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英伦湖区的景点。

一个矮矮的年轻人走在杜雷身边,一身短装,纽扣是皮质的,一 条宽皮带,千层底布鞋,一顶旧皮帽,旧皮包,剪裁很古怪、打了很 多补丁的裤子,一边肩膀还搭着一件巨大的彩格呢披肩,右手拄着一 根手杖。杜雷停下脚步,此人也停了下来,似乎很愿意休息一下。 “弗内斯丘原,坎布里亚山。”年轻人说,举起手杖朝湖对面点了 点。 杜雷看见一缕缕赤褐色的头发卷曲着从古怪的帽子下探出,他注 意到那淡褐色的大眼睛,还有这男人的矮小身材,他想到,我不是在 做梦!但同时他明白,他肯定是在做梦! “你是…”杜雷开口道,他的心猛烈跳动,感觉恐惧正在内心 翻腾。 “约翰,”同伴说,那声音中的平静理智感让杜雷的恐惧稍稍平息 了些。“我想,我们今晚会住在波尼斯。布朗跟我说,那儿有家很棒的 客栈,就在湖边。” 杜雷点点头。他根本就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 矮个年轻人凑过身来,温柔地牢牢抓住杜雷的胳膊。“在我之后的 那个人要来了,”约翰说,“既不是阿尔法,也不是欧米迦,但我们一 定要替此人开路。” 杜雷愚钝地点点头。微风吹过湖面,泛起涟漪,将对面山麓上的 新鲜植被气味带了过来。 “那个人将会出生在遥远之地,”约翰说,“比我们种族几世纪以 来所知的遥远得多。现在,你的任务跟我一样——就是要为他铺平道 路。你不会活着看到那个人传授学说的日子,但你的继任者会。” “是。”保罗·杜雷说,他发现,自己嘴巴里就是没有口水。 年轻人脱下帽子,把它别在腰带上,蹲下身捡起一块圆石,将它 朝湖面上掷去。波纹慢慢扩散。“该死,”约翰说,“我是想打几个水 漂。”他朝杜雷看去,“你必须马上离开医务室,回到佩森。你明白 吗?” 杜雷眨眨眼。这句话似乎并不是梦境中的。“为什么?” “别管为什么,”约翰说,“照我说的做。别等了。如果你不马上 离开,以后就没机会了。” 杜雷昏头昏脑地转过身,似乎他能直接走回医院的床上去。他回 头朝又矮又瘦的年轻人看了看,他正站在鹅卵石湖岸边。“那你呢?” 约翰又捡起一块石头,掷了出去,石头仅仅跳了一下,就马上消 失在了镜面之下,他摇摇头。“眼下,我很高兴呆在这儿,”他说,与 其说是对杜雷讲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我真的很喜欢这次旅行。” 他摇摇头,似乎要把自己从幻想中摇出来,然后抬起头,笑盈盈地看 着杜雷。“快走。快挪挪屁股,教皇陛下。” 杜雷感觉震惊,滑稽,恼怒,他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正躺 在政府大楼的医务室中的床上。医师把亮度调得很低,以便让他好好 睡觉。监控器的小圆珠紧紧抓着他的皮肤。 杜雷在那躺了一分钟,因为三度烧伤的治疗,他感到浑身发痒, 很不舒服,同时想到了那个梦境,他觉得那只是个梦罢了,他可以倒 头继续睡上几小时,等爱德华蒙席——哦不,主教和其他人来这护送 他回去。杜雷闭上双眼,想起了那张既有男子气概、又相当儒雅的脸 庞,那双淡褐色的眼睛,那古老的语调。 耶稣会的保罗·杜雷神父坐起身,挣扎着站起,发现衣服不见了, 身上只穿着一条医院用纸睡裤,于是他把一条毯子裹在身上,拖着光 脚,不等医师对示踪传感器做出反应.就走开了。 在大厅的远端有个仅供医师使用的远距传输器。如果它不让他回 家的话,他会再去找另一扇。

李·亨特抱着济慈的尸体,走出埋在阴影中的大楼,踏进阳光普 照下的西班牙广场。他满心期待,希望能在那看见正在等他的伯劳。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是匹马。亨特并不擅长辨认马匹,因为这种动物 在他的时代已经绝种,但看样子,这匹马就是先前带他们来罗马的那 匹。它身后连着同样的小车子——济慈称其为“桅图拉”,就是他们 早先坐过的小车子。因为有这辆车子的存在,亨特也更加容易地辨认 出了这匹马。 亨特抱着尸体,把它放置在马车座椅上,并小心翼翼地把它用亚 麻布包住。马车开始缓缓上路,他紧随一旁,一只手仍然摸着裹尸布。 济慈弥留之际时,曾叫亨特把他埋在奥理安城墙①和卡伊乌斯·凯斯 提乌斯金字塔边上的新教公墓中。亨特隐隐约约记得,在先前他们古 怪的旅途中,他们曾路经奥理安城墙,但是,如果他的生命——或者 济慈的墓地——定要在那进行,他是肯定找不到它的。但不管怎样, 马儿似乎认得路。 亨特在慢慢移动的车子旁拖着沉重的步子,他意识到,空气中带 着美妙的春晓之味,还有一种腐败植被的含蓄气息。济慈的尸体是不 是已经在腐烂了呢?亨特几乎不懂死亡具体意味着什么.他也不想知 道。他使劲拍了拍马屁股,赶着马儿,可是那畜牲却停了下来,缓缓 转过头,向亨特投来一道责难的目光,接着继续它沉重缓慢的步伐。 向亨特泄密的,更多的是眼角瞥到的一丝闪光,而不是什么声音。 他飞快地转过身,伯劳就在那儿——在他身后十到十五米外,紧紧跟 着马儿的步伐,那是种既庄严但又有点滑稽的进军,每迈一步,插满 棘刺的膝盖就高高抬起。日光在甲壳、金属牙和刀刃上闪耀。 亨特心中冒出的第一股冲动是想抛下马车独自跑开,但是他心中 又涌起一丝责任感,还有一股更深的迷惘,将那股冲动抑制住。除了 西班牙广场,他还能跑到哪去呢——而伯劳拦住了去广场唯一的路。 那就姑且把那怪物看作这疯狂吊唁队伍中的一份子吧,亨特转过 身,背对着伯劳,继续在马车旁行走,一只手伸进裹尸布,紧紧抓着 他朋友的脚踝。 行走的过程中,亨特时刻留意着远距传送门的迹象,或是任何超 越十九世纪技术的征兆,或是另一个人的影子。但什么也没有。眼前 的幻觉真是逼真——他正走在公元1821年2月如春的天气下,正穿越 被人遗弃的罗马。马儿踏上离西班牙台阶一个街区外的某座丘陵,在 宽阔的大道和狭窄的小巷中转了好几个弯,经过一座弯曲、崩裂的废 墟,亨特认出这是圆形大剧场。

①奥理安为罗马帝国皇帝,公元三世纪时在位,罗马城为其下令建造, 故有此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