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座非常俗气的准圣经题材浅浮雕,他来到升降梯门口。值班员躬身迎接他进入,随后又进来一位愁容满面的绅士,开始用手绢擦拭着外衣肩膀上的一块浅灰色印迹。

铜梯的伸缩门咔嗒响着关闭,升降机开始上升。那位衣服被弄脏的绅士在三楼离开,奥利芬特刚要坐到五楼。这一层有刑事量化分析和非线形分析两个部门,他感觉后者远比前者更让人有压力。今天他要去的是刑事量化分析部门,具体是去找安德鲁·韦克菲尔德——负责这个部门的副局长。

刑事量化分析部的所有职员,每个人都围在狭小拥挤的隔间里,隔板用钢材、石棉和表面饰板组成。韦克菲尔德管理所有的员工,他的办公室也不过是个大号的隔间,完全是同样布局,连他的沙色头发两边都拥挤着镶铜边的抽屉,装着很多的卡片文件。

奥利芬特走近时,他抬头看了一眼,突出的前牙暴露在下唇上方。“奥利芬特先生,您好,”他说,“很高兴再次见到您,请稍等。”他把一些有编号的打孔卡片装进结实的蓝色信封里,信封上面贴着一条条的薄纸片。他有条不紊地把红色丝线缠在信封的两片封口折页上,然后把信封放到旁边,用石棉网隔开的文件箱里,里面还有另外几个同样颜色的信封。

奥利芬特笑问:“安德鲁,你是担心我会读懂你的打孔文件吗?”他从设计精巧的椅套里面拽出一把速记椅坐下来,把装在皮套里的雨伞横在膝盖上。

“你至少知道蓝色信封通常装什么类型的文件,不是吗?”韦克菲尔德说着把他可伸缩写字台推回到狭窄的凹槽里。

“其实搞不清楚,也不知道,但是我想,你们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吧。”

“有些人可以直接读懂卡片,奥利芬特,这样的人并不多,但即便是初等文员也能读懂卡片顶部的说明,就像你们暗中阅读影像记录文件一样容易。”

“安德鲁,我从来都不暗中阅读影像记录文件。”

韦克菲尔德哼了一声。奥利芬特知道,对他而言,这就相当于大笑了。“你们的外交业务搞得怎么样了,奥利芬特先生?你们是不是还在追查什么‘卢德派阴谋家’?”任谁都不可能听不出这话的嘲讽味道,但是奥利芬特却装作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简单回答问题:

“截止现在,这方面并没有投入太多精力,至少我感兴趣的领域是这样。”

韦克菲尔德点点头,他认为奥利芬特“感兴趣的领域”应该仅限于外国人在英国境内的所作所为。应奥利芬特要求,韦克菲尔德定期为他查阅各类文件,涉及意大利烧炭党、白茶花骑士组织、芬尼亚运动、得克萨斯游击队、希腊独立战士、平克顿侦探公司,以及美国南部同盟科学研究部,这些组织都在英国境内开展活动。

“我们给您提供的得克萨斯资料,应该派上用场了吧?”韦克菲尔德问道,他一向前探身,椅子就吱嘎作响。

“非常有帮助。”奥利芬特说。

“您会不会碰巧知道,”韦克菲尔德一面说,一面从衣兜里取出一根镶金自动铅笔,“得克萨斯方面有没有拓展疆土的愿望?”他用铅笔敲打着突出的牙齿,啪啪的响声让奥利芬特非常反感。

“您是说,从他们目前在圣詹姆斯河的位置,绕道百瑞葡萄酒厂采取行动的计划吗?”

“正是。”

奥利芬特犹豫了一下,看上去像在用心思考这个问题。“我不这么认为,他们的官方资金已经告罄。我估计,这要取决于该国地主的支持,说到底…”

韦克菲尔德牙齿咬着下唇,笑了起来。

“韦克菲尔德,”奥利芬特说,“请一定告诉我——是谁想知道这些?”

“刑事人体测量学分部。”

“真的?他们也参与了侦察行动吗?”

“事实上,我估计纯粹是技术上的兴趣,实验性质的。”韦克菲尔德把铅笔收了起来,“你那位学者朋友是叫马洛里,对吧?”

“是啊,怎么了?”

“我读到一篇书评,关于他的著作。他去中国了,是吗?”

“中国蒙古。带着皇家地理学会的科学考察队去的。”

韦克菲尔德撅起嘴,点点头:“我估计,是为了不让他碍手碍脚。”

“我希望这可以让他免受伤害。说真的,他不是坏人,只是对你们部门工作的技术层面问题有浓厚的兴趣。不过,安德鲁,我今天来是有技术上的问题需要你的协助。”

“是吗?”韦克菲尔德坐椅中的弹簧又在吱嘎作响。

“涉及邮政系统的一项业务。”

韦克菲尔德喉头轻轻咕哝了一声,似乎对此全无兴趣。

奥利芬特从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副局长。信封是打开的,韦克菲尔德从手边的铁丝篮里取出一双白色棉手套戴上,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白色电报地址卡看了一眼,然后抬头正视盯着他的奥利芬特。

“格兰德酒店。”韦克菲尔德说。

“正是。”酒店的徽记就印在卡片上。奥利芬特眼睁睁看着韦克菲尔德带着手套的手指不自觉地摸索卡片上的几行孔洞,寻找可能导致机械故障的破损之处。

“你想知道发件人是谁?”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谢谢。”

“收件人姓名呢?”

“这个我也知道。”

坐椅弹簧吱吱作响,奥利芬特觉得这次的响声显得很紧张。韦克菲尔德站起来,椅子里传出钢铁的弹音。他小心翼翼地把卡片插入头顶一个玻璃面仪器的正面插孔里,机器的下方同样是成堆的卡片。他看了奥利芬特一眼,抬起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按下一根乌木手柄,那台机器就像商店里的收银机一样开始咔咔作响。韦克菲尔德松开手柄,响声逐渐平和,变成嗡嗡声和轻巧的击打声,有点像投注商用的赌博机。韦克菲尔德眼看着旋转的打字键嗒嗒轻响着停息下来。突然,机器彻底归于平静。

“埃格蒙特,”韦克菲尔德轻声念了出来,“贝尔格拉维亚区,榉树庄园。”

“没错。”奥利芬特盯着韦克菲尔德,看着他把卡片从黄铜插孔里取出来,“安德鲁,我想要看到这份电报全文。”

“埃格蒙特…”韦克菲尔德就好像没听见一样嘟嚷着。他再次坐下,把卡片放回信封,摘下了手套。“他好像无处不在。我们尊敬的查尔斯·埃格蒙特大人。奥利芬特,他给我们指派的任务做都做不完。”

“安德鲁,我知道,这份电报的内容就存在统计局的档案里。它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就像无数的其他电文一样,对此我毫不怀疑。”

“那你知不知道,我要管理五十五英里长的机器工作面,况且恶臭对它们造成的污染都还没能清理干净呢!而且,你这次提出的要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过分,极度不符合常规…”

“你说‘极度不符合常规’吗?好极了…”

“还有你那些特警局的朋友,每个小时都排着队地往我这儿跑,一遍又一遍地要求使用我们的机器,说是要把这个国家隐藏的卢德派分子全部揪出来!奥利芬特,你要查的这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在我看来,他只是一名资历极浅的激进党政客,或者我应该说,曾经是,直到伦敦的恶臭导致骚乱。”

“也就是说,直到拜伦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