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其实有一种。接近完全的症状。我想你应该知道隔-海马通路损失的啮齿动物会有一些精神变态者的行为。我在早期使用了这一模型。我也对老鼠基因组进行了排序,发现老鼠也是类似的八条基因。如果把这八条基因去掉,老鼠会表现出与隔-海马通路损失的老鼠相似的异常行为。”

  “所以你还创造了精神变态老鼠?”

  “是的。一样的反常基因,一样的行为,至少能够在这种有限智力的动物上体现出来。然后我修正了这些基因,做了以后,我也改变了这种情况。老鼠的大脑重新恢复了正常,是做了成百上千的实验才使得精神变态发生了逆转。”

  双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我不想无礼,”艾琳说道,“但是我必须要说,就这一点来说,我不相信你。”

  瑞本哈哈大笑起来。“我不怪你。这证明你没疯。即使在我修正了基因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发现的是所有这些基因必须同时起作用才能恢复到正常。这些基因之间有着非常微妙的互相作用。所以这是一个两步走的过程。只是替换了基因是不够的,因为即使你有正常的基因,如果你不能保证它们正常被激活了,所有的基因都表现了出来,并且在正确的水平,你还是会看到精神变态状态。实际上,如果正常基因没有正确表现出来,你还可能让情况比没有修复它们之前更糟糕,所以关键不止是修复基因,还必须确定所需的程度,相应的修正基因的表达方式。”

  艾琳摇了摇头。如果她以前不相信这是可能的,那么显然瑞本的解释让她觉得更难以相信了。她不是分子生物学家,但是细胞有非常多复杂的机理控制基因。在分子水平需要搞清楚这么复杂的相互作用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更别说具体测量了,那更是难以想象的困难。“你能够决定八条基因所需要的精确水平?”她怀疑地问道。

  “很遗憾,不能。这不是实验的问题,这是一个死结。即使是老鼠,我也是通过试错法找到了答案。据我所知,没有别的方法,是经过千百次的尝试都找到了正确的方法。你也许需要进行几百次或者几千次的组合就能意外发现能打开大门的那把钥匙。”他顿了顿,“这些基因的修正,理论是没有用的,必须在实践中才能获得。”

  电话两端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我知道我给你打电话非常冒昧,我告诉你的这一切听上去是异想天开。但是我恳请你查看我的资历读一读我的著作,都是些非常严肃的论文。我可以发给你所有我现在获得的数据,我觉得你肯定会觉得大开眼界的。”

  艾琳思索着。“好吧,就算是你发给我了你的数据,这些数据证明了你所说的。那么为什么你不开始对人的临床试验,让你的这种治疗方法获得批准?”

  “这就是关键了,”瑞本说道,他充满热情的嗓音中透露着丝丝疲倦。“这种疗法永远不会被批准通过。正规药物批准途径是通不过的。首先,食品与药物管理局要求在两种动物身上进行药效实验,我只有一种。这种还不是广泛被认为是合适的模型。即使他们接受我的模型,老鼠的治疗时间窗太小都不可能让它们通过。有效剂量和致死计量非常接近,难以掌握。尽管我有理论和实验证据证明治疗时间窗在人类身上会大一些。”

  “对于这么重要的事情,食品与药物管理局不会区别对待吗?”

  瑞本笑了起来,“看得出你没怎么跟食品与药物管理局打过交道。他们做了一个看上去有弹性的钢铁管口。相信我,他们绝对不会让我开始临床试验的。”

  艾琳眯起了眼睛。“知道了。我怎么突然对你给我打电话感到非常不舒服呢?”

  “我需要你的帮助,艾琳。我能从那篇报道中感受到你的热情。给社会一个对付这些恶魔的工具是你的动机,一路走过来,清楚明了。你是为数很少的一部分研究者走进监狱研究精神变态者,对他们进行日常的大脑扫描。”

  “你是不是想让我在我的犯人身上实验你的疗法?”

  电话另外一头又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你疯了吧,”艾琳说道。

  “这是唯一的方法。必须要进行实践才行。”

  “当然了。我会坐牢的。”

  “没人会知道的。我把鸡尾酒疗法给你,还有八条关键修正基因,表达水平千差万别。你只需要把它们加入可能的组合,直到你找到对的那种。不会是轻松的工作,因为我们可以确信在老鼠身上发生的微妙平衡在人身上不是必然会发生的。我做了几千次的实验,你可能也会做这么多次实验。但是当你找到正确的组合,你就会见证完完整整的情况逆转。你的精神变态主体的大脑会被检测为正常。当向他们出示带有情感的词汇时,他们的扁桃腺会被激活。我刚才说了,这些异常基因不但需要被替换,还需要被正确地表达。所以他们的大脑结构会回归正常——在DNA这个水平上会正常。精子或卵子都会正常。你的核磁共振数据会证明一切。”

  “仅是理论上的。但是如果有一对完美的基因表达水平的组合,我想至少会有一对不完美的。这样的组合是可能致命的。你的实验中死了多少只老鼠?”

