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赵南缓缓举起一只手。

  (五)

  “我上回同你吃过一顿饭并不代表我这一次也要接受你的邀请。”星冉的拒绝并不坚决,她看上去似乎只是因为疲倦才这么说。她的眼神毫无光彩。

  何夕知道星冉根本就不是那种坚决的人,所以他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上次的晚餐都吃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他当时好像光顾着看星冉吃东西了。“走吧。”他接着说,尽量使语气显得很有鼓动性,“你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

  “我已经买了份快餐。”星冉仍然朝着脑房的方向走去,已经看得见站在门边的黄头发阿金了,他四化在同什么人说着话。

  “你还去脑房?”何夕作势拦住星冉,“我觉得一天到晚不应该都待在那个地方。”11:122007-7-6

  “那你说我应该待在什么地方?”星冉突然笑了,似乎觉得何夕的说法很可笑,“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这是我的工作。”

  何夕一滞,他无法反对星冉的话。过了几秒钟他才幽幽开口道:“原来那是你的工作。可你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吗。当我不在脑房的时候就在码头上卸货。大多数时候是开着机器,不过遇上机器去不了的地方就用肩膀。”

  “你是码头搬运工?”星冉并不意外,“怪不得你的身体看上去这么棒。不过能多份工作总是好的。”

  何夕咧嘴笑了笑说:“在那里做一天下来的钱刚够吃三顿快餐。”

  星冉有些一伙地看着何夕,她清秀的眼眸让何夕禁不住有些慌张。“你这是何必?这样算起来在那儿干一天还比不上在脑房里待上十分钟。”

  “我知道在脑房里能挣更多的钱,可问题在于……”何夕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天空,“只要躺在脑房里就有人付给我钱这件事让人感到害怕。”

  “这有什么?”星冉似乎释然了,“大家都这样,我觉得并没什么不好。也许你是那种过于敏感的人,就是报纸上称的那种——脑房恐惧症。我听说这是可以治好的,你应该去试试。”

  何夕不想争下去了,他觉得这不是主题,“我们还是说说晚饭怎么吃吧,我的脑房恐惧症还没有确诊,不过独食恐惧症倒是肯定有的。你不会拒绝一个病人的请求吧?”

  星冉忍不住笑了,何夕费了很大劲才管住自己的目光不要死盯着她的脸不放。

  “好吧。”她柔声说,就像是面对一个耍赖皮的朋友。

  但是这时阿金突然喊着星冉的名字向这边招手。“出什么事了?”何夕念叨了一声。星冉小跑着过去,等到何夕赶到时阿金身边的那个人正在问她的话。

  “我是俞峰。”那个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手里拿着一台袖珍型电脑笔记本,一边问一边在记着什么。有十来个看上去似乎是警卫的人一脸警惕地守卫在他的身后,“你就是星冉吧?”俞峰很客气地问。

  “我是。”星冉在陌生人面前显得有些紧张,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

  “根据我们的调查,你总是在这家脑房登录,而且总是用这个名字。”俞峰的语气很柔和。

  “是的。”星冉镇定了些,她不解地看了一眼俞峰,“为什么调查我?”

  俞峰没有立刻回答,他手脚麻利地做着记录。“接近四万小时的联机时间。”他有些惊奇地自言自语,端详着星冉的面庞说,“你也就二十多岁吧。就算一天平均十个小时也得差不多十年。”

  星冉红着脸低下头,看起来她似乎无法应付这样的局面。何夕有些恼火地开口问道,“这好像不关你什么事吧?”

  “哦。”俞峰愣了一下,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请问你是谁?”

