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香烟,从克里米亚半岛传来的。战争爆发以来就开始流行了。”

“你还抽烟?”马洛里吃惊地问。

“我跟加布利埃尔学的,”她说着从床上爬下来,“西比尔走了以后,她就住了进来,是个马赛来的法国女孩,但是上个月去法属墨西哥了,跟着她在使馆当兵的相好。那小伙子娶了她,幸运的小东西。”海蒂披上一件黄色丝绸浴袍,在灯下看起来还挺体面,尽管下摆都已经破损,“加布利埃尔本性善良。亲爱的,请付我四先令,哦,不对,五先令。”

“能找开一英镑纸币吗?”马洛里问。海蒂臭着脸给了他十五个先令,然后就消失在走廊里。

她这次走了挺长时间——看起来好像是找房东太太聊天去了。马洛里悠闲地躺在她床上,倾听远处大城市里传来的古怪声响:钟声、遥远的尖利喊叫声,还有可能是枪响的爆裂声。他现在醉得像个大老爷一样,而大老爷可以静静享受人生乐趣,但是他心里的那份重担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而且会因为他今夜的罪孽而加倍,但至少是现在,肉欲的满足让他飘然欲仙、自由自在,像羽毛一样轻灵。

海蒂回来了,一手拎着装满酒瓶的铁丝篮,另一只手夹着烟吞云吐雾。

“你去了挺长时间的。”他说。

她耸耸肩。“只是在楼下碰到点儿麻烦,遇上几个流氓而已。”她把铁丝篮放下,取出一瓶酒丢给马洛里,“试试吧,很凉爽的。他们把这个存在地下室里。感觉很好对不对?”

瓶盖结构复杂,用陶瓷、软木和铁丝钮组成。马洛里打开盖子,大口喝酒。瓶子上写着:纽卡斯尔浓啤酒。字母是突出的,塑在玻璃瓶表面。那是一家现代化酿酒厂,那里的人用巨大的钢桶造酒,每个桶都有一艘战列舰那么大。机器造的酒挺好,没有任何黑心小贩添加的泻药和印防己。

海蒂穿着她的外袍上了床,喝光了一瓶酒,又开了一瓶。“衣服脱掉。”马洛里说。

“你还没有给我一先令。”

“给,拿去。”

海蒂把硬币塞到床垫底下,笑着说:“内德宝贝,你真是个好人,我喜欢你。”她把外袍脱下来,想扔到门口的铁挂钩上,却没有成功。“我今天兴致出奇地好。我们再来一次吧。”

“等等。”马洛里说着打了个哈欠。他突然觉得眼皮沉重,酸涩。脑后让贝拉斯科敲了一棍的地方开始抽痛。那件事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了。好像从很久以前到现在,他所做的事情都只有喝酒、做爱。

海蒂握住马洛里软塌塌的阳物,开始爱抚它。“你上次跟女人做爱是什么时候,内德?”

“啊,我估计是两个月前,不对,是三个月前。”

“那女孩是谁啊?”

“她是…”她是加拿大的一名妓女,可是马洛里却突然住了口,“你问这个干什么?”

“跟我说嘛,我就是喜欢听。我想知道上等人平时都做些什么。”

“我对上等人的生活一无所知,我猜,你也跟我一样。”

海蒂松开了马洛里的阳具,抱起两臂。她向后倚在床头上,然后又点燃了一根帕皮罗西烟,在一块泥墙上划亮了火柴。她从样子古怪的鼻孔里向外喷烟,在马洛里看来,此举极为不雅。“你把我当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她说,“可是我敢打赌,我听说过的事情你做梦都想不到。”

“那肯定是。”马洛里礼貌地说,喝完了他那瓶啤酒。

“你知道老拜伦的夫人经常把他丈夫扒光了用鞭子抽吗?那老东西的那活儿总是硬不起来,除非老婆拿德国马鞭猛抽他的屁股。我是听一个警察亲口告诉我的。他对我很好。而他是听拜伦府里当值的仆人说的。”

“哦?”

“拜伦一家全都是色情狂,全都坏透了。老拜伦现在老了,可是他年轻的时候连母羊都干过,这就是拜伦爵士。如果听说里面躲了只母羊,他连灌木丛都可以强奸!他的老婆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倒是不去找别的男人,不过非常热衷于用鞭子抽的性虐游戏。”

“大开眼界,”马洛里说,“那么他们的女儿呢?”

海蒂沉默了片刻。马洛里看到她突然凝重下来的表情,觉得非常吃惊。“她就更厉害了,埃达。她是整个伦敦最大的婊子。”

“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喜欢干谁就干谁,甚至没有一个人敢于窥探她的所作所为。整个贵族院一半的议员她都上过,而这些人全都像不懂事的小男孩似的扯着她的衣服下摆,被她扯着鼻子走。他们自称是埃达的宠儿,埃达的骑士,如果有任何人胆敢站出来,对她稍微说上一句不敬的话,其他人就会让这个人不得好死。他们都围她在身边,保护她、崇拜她,就好像罗马传教士崇拜他们的圣母玛利亚。”

马洛里无言以对。这些都是妓女传播的流言,属于非礼勿听的范畴。他知道埃达女士有些行为不检点的地方,不过如果想象她也允许男人占有她,想象她的生活里也有性交和高潮,阳具和阴户,想想这类事情也会发生在差分机女王的眠床上…最好还是不要去想。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感觉到威士忌带来的头晕感觉。

“你的专业技能让我印象深刻,海蒂,”马洛里小声说,“你当然非常了解你们业内的相关数据…”

海蒂当时正在喝下一瓶啤酒,闻言爆笑不止。啤酒沫喷得满身都是。“哦,上帝啊,”她咳嗽着,擦拭着自己胸部说,“上帝啊,内德。你说话真是太逗了。看你把我害的。”