  “让人吃惊的是几乎没有。”瑞本说道,“大多数的错误组合什么作用也没有。我说过,老鼠的治疗时间窗非常狭窄。人类的治疗时间窗应该更宽。所以碰到致死的组合的概率更小。”

  “但是你并不确定,概率小不等于概率为零。”

  艾琳听到电话那头深深的叹息声。“是的,在进行药物试验测试的时候没有绝对的保证。以临床研究的名义,测试主体会失去他们的生命,但是测试会继续。很遗憾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但是这就是药物开发的本质。如果我们想要重要的新药来到这世上,这是必须承担的风险。”

  “这没错,但是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临床试验中,这些病人都有知情权。都向他们进行了有关好处和风险的详细解释,然后他们才签字的。他们知道有出错的风险,但是他们是自愿者,是明明白白参与的。”

  “听着,艾琳,你知道的,即使管理局同意了这样的临床实验,精神变态者也绝对不会自愿参加。他们都认为自己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是我们其他人才有问题。”他深呼吸了一口。“艾琳,你研究的是暴力犯罪者,而且很多还是惯犯。他们出狱后,他们还会犯案的。你知道他们会的。他们没有良知,没有灵魂。如果他们少数人在临床实验中死掉,确实是悲剧。但是比起他们给无数生命带来的悲剧相比,根本不足挂齿。”

  “我不会做的。”艾琳坚定地说。“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到此为止。我同意你所说的。我跟精神变态者也有过节。我才会决定研究这个课题。但是我不会出卖我的灵魂。我发誓不会让研究侵蚀我自己的道德标准。”

  在艾琳刚刚决定她一生所从事的事业后,艾琳偶然间看到弗里德里希·尼采的一段名言,就是对她的警示:“与怪兽搏斗的人要谨防自己因此而变成怪兽。”尼采还写道,“当你在窥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窥视着你。”艾琳从心底铭记这个忠告,立志一定不会让她对恶魔的研究让她自己也变成恶魔。

  “我不是在请你降低你的道德标准。你再考虑考虑。我只是在请你从大局着想。如果你能在这世上找出驾驭他们的方法,想想你可以以此拯救多少生命。我不是建议你去杀死精神变态者,把他们进行物理消灭。我想让你做的是治好他们,让他们变成正常的人类,把灵魂还给他们。你给他们判的是终身监禁。”

  瑞本停了下来,想让艾琳接受他的观点,然后继续道,“想想全世界成千上万你可能拯救的受害人。不只是暴力犯罪的受害人,还有受过欺诈、心碎和操纵的那些人,现在还有以后的世世代代。如果你知道这些监狱里冷血杀手的死可以换回成百上千人的生命——让成百上千的强奸受害人,尤其是儿童免受其害,你觉得值不值得?而且,并不是我们这一代人,而是永永远远。人类痛苦和折磨的整体下降是里程碑式的,无法计算的。而且我还并不确定是否有人会在试验中死去,因为我认为不会。但是,就算我错了,确实有人死了,你难道会否认他们死得其所吗?”

  “我不会做的,”艾琳说道。

  但是这一次她的口气不如之前那么坚定了,而且她没有想要结束对话的意向。

  8

  艾琳把她租的福特车停在了工业园区中大型停车场中,阿斯克勒庇俄斯医药公司和其他几家生物科技公司共享这个停车场。天空蓝得非常灿烂,异国风情的热带植物抬头便见。生物科技园区里蜿蜒的步道上,布满了小溪和假瀑布,四层楼高的现代建筑外面是蓝色的玻璃,只有从每栋楼前不同的大理石方尖碑才能分辨出哪栋是哪栋。

  我不是在白费心思吧,艾琳紧张地想。瑞本会在吗?他会怎么反应?她应该在哪里过夜?

  她努力说服自己不提前知道才有趣嘛。她的生活太程式化了。

  她和瑞本最后一次通话,她没有提到任何要去见他的计划,所以她非常希望他在。如果他没在,她就去动物园或是海洋世界,然后再去和考特妮吃晚饭。无论怎么样,她都想要一个好玩放松的假期,远离当地的监狱。实际上,她还担心自己会跟监狱绑在一起。

  她看了看阿斯克勒庇俄斯公司的大厅,不过她没选这条路线。一不做,二不休。让前台通知瑞本她来了,还有什么惊喜可言。当然了,在聊了两年的视频后,突然见面,是挺奇怪的。但是考特妮坚持说瑞本要是见过立体的艾琳,他肯定不会再想仅仅进行视频对话了,特别是她能诱惑他。

