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算了。太晚了,我必须走。我还有事。”

“这还算晚?”她打了个哈欠,“天都还没亮呢。”

“已经很晚了,我很确信。”

“大本钟敲过几点了?”

“我整晚上都没听到过大本钟的声音,”马洛里说完,自己也吃了一惊,“我猜想,政府已经关闭了大本钟。”

这个猜想看来让海蒂也提高了警惕。“那就吃点儿法式早餐吧。”

她建议,“楼下可以送上来,面食加上一罐咖啡,很便宜。”

马洛里摇摇头。

海蒂愣了一下,眯起了眼睛。遭到拒绝好像让她大为震惊。她坐起来,床咯吱作响,她拉扯着乱糟糟的头发。“你别出门,外面天气糟透了。亲爱的,你如果睡不着,我们就继续做爱。”

“我觉得我已经做不了了。”

“我知道你喜欢我,内德。”她掀起汗湿的床单,“过来,摸遍我的全身,这样你就会硬起来了。”她掀开床单,躺在床上等着。

马洛里不想让她失望,于是走到她身边。轻抚她可爱的腰身,摸索她丰满的胸部。她的肉体摸起来的确让人兴奋,可是他的阳物只是抽动了几下,却没能站起来。“我真的该走了。”他说。

“如果你再等等,就会硬起来的。”

“但是我不能继续逗留。”

“要不是你为人这么好,我就不会愿意这么做了,”海蒂慢悠悠地说,“但如果你真的愿意,我可以马上让你硬起来;connaissez-vous la belle gamahuche?”

“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她说,“如果你跟加布利埃尔过夜,而不是我,现在应该已经尝试过了。她总是为她的男人们做这个,说那些人疯狂喜欢这种感觉。就是他们所说的舐阴,法国人的淫乐。”

“我还是不明白。”

“就是口交。”

“哦,那个呀。”他听说过这种说法,但仅仅是在恶毒的辱骂中,因而很震惊,自己居然会身处此事真正会发生的情境下。他扯了扯胡子。“嗯…这个要多少钱?”

“对有些人,给多少钱我都不干,”她奉承马洛里,“但是我喜欢你,所以愿意为你做。”

“多少钱?”

她眨眨眼睛问:“十先令?”

要半个英镑。“我看还是算了。”他说。

“好了,算你五先令,要是不同意,那就到此为止,但是这次你一定要同意啊,我认真的。”

这件事的隐含意义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不行,我不喜欢这样的事。”

他开始穿衣服。

“那你还能来吗?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很快。”

她叹了口气,知道这个男人在说谎。“你要真想走,那就走吧。但是你听着,内德。我真的知道你喜欢我。我也记不太清你的全名是什么,不过我知道,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的肖像。你是个著名的学者,而且很有钱。我说得对不对?”

马洛里一言不发。

她忙不迭地继续说:“一个像你这样的人,要是碰到有些类型的伦敦女孩,肯定会有大麻烦。但是在海蒂·爱德华兹这里,你却万无一失。因为我只跟有身份的男人来往,而且嘴巴很紧。”

“我相信你的确是这样。”马洛里一面说,一面赶紧穿衣服。

“我每周二和周四在干草市场街那边的万象剧院跳舞,你会来看我吗?”

“假如我在伦敦的话。”

他就这样离开了海蒂,摸索着走出她的房间。在急急忙忙逃向楼梯的路上,他重重地撞在锁在那里的一辆自行车上。

城市的天空是马洛里从没有见过的面貌,不过他却对此并不陌生。他早就已经在心里设想过低垂的天幕漫溢着爆炸性的腐臭气息,充斥着足以抹去一切的尘埃——这样的天空,正预示着大灾难的来临。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四周的光线却像黄昏一样暗淡,他估计现在接近八点了。时间已经是白昼,但却完全不像白天的样子。他知道,史前的那些巨型恐龙在彗星撞击地球的剧变之后,也曾面对同样的天空。对那些身披鳞甲的种群而言,它们只听从巨大的食囊和食欲的引导,不断追随茂密的丛林,对它们而言,同样的天空曾经意味着世界末日的来临。惊天巨变撼动着白垩纪的大地,到处都是火焰熊熊,空气中漂浮着彗星撞击激起的尘埃,令所有的落叶树都逐渐枯萎、死亡。直到那曾经极度繁荣的恐龙时代支离破碎,它们无力适应劫后的世界,于是只能成群结队地灭绝,而进化系统继续高速突进,在混沌的时空中自由挥洒,给伤痛的大地重新布满了生物,建立全新的生存秩序。

