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起先肯定大为惊惧——中断了小声谈话,抬起头,忽然间看 见了一个幽灵,一个矮个男人的影子从黑暗中出现,呼唤着他们的名 字…呼喊着杜雷的名字,声音响亮诧异…他向他们胡言乱语,述 说着朝圣和朝圣者,光阴冢和伯劳,人工智能,以及天神的死亡。 蒙席大人没有叫来警卫;他和杜雷也没有逃之天天。他们一起安 抚了这个幽灵,试图从他兴奋异常的谵语中获得一些有意义的语句, 将这奇异的遭遇变成理智的对话。 他的确是保罗·杜雷。真正的保罗·杜雷,不是什么希奇古怪的 叠魔①或者机器人复制品,也不是赛伯人重建物。听他说话,向他提

①叠魔:原意指隐藏在每个人心灵中的另一个看不见的自我。它在镜 子里不会留下任何映像,也不会投下影子,但它每时每刻都站在人的 身后,监视着人的一举一动,并将自己的建议灌人人的脑中或渗透进 人的心里,从而形成思想。

问,注视着他的眼神…但主要是在和他握手时,触摸他时,我确信 无疑,这的的确确就是保罗·杜雷神父。 “你知道…我这一生所有难以置信的细节…我们在海伯利安, 在光阴冢的那段时间…你说你是谁来着?”杜雷正在对我说话。 现在轮到我来说服他了。“约翰·济慈的一个赛伯人重建物。布劳 恩·拉米亚在你们的朝圣之途中,在自己身上携带过一个人格,我和 那个人格是一对孪生子。” “你能够联络…能够知道我们发生的事,是因为那共享的人格, 是不是?” 我单膝跪在他俩和祭坛之间,阻止地抬起双手,“是因为…因为 万方网中的某种异常。但是我梦见了你们的情况,听见了朝圣者讲述 的故事,听到了霍伊特神父述说了保罗·杜雷的…也就是你的… 一生和死亡。”我伸出手,摸到了他牧师服下面的手臂。我竟然和一名 朝圣者待在了一起,就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这让我有点摸不 着头脑。“那你知道我怎么来这里的了。”杜雷神父说。 “不。我最后一次梦见你时,你进入了一个穴冢。有光。此后的事 我一无所知。” 杜雷点点头。他的脸比我梦中见到的更显贵族气,也更为疲倦。 “但你知道其他人的命运,是不是?” 我深吸一口气。“其中几个。诗人塞利纳斯还活着,但被刺在了伯 劳的荆辣树上。至于卡萨德,我上一次梦见他,他正赤手空拳攻击伯 劳。拉米亚女士和我的济慈副本在一起,他们通过万方网,进入了技 术内核的外围…” “他在那…舒克隆环中…不管那叫什么东西…他在那东西里 面活了下来?”杜雷似乎很感兴趣。 “现已不再,”我说,“有个叫做云门的人工智能人格杀死了 他…毁灭了他的人格。布劳恩正在返回。我不知道她的肉身是否活 了下来。” 爱德华蒙席朝我凑过来。“领事呢?父女俩呢?” “领事企图乘霍鹰飞毯返回首都,”我说,“但是在北方几英里外 掉了下来。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英里。”杜雷说,似乎这个词唤回了尘封的记忆。 “对不起,”我指了指大教堂,“这地方让我想起了我…前世使 用的计量单位。” “继续说,”爱德华蒙席说,“父女俩呢?” 我坐在凉爽的石头上,精疲力竭,我的手臂和双手由于疲乏而颤 抖。“在我前一次的梦境中,索尔已经把瑞秋献祭给伯劳了。这是瑞秋 的要求。我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光阴冢正在打开。” “所有的?”杜雷问。 “我能看见的所有的。” 他们两人互相对望了几眼。 “还有其他一些事,”我说道,然后把云门的话告诉了他们,“这 可能吗?从人类的意识中可以进化出…一个神,而人类竟然一无所 知,这可能吗?” 闪电已经停歇,但是现在雨下得更猛烈了,我能听见远处高高的 巨大穹顶上发出的声音。黑暗中的什么地方,一扇笨重的门发出吱呀 一声,脚步声回荡着,然后渐行渐远。大教堂昏暗的幽深之处,祈祷 蜡烛扑闪着红光,反衬着墙壁和帷帘。 “我教授的知识中,圣忒亚说这是可能的,”杜雷满脸疲意地说 道,“但是如果上帝是一个能力有限的生物,他进化的方式和我们这些 能力有限的生物所做的如出一辙的话,那么不可能…那不是亚伯拉 罕和基督的上帝。” 爱德华蒙席点点头。“有个古老的异端邪说…” “对,”我说,“索契尼派异端。我听见杜雷神父向索尔·温特伯 和领事解释过。但是,这…神力…是如何进化的,它是有限还是 无限,这些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云门讲述的是事实,那我们打交道的 对象,是使用类星体作为能量源泉的神。先生们,那是一个能够摧毁 银河的上帝。” “那将是一个摧毁银河的神,”杜雷说,“但不是上帝。” 我清楚地听见了他的强调。“但如果它的能力无可限量,”我说, “如果它是你写到的那个全体意识的欧米迦点上帝,如果它是你们教会 自阿奎那①以来一直在争论推理的同样一个三位一体神…但如果三 位中的一位逆着时间长河逃回到这里…逃回到现在…那会发生什 么事呢?” “可是,他是要逃离什么呢?”杜雷轻声问道,“忒亚的上帝… 教会的上帝…我们的上帝,将是欧米迦点上帝,是进化的耶稣,是 人格,是宇宙…忒亚称之为升临和降临,所有这些无懈可击地结为 一体。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以至于那个神人的任何组成部分想要 脱逃。没有敌基督,没有理论上的邪魔力量,没有‘反上帝’,可以 威胁到这样一个宇宙的意识。另外一个神会是什么呢?” “机器之神?”我说,声音如此之轻,甚至连我也不确信我有没有 大声说话。 爱德华蒙席双手紧握,我以为他是要进行祈祷,但其实只是一个 深思和异常焦虑的姿势。“但是基督心存疑虑,”他说,“基督在花园 中焦虑万分,汗如血点,要求将杯从他那里撤去。如果有即将来临的 第二次牺牲,甚至比十字架之刑更为可怕…那么我能想象,三位一 体中的基督实体穿越时间,走过某个四维的客西马尼花园,争取几小 时…或者几年的…时间,以便进行思考。” “比十字架之刑更为可怕。”杜雷低声重复道,声音嘶哑, 我和爱德华蒙席盯着这位牧师。在海伯利安星球,杜雷将自己钉 在一棵高压特斯拉树上,而没有屈服于十字形寄生物的控制。由于那 生物起死回天的本领,杜雷经受了无数次十字架之刑和电刑的痛苦。 “不管升临意识要逃脱什么东西,”杜雷低声道,“那东西极其可 怕。” 爱德华蒙席将手搭在他老友的肩膀上。“保罗,告诉这位先生,你 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不管杜雷的记忆刚才将他带到了什么遥远之地,现在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