“对不起。”马洛里说。

海蒂挖苦似的对着马洛里一笑,从床头柜台面上拿起燃着的香烟。“拿块抹布,帮我好好洗洗胸部,”她说,“我打赌你一定喜欢这个。”

马洛里一语不发开始忙碌。他取过水盆,蘸湿了毛巾,仔仔细细清理海蒂胸口和肚腹湿乎乎的泡沫。海蒂垂着眼帘旁观,时不时吐口烟,把烟灰掸在地板上,就好像她的身体是别人的。过了一会儿,马洛里擦拭她两腿的时候,她又伸手握住马洛里的阳具,前后抽动。

马洛里又戴上一个安全套,他动作有些笨拙,在此过程中差点儿又疲软下来,不过最终还是进入了海蒂的身体。在海蒂肉体的迎合下,那家伙又重新坚挺了起来。他用力抽插,醉醺醺的,感到浑身疲惫,胳膊、手腕和后背都酸痛,性器根部也有奇怪的刺痛感,羊肠安全套里的龟头也很疼,而且感觉特别软嫩,易于受伤,现在想要射精,简直像拔出一根严重生锈的钉子一样困难。床垫里的弹簧响得像是遍地的金属蟋蟀。做到中途,马洛里觉得自己就像是跑了几英里一样,而海蒂任由燃烧的烟头烧坏了桌面,看上去好像已经失神,或者只是晕过去了,或者也可能是喝醉了。有一会儿的工夫,马洛里暗自心想,是不是应该停下来,退出来,告诉她自己就是不行了。不过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收拾当时的局面,所以他就咬牙继续坚持。他的头脑也开始走神,开始想到别的女人。他想到自己的一位表姐,一个红头发女孩。早年他爬树掏布谷鸟窝的时候,曾经看见她在老家苏塞克斯的一丛灌木后面跟一个男人风流。现在,当年的红头发表姐已经嫁给了那个男人,她已经有四十岁,儿女都已长大成人。她是个肥嘟嘟的小个子正派女孩,总戴着圆嘟嘟的帽子,不过马洛里每次见到她,都会想起她长满雀斑的脸上痛苦与满足交织的表情。他现在仅仅盯着回忆中的秘密景象,就像是划战船的奴隶死死抓住船桨,固执地坚持着让自己进入高潮。终于,他在自己下体感受到了那种销魂的高潮感,知道自己真的很快就可以射。于是他继续绝望地努力,剧烈喘息着,让射精的快感像火箭一样沿着酸痛的脊柱直冲头顶,让快感传入他的臂膀,他的两腿,直至脚底,他纵声大叫,那是野兽一样狂喜的悲吟,那声音把他自己都给吓倒了。

“你真棒!”海蒂评论着。

马洛里瘫倒在海蒂身边,躺在床上,在恶臭的空气中喘息着,像是搁浅在岸边的一条鲸鱼。他浑身的肌肉都变成了橡胶一样毫无知觉,这通辛劳害他把一半威士忌都变成汗水流出来了。他当时感觉非常美妙,宁愿去死也甘心。如果这时候小个子坏蛋找上门,一枪打死了他,他甚至也会表示欢迎,只是为了让这肉欲的满足感不会消逝,用不着重回现实,用不着再做回爱德华·马洛里,而只是一只无比满足的兽类,沉溺于做爱的乐趣和玫瑰花茶的馨香。

但片刻之后,这种感觉随即消失,他又变回了平常的马洛里,平常的他太过迟钝,以至于不可能有负罪感或者遗憾。马洛里至少觉得,他已经宁愿离开。一场不可告人的危机已经过去,人生中的这一章节已经完结。他只是过于疲劳,所以暂时无法离开,但他心里知道,自己很快就将离去。这个妓女的睡房对他而言再也不像是一处避风港。这里的围墙看上去很不真实,只是抽象的数学概念,只是一道围栏,但已经无法阻止他前进的冲击力。

“我们睡一会儿吧。”海蒂说,因为醉酒和疲劳,她口齿不清。

“好。”他小心地把一盒火柴放在手边能够着的地方,关了灯,躺在伦敦燥热的夜色里,像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柏拉图式的灵魂。他睁着眼睛休息,一只跳蚤悠闲而精确地在他的脚踝上叮咬。他没有真正睡着,而只是休息了不知多长时间。然后他的头脑开始急转,他点亮一根海蒂买来的香烟,这让他感觉很好,不过始终也没有抽几口。后来他下了床,摸索着往夜壶里撒了一泡尿。那块地面上好像洒了些啤酒,或者就是有些其他的液体。他本想好好擦擦脚掌,不过这样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等着海蒂光秃秃阴惨惨的窗户外面透出一点曙光,可是窗户对面却只有附近的一堵墙。很久以后,外面终于浮现出一丝微光,还不能算是真正天亮。他现在清醒了一些,干躺在床上,就好像满脑子都是火药棉。说起来,如果动作不大,感觉也不是很糟,只是有一点警示性的阵痛。

他点亮床边的蜡烛,找到了自己的衬衣。海蒂哼哼着醒了过来,直盯着他看。她头发凌乱,沾满汗水,双眼突出的样子把他吓了一跳——在苏塞克斯老家,人们会说她中邪了。呸,不能这么说。

“你不是要走了吧?”她问。

“是要走了。”

“为什么啊?天还黑着呢。”

“我喜欢早起,”他顿了一下,“住营地的时候养成的老习惯了。”

海蒂哼了一声。“上床来吧,我勇敢的大兵,别犯傻。再待会儿。我们可以洗一洗,然后吃早饭。你可以付钱,行吗?好好吃顿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