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的形状,一点点,一簇簇装饰着深不可测的暗夜。在远处,淡淡的银河从天穹伸向天边,又斜斜地没入地中,似乎与月光下我的影子遥遥相接。
我在惊愕中转过身来,望向天的另一边,顿时被满目强烈的银色光辉所淹没。我好不容易才看清楚了那是什么——
它不是月亮,却比满月还要明亮得多,正是它照出了我的影子。
那是一个与地平线近乎垂直,正对着我的巨大结构,一个占据了小半个天空的光体,光辉灿烂,无与伦比。它的形状如同一个巨大的蛹,虽然静止不动,却因为散发着

光明而充满了生命感。它没有明显的边界,但在光明的核心区域之外,还有一层层的光晕笼罩着,它们向四周发散出去,直到变成一个个漂浮在黑暗中的小光点。
它看上去很近,好像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但顶端向上延伸,渐渐变成了一条相对较狭窄和暗淡的光带,跨过天顶,落向天的另一边,成为刚才我所看到的银河。那横贯

天空的结构,如同一道发光的拱门,高耸在大地之上。
我不知怎么,蓦然明白了那个“蛹”是什么:那是宇宙中最壮丽的奇景,整个星系的中心,数十亿颗恒星凝聚而成的星系之核。
在地球上,银河系的中心位于人马座方向,由于厚重的星际尘埃阻隔,银心区域是不可见的。或许并非永远如此,太阳每两亿多年绕银河系的中心公转一圈。或许在上

古时代,当太阳位于银河系其他区域时,三叶虫或恐龙曾经见到过光辉灿烂的银心。但在人类有记载的历史中,我们的行星却一直和银河系伟大的中心世界相隔绝。如果古

代的先知和诗人曾见过这座银河中的永恒之都,就不会单单崇拜太阳和月亮的些许光亮。
同时我也明白了,这绝不是在我所生活的地球上。
在整个天空中,我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星座,繁星是如此之多,浩瀚如海,已谈不上什么星座。银河也明亮了很多,亿万恒星如同被神秘的力量召唤,聚集到它的中心

,形成了一个光之蜂巢。这无与伦比的星空,不可能是我熟悉的,地球的星空。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哪一颗星球,不知道是行星或是卫星,甚至不知道它是不是一颗星球(或许它是一艘巨大的太空船)?但十二岁的我知道,自己无疑已经远离了太

阳系在银河中的位置,或许是在整个银河系的另一边。或许,我根本不在银河系,而在仙女座星系,或者宇宙尽头的任何一个星系。而地球在遥不可及的宇宙另一边。
而我,不知如何,在那一刻,确确实实在那里,看到了银河之心。
那时,我望着那个亿万星辰所凝聚的光核,完全呆住了。当时的感觉,难以用语言形容。那是比惊愕更强烈的惊愕,比恐惧更深层的恐惧,比喜悦更欢欣的喜悦,如同

一个盲人,不,一只天生没有视觉的蝙蝠长出了眼睛,拥有了视力,看到充满光的世界的感觉。
……
以上不是虚构的小说,也不是无端的幻想。这是在某种意义上真实发生过的事件,是我十二岁时一个异常清晰的梦境。诚然,在多年后回溯叙述时,不免会加上一些后

来才有的知识和比喻,但当时梦中的异象和震撼,却没有丝毫的夸大虚饰。
这个梦并非从天而降。我生活在一个从来见不到银河的南方小城市里,甚至晴朗的星空也见得不多。我关于宇宙的认识基本来自于《十万个为什么》之类的科普读物和

科幻小说。大概十岁的时候,父母给我买了一本小松左京的《宇宙漂流记》,后来,又从一个邻居那里得到一本破破烂烂的《冰下的梦》,那是在我出生前就出版的一本国

内科幻小说集,收录了刘兴诗、王晓达等名家的作品,其中许多故事我都读了不下五六遍。从那些书中,我渐渐具有了关于宇宙的一些粗浅知识。
但给我最深印象的,当属郑文光先生的《飞向人马座》。这是一本当时根本买不到的书,我好不容易从图书馆借到一本,第一次打开的欣悦还记忆犹新。其中印象最深