马洛里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弗罗尔和迪恩街一路行进。他不断咳嗽着,敬畏着时空巨变。前方看不过三十英尺远,因为巷子里到处充斥着黄色雾霭,酸味刺得他难以睁开眼睛。

更多的是因为运气好,他碰巧走上了商务街。平时,这里是怀特查珀尔地区最繁华的街区,现在却空无一人。平坦的柏油路上,到处散落着店铺玻璃碎片。

他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沿途几乎没有一块玻璃是完整的。路边的鹅卵石像流星一样被左右投掷。附近的一家杂货店像是遭遇过龙卷风袭击一样,门口街面上留下了脚腕那么深的一层面粉和白糖。马洛里在破碎的卷心菜、踩烂的青梅、碎裂的蜜桃罐头中间寻路前进,地上还有被当做球踢的整条火腿。偶尔可以在湿面粉上面看到脚印:男人的皮鞋、流浪儿的光脚、优雅的女性足迹,还有长裙下摆的拖痕。

雾中出现了四个人影,三男一女,全都衣着得体,也都用布片细细蒙住了脸面。他发现马洛里之后,他们故意走到了街道另一侧。这群人步伐缓慢,不慌不忙,彼此小声交谈着。

马洛里继续向前走,碎裂的玻璃在他脚下嘎喳嘎喳地响。梅耶男士服装店、彼得森裁缝店、勒格朗法式洗衣店,店面全都被毁得乱七八糟,门也被卸在了一边。店面都被石块、砖块和生鸡蛋砸过。

接着又出现更大的一群人,主要是成年男子和少年,有的推着满载的独轮车,尽管他们明显不是流动商贩。这群戴面具的人看起来非常疲惫,满怀心事,闷闷不乐,像是去参加一场葬礼。在漫无目的游荡的路上,他们停在一家被洗劫过的鞋店前面,强打精神捡拾地上散落的鞋子。

马洛里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就在他沉溺于肉欲的同时,伦敦已经变成了无政府状态,他早该回到宁静的苏塞克斯,陪着自己的家人。他应该回去为麦德林准备婚礼,呼吸着乡间纯净的空气,挽着自己的姐妹和兄弟,吃家乡饭,喝家乡酒。一份浓烈的乡愁突然袭来,他在困惑,到底是怎样的欲望、野心和际遇纠合在一起,让他陷入这样的困境,留在了这个可怕而邪恶的地方。他很想知道,此刻自己的家人都在做什么。可是,现在会是几点呢?

突然间,马洛里又想起了麦德林的钟表。她妹妹的结婚礼物还在古生物学大厦的保险柜里,装在铜扣的皮匣里面。为亲爱的麦德林准备的豪华钟表,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可望而不可即了。学院距离怀特查珀尔足有七英里之遥,七英里的混沌与暴虐!

一定有办法回去的,一定有办法穿越这段距离,一定。马洛里暗自掂量,城里的地下铁路有没有可能还在运营,或者公交车,或者单马双轮车?在这样的迷雾里,马儿肯定难以呼吸。看来他是只能走路了。很有可能,这时候想要穿越伦敦城完全是犯傻,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可能就是找个安静的地下室躲着,像老鼠一样,指望自己可以逃过这一劫。但是马洛里却被动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提起了双肩,迈开了大步,就好像在不由自主地继续向前。一旦确定了目标,甚至连脑后的抽痛都消失了。他就是要赶回学院,重回找回属于自己的生活。

“嗨!那边!先生!”喊声来自头顶,像是一个做贼心虚的人的声音。马洛里吃了一惊,抬头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