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们现在有了布鲁奈尔勋爵,不是吗?”

“的确,然后他领导下的国会就他妈的开始胡来!”

奥利芬特刻意又沉默了片刻。“安德鲁,如果你能帮我查到这份电报的内容,”他最后非常小声地说,“我会非常感激。”

“他可是个野心很大的人,奥利芬特。还有很多同样野心勃勃的朋友。”

“这么想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韦克菲尔德叹了一口气说:“既然如此,那就要绝对保密…”

“当然!”

“因为颗粒物沉积,导致我们的机器遭受严重污染。我们已经让技术工人三班倒,昼夜不停地工作;高尔基特爵士的气溶胶技术,也取得了不错的成果。尽管如此,我个人有时候还是会感到绝望,怀疑整个系统永远都不可能完全修复,恢复运行。”他压低了嗓音,“你有没有听说?拿破仑最高级的那些应用,最近几个月也都无法正常运行?”

“您是说拿破仑皇帝?”奥利芬特装作没听懂。

“我是说拿破仑差分机系统。对照工作面长度,他们的系统规模接近我们的两倍。”韦克菲尔德说。“可是现在,就是无法正常运行!”这件事好像让他尤其觉得恐怖。

“他们那边也发生了恶臭泛滥事件吗?”

韦克菲尔德沉着脸,摇摇头。

“哦,我知道了,”奥利芬特说,“很可能法国人机器的齿轮被洋葱片儿给卡住了…”

韦克菲尔德哼了一声。

“请一定尽早帮我找到那份电报好吗?当然,在您方便的时候。”

韦克菲尔德头部动了一下,但是幅度极小。

“够意思。”奥利芬特说着举起雨伞向副局长致意,随后起身走出刑事量化分析部门的办公区,韦克菲尔德手下的职员们还都在埋头耐心地工作着。

让拜特里奇把自己送到索肖区的酒馆之后,奥利芬特沿着专业人士特有的曲折路线,辗转来到了迪恩街。现在,他进入已经被烟火熏黑的旧房子,房门没有锁。他进去后,回头把门锁结实了,又走上两段没有铺地毯的楼梯。室内空气阴冷,弥漫着炖白菜和过期烟丝的味道。

他轻轻敲了两下门,停了一停,然后又敲两下。

“快进来,快进来,你会把冷气都放进来的…”纽约人民公社前成员——大胡子的赫尔曼·克里格先生一似乎把他所有的衣服全都穿在了身上。就好像他在跟别人打赌,赌他一次可以穿下捡破烂的包袱里的全部货色。

奥利芬特进来后,克里格把门锁好,又用铁链缠上。

克里格有两个房间,窗户临街的这间是客厅,另一件是卧室。房间里所有东西都破破烂烂,而且混乱至极。客厅中间是一张大大的老式方桌,上面铺着打过蜡的布片。上面放着手稿、图书、报纸一个德累斯顿洋娃娃,还有零星的缝纫用品、裂口的茶杯、肮脏的勺子、几支钢笔、几把小刀、蜡烛头和墨水瓶。此外还有一个荷兰式陶土烟嘴,一些烟灰。

“坐吧,坐吧,请坐。”穿得这么厚,克里格先生的样子比以前更像一头熊,他含糊地向一张三条腿的椅子挥挥手。奥利芬特在煤烟和烟草烟雾中眨眨眼,勉强分辨出一张接近于完整的椅子,尽管克里格的女儿最近在上面玩过做饭游戏。奥利芬特还是愿意冒险毁掉一条裤子,于是他把椅子面上黏糊糊的渣子拨到一边,坐了下来,与克里格面对面。两人之间,是乱糟糟拥挤不堪的桌面。

“给你的小特伦多带了一份小礼物,”奥利芬特说着从衣鬼里取出一个薄纸包着的包裹。纸包用一块长方形贴纸粘住,上面印着牛津街玩具商场的标志。“给布娃娃喝下午茶的小玩具。”他把纸包放在桌上。

“他管你叫拉瑞叔叔。我觉得不应该让他知道你真名。”