的,就是少年主人公们乘坐飞船,穿过星际云,见到银河系之核的那一刹那:
除了向尾部望去,星际云还象一个遗留在记忆中的噩梦一样,他们又看见了星光灿烂的天空。三个人,就象会见久别的亲人一样,打开全部电视机屏幕,久久制览壮丽

的宇宙图景。银河正斜斜掠过前方。差不多就在飞船正前方,一条细细的溪流似的银河突然加宽了,加粗了,当中,有一团格外明亮、光耀夺目的东西。不错,这正是中微

子探测器里所看到的一大块亮斑,就象在晴夜中突然升起一轮明亮的太阳。
原来,这是银河系的核!
我们地球上看不见银河系的核,因为它被暗星云挡住了。星系核!这是宇宙中最壮丽的奇景,成千万、成亿万、成几十亿颗恒星密集在一起,发出强烈的光。固然,“

东方号”离开它还有三万多光年远,但是,它的光芒在电视屏幕上甚至可以照出三个宇宙旅行家的影子!
这个情节曾使我反复品味,激动不已。我想,这个梦的一部分渊源就在于此。当然还有其他更早更深邃的渊薮,如幼年时的夏夜,第一次见到漫天繁星时的惊异,如今

只剩下片段记忆,难以寻觅。
在这个梦之后,有好几天工夫,无论是上课还是放学,吃饭还是睡觉,我都在想着梦境中那诡异的奇景,而时常内心战栗不已。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梦”。一

般的梦境因为违反现实,而很容易被判定为虚假的:门门考试都一百分,或者让讨厌的老师滚蛋,或者在天上飞来飞去等等。但这些都建立在类似现实的基础上,恰恰因为

是现实的扭曲才容易看出它们的虚幻。但这个梦境和现实几乎没有任何相似性。它完全、绝对、纯粹是另一个陌生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我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以至于我

在内心深处竟找不到认为它是虚假的根据。
相反,稍加思考就让我惊讶地发现一个朴素的事实:那个梦中的世界几乎必然存在。银河系中有几千亿颗恒星,行星的数量或许还要多。除了地球之外,在任何星球上

都看不到我们熟悉的夜空,只要几十光年以外,看到的星空都会大相径庭。不同的太阳,不同的月亮,不同的星座……更不用说那些躲藏在旋臂深处、星系核心,或者银晕

边缘的世界,在那里我们必然会看到各种不可思议的图景,在千亿个星球中,某一个会看到类似梦境中的景象,毫不为奇。
我知道那个地方确实存在,虽然我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到达,但是在梦中,我的确曾到过那里。令我沮丧的是,我无法在现实中到那里去,正如天上的星

星,永远是可望不可即。
后来我长大了,在一座平平无奇的南国小城里。那些平淡而又躁动的青春岁月,我背着语文课文和数学公式,走过小学、初中和高中的林荫道,在笔记本上写下幼稚的

诗句和女孩子的名字,对未来充满各种渴望或憧憬,许多梦想涌现又转瞬消失,但有件事我却天真地一直没有忘却,我觉得,自己终将奔向那遥远的异星,那奇异又奇异的

世界。它们在那里,在等着我。终有一日,我将踏上它们无人涉足的表面,看到那些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奇观,因为它们在那里,事情就那么简单。
当然,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有发生,很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
我渐渐知道,我们的宇宙,至少存在了一百二十亿年以上,已知范围也达到一百多亿光年,在此近乎无限的时空之中,人类所熟悉的部分,包括我们的历史和可以确定

的将来所占据的,只是至为渺小不足道的一部分。终我们的一生,也无法到达最近的另一个星系,甚至无法到达另一颗行星。那些确乎真实存在的世界,我们却永远无法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