  “我是何夕。”

  “是这样。”俞峰紧盯着何夕,仿佛他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我奉命作一次调查,这位女士的某些情况引起我们注意,简单地说是在某些指标上表现十分优秀。这样吧——”俞峰递给星冉一页纸,“请你明天早上带上这份通知到市政府大楼去,到时候会有人安排一切。”

  “我?表现优秀?”星冉突然抬头,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她的这种惊诧的样子真是动人极了,“我明天一定去。”

  “那好吧。”俞峰淡淡地笑了笑,他觉得这个叫星冉的女孩身上有种与年龄不相称的天真。其实俞峰经常都会觉得在他面前的人显得天真,但那只是因为智力的原因,而此时的感觉却肯定不是这个原因,星冉的天真让人觉得亲切,还带有那么一点好玩。还有,她的眼睛真大。俞峰摆摆头,抛开这些与工作无关的念头。“我该走了,”他说,“明天的事情别忘记了。”

  “你听到了吗?”星冉看着俞峰的背影对何夕说,“我表现优秀!”她兴奋地转头看着不明所以的阿金,更大声地说,“我表现优秀,你听到没有?”

  何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想不到你还挺有上进心地嘛,我一直没看出来。”何夕说的是真话,这段时间以来他从未看到过星冉这样高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在何夕的印象里星冉一直是羞涩而内向的,甚至还有些自闭。他没想到那个叫俞峰的人几句话就让星冉高兴成这个样子。

  “我们好好去吃一顿。”星冉拉着何夕的手便走,不过令她意外的是,何夕居然一动不动。

  “怎么啦?”她疑惑地问,“你不是一直想吃东西吗?”

  何夕一时无语,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个叫俞峰的家伙真厉害。”

  星冉稍愣了一下,“说什么啦,不想请客就明说嘛,小气鬼。”

  (六)

  这是家离码头不远的餐厅,属于比较有档次的那种。其实何夕是那种讲求实惠的人,很少上这种地方。不过星冉说今天她请客,并且亮出了荷包,里面满是大叠的钞票,按照恶化系的生活水平起码可以很舒服地过上大半年,而这只是星冉随身带的钱。“小富婆。”何夕嘀咕一声。

  “你说什么?”星冉回头问道。何夕慌忙闭上嘴。

  从二楼的窗户望出去能看到码头的全景。晚风拂过来,带着海边特有的潮味。

  “喏。”何夕指着远处说,“白天我有时就在那一带干活。”

  星冉“唔”了一声,然后含糊不清地指着一个已经空了的碟子说:“再来一盘。”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叫俞峰的人有些怪。”何夕边喝汤边说,“他的话说得模棱两可,明天你可要小心点。还有……”何夕神秘地指了指右方说,“那边有两个人一直盯着我们,已经很久了。你别不信,我可是说真的。”

  “我看你是神经过敏。你不要总是不相信人嘛。”星冉瞪了何夕一眼,“我看俞峰根本不是坏人,我今天觉得很高兴,你可别破坏我的好心情。”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何夕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以前?”星冉愣住了,她没想到何夕会问起这个,“你知道我已经有接近四万个小时的联机时间。我以前当然也是在脑房。怎么啦?”

  “我知道这个。我是说更早以前。”何夕很坚持。

  星冉叉着块食物的手悬在半空中,她的目光迷蒙了。“更早以前,”她喃喃地说,“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钢琴,黑色的表面亮得能找出人影来,真漂亮——”星冉突然打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似的。

  “我听见你说钢琴。”何夕探究地看着星冉,“你是钢琴师?”何夕的声音很小,他知道自己问得很没道理。这个世界除了赵南,怎么可能还有另外的钢琴师。

  星冉镇定了些。“就是钢琴。”她简短地说,“以前我练过整整十年钢琴。我觉得自己从生下来起就喜欢这种世上最漂亮的乐器,在钢琴面前我觉得自己充满灵感,人民都说我有天赋。我那时的梦想就是当一名钢琴教师,作在光可鉴人的琴凳上轻抚那些让人着迷的黑白琴键,让美妙的音乐从自己的手指缝里流淌出来,而我的学生们就坐在台下静静地倾听。”星冉突然笑了起来,她指着自己的脑子说,“你一定认为我很傻,是吧。后来我真的借钱开过一家很小的钢琴训练班,当时我觉得自己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不过只开了不到一个月就维持不下去了,没有一个学生。”星冉还在无力地笑,“我太傻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