“我估计,索肖一带叫拉瑞的人一定很多。”奥利芬特又取出一个开着的普通信封放在包裹旁边,紧贴着桌子边缘。里面有三张非常旧的五英镑纸币。

克里格默不做声,两人默然相对。

“曼哈顿女子剧团巡演。”奥利芬特终于开口说。

克里格很不屑地哼了一声。“波威里街扮清新的货色,也跑到伦敦来了?我还记得她们在普尔蒂国家剧院的演出。是她们成功吸引死兔党徒加入革命事业,而此前这些人参与政治的方式,无非是在市政选举期间扔石头,挥拳头。这个剧团的观众都是些屠夫学徒、擦靴子的黑人,还有五点区和且林士果广场的妓女之类。这些满身汗臭的城市无产者来剧场只是为了看女人从炮筒子里喷出来,被平按在墙上,或者像撕纸一样扒掉她们的衣裳…这么说吧,先生,你找错目标了。”

奥利芬特叹了口气说:“朋友,我的工作就是刨根问底。您应该理解我不可能向您解释我提出任何一个问题的原因。我知道你曾经吃过不少苦头,现在依然在承受着煎熬,背井离乡。”奥利芬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惨兮兮的房间。

“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有人认为,在最近一次城里发生居民骚乱期间,除了各种各样的犯罪活动之外,曼哈顿派来的特工也在煽风点火。”奥利芬特等待着回应。

“我认为这不太可能。”

“您的根据呢,克里格先生?”

“因为据我所知,公社并不打算扰乱英国当前政局。在美国国内阶级冲突的问题上,你们的激进党政府采取了对公社有利的中立态度。事实上,你们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相当于一个盟友。”克里格语调中不乏怨怼,语带讥诮,“人们很容易想到,北方联盟手中最大的城市落入公社主义者之手,客观上是符合英国利益的。”

奥利芬特在不舒服的椅子上面小心挪动了一下身体。“据我所知,您和马克思先生非常熟悉。”他深知,要从克里格先生口中套出情报,就一定要找他最关心的话题。

“岂止是熟悉!他刚到美国,就是我接他下船的。他拥抱了我,不到一分钟以后,就从我这里借了二十个金元,去支付他在布朗克斯区的房租!”克里格似乎想笑,但怒火随即涌了上来,大而苍白的手掌上指甲很长,正不知不觉用力抠着一张纸。

奥利芬特不禁想起来自己的朋友恩格斯爵士。事情的确很奇怪,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位才华横溢的纺织业大亨会跟这种革命者扯上关系。在被马克思驱逐之前,克里格曾经是公社所谓的“中央委员会”委员。由于美国北方政府悬赏要他的命,他只好身无分文地逃离曼哈顿,隐姓埋名带着妻女逃亡伦敦,加入了成千上万的美国难民行列。

“要说起波威里街剧团…”

“怎样?”奥利芬特探身向前。

“党内其实有些内部冲突…”

“请继续说。”

“有些无政府主义者却冒称信奉共产主义,此外还有女权主义者和各种各样荒谬的信仰。您知道,这些暗藏在公社队伍里的人根本就不服从曼哈顿的指令…”

“我明白。”奥利芬特说,他想起了记述威廉·科林斯供状的,堆积如山的审讯记录。

此后又是徒步,奥利芬特绕道索肖,辗转来到考姆敦街,在“蓝猪”酒吧入口处站住。

这里有张大海报,上面写着:“参赛的绅士,所有坚决主张消灭害虫的人,都有机会赢得一块金质自鸣钟,参赛犬只体重限十三点七五磅以下。”在字迹模糊的海报下面还有一块刷了油漆的木板,上面写道:“长期供应老鼠,以备任何绅士训练爱犬之用”。

他进了酒吧,很快就跟弗雷泽碰了头,周围弥漫着狗、烟草和廉价金酒的味道。

长长的吧台前面拥挤着来自社会各阶层的人,很多都在腋下夹着自己的小狗,有斗牛犬、斯凯岛长毛猎狐犬、英国棕毛猎狐犬等等。房间低矮,也没什么像样的装饰,周围墙上只挂着一些皮项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