  瑞本的办公室在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植物园中,一栋普通的建筑,并没有正式地跟生物科技园连接,离主楼还隔着几栋房子,没有招牌,不想招来动物权益保护者的注意。她走到入口,拉开了一扇双层玻璃门。发现是锁着的,她并不吃惊,因为不远的墙上有一个钥匙卡扫描器。

  她朝里面望。跟预想的一样,看不到任何动物。不过她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技术员正走过朝里的另一扇门,但是他不是朝着她来的。

  她立即敲了敲玻璃。几秒钟后,技术员转过身来,他开了门,不过用身体挡着入口,“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他问道。

  艾琳微笑了一下,“是的,我是瑞本博士的老朋友。刚好路过这里,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技术员上下打量着她,不过没发现她有什么可疑之处。她穿着合体优雅的轻薄棉质长裤蓝色衬衫,没有藏武器、颜料罐或是其他动物权利保护激进人士喜欢携带的东西的空间。她的美貌容易让人疏于警觉,如果她就是激进人士,这个技术小哥肯定毫不犹豫地想要跟她一起混了。“老朋友,嗯?你看起来没有那么老。”他调情道。

  她对他回敬了一个电力十足的微笑,“好吧,你赢了,”她说道,“我其实是瑞本博士的一个年轻朋友。他告诉我他的办公室在你们植物园的后面。他今天在吗?”

  技术员把门打开一点,让到一旁,“你真够走运的。我刚刚十分钟前看到他在办公室的。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太好了,”艾琳说道。

  植物园是一个巨大的不锈钢结构建筑,高吞吐量、完全电脑化的动物处理工厂,专门设计用于动物实验,它正在完美体现它的功能。艾琳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但是她对这一切非常清楚。在全世界范围内,都以科学的名义牺牲着动物,在本科和研究生院的免疫学课上,每一种的实验中。

  医药公司里聚集着善意的动物爱好者,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以临床实验的冷酷性对待这些牺牲的动物。食品及药物管理局要求药品必须在动物身上做实验,甚至要求医药公司使用更高剂量的药品,直至50%的动物使用后死亡——这一剂量就是所谓的致死剂量——LD50然后方能在人类身上进行试验。

  “要我边走边来介绍一下我们的设施吗?”技术小伙问道。

  艾琳发现自己已经呆住了。“很明显我是来参观的?”

  “挺明显的,”技术小伙说道,“不过没关系,我们已经带很多朋友亲戚参观过了。”他开始继续向前走,背向艾琳,“我们饲养的有七类动物:家鼠、小白鼠、家兔、豚鼠、沙鼠、仓鼠、尤卡坦小型猪。”

  “尤卡坦迷你猪?”

  “对呀。差不多八十磅重,看上去像是变形的野猪。所以不是你在动物园里见到的那种可爱的粉色猪。”

  “明白了。”艾琳说道。

  “动物送到这里后,放在有条形码的笼子里,根据不同种类放在不同的房间里。净化后的水自动输送到每间笼子——电脑控制。每间房间的湿度、温度、空气质量和灯光都得到严密监控。”

  “是的。确保排除实验中所有的额外变量。”

  “非常正确。”他挥动手臂指着门径,“这些是手术室。我不会带你进去的,不过跟人类的手术室差不多。在使用麻醉的时候,我们超出了政府规定范围,但是我们尽可能做到人道。”

  她冷冷地点点头。每年几十亿只鸡和其他食品动物都屠宰了,也许一个星期就有这么多。但是对于这样一个医药公司来说,艾琳觉得这里就像是纳粹集中营。她并不确定为什么。

  真正值得注意的是她自己能够分别对待的这种能力。建立起一个不可摧毁的屏障把所有那一切挡在外面,不只是她失去家人的那一晚,还有这些记忆的感情成分。她现在身处一个对动物进行实验的大楼里,有可能会唤起她记忆中的那只被肢解的小狗。她确实想起了。但是只有短短的一秒,在她的心的另外一部分被纠结在这一幕之前,赶紧把它抹掉。这么多年的噩梦和恐惧,不相信他人,和叔叔婶婶住在一起,在半夜的惊叫中醒来,汗水湿透全身,她的心慢慢作出调整,让她能够去过正常的生活——远离她的魔鬼。

  大多数的时候。

  “动物尸体从植物园的另外一端未消毒即被带走,”技术小伙继续说道,“放在袋子里,然后扔进一个大型的冷冻室。我们有外包服务弄走在实验中受到辐射的动物。”

  “他们把这些动物弄到哪里去?”

  技术小伙歪着头想了想,“问得好。”他说道。“我还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问那些没有受到辐射的动物被带到哪里了?”他笑了笑。

  “让你看穿啦,”艾琳说道,回敬了一个微笑,“这些没受到辐射的动物尸体去哪儿了?”

  “很荣幸你开口了。都被捐赠给了圣迭戈动物园,成为了食肉动物的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