声,“在你们这些兆脑级研究员面前还有谁敢自认聪明。”何夕的语气变得悲凉,“在‘脑域’时代,天才和傻瓜已经被同时消灭了。即使是一个弱智成为了兆脑级研究员的话都可以嘲笑任何一位天才的智力。这让我想起了蜜蜂。其实除了雄蜂之外所有蜜蜂刚生下来时彼此间都没有任何不同,但是吃蜂王浆的幼虫成为了无比尊贵的蜂后,哪怕它本来是其中最差的一只。”

  俞峰明白了何夕的意思,一时间他有些讪讪然。何夕说的虽然偏激但却让人无法反驳,这正是脑域时代的写照。由于命运的安排,自己成为了兆脑级研究员,成为了金字塔的顶端,可是,这一切能说明什么呢?那无穷无尽的智慧真的是自己所有吗?那无与伦比的思想光芒真的出自自己的内心吗?

  “算了,还是说正题吧。”俞峰换了话头,“星冉答应了参与补救计划,你打算怎么办?”

  何夕背上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