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刚很尴尬,他没想到今晚妹妹会来得这么早,便近乎粗暴地把阿慧从怀中
推开。阿慧用受伤的目光看看鲁刚,垂下眉眼,端上托盘飞快地走了。她知道鲁
刚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妹妹,但她没有想到就是这个珠光宝气、性感迷人的女人,
他们的相貌也没有什么相似之处。阿慧在洗脸间擦干了泪水,才走出来为客人上
菜。
侍者接过鲁冰的披肩,把她领到鲁刚的餐桌旁。鲁刚起身为她拉开椅子,安
顿她坐好,问她:“你要喝点什么?还是冰茶或者可乐吗?”
“不,我今天也要喝威士忌,和你一样。”
鲁刚略带诧异地看看她,笑着为她要了一杯,然后含笑打量着妹妹。妹妹目
光清彻幽邃,但在两潭秋水中常飘过一丝浮云,使她的目光有些迷茫。鲁刚知道
这是她得病后常有的神态。虽然有时也为她的乖戾骄纵生气,但想到横死的父母,
想起妹妹在神智上受到的挫伤,他也就把气愤自己化解了。他愿意永远记着妹妹
小时的模样:胖乎乎的小囡囡,一见他回来,就扎着双手,口齿不清地咕哝着
“可可,可可”,向他扑过来。
但今天他不免在心里责怪妹妹的打扮太出格,不象一个大学生,这身衣服无
形中使妹妹和他疏远了。他喜欢妹妹穿一件清纯飘逸的白色休闲装,或者穿一件
淡绿色的学生裙,那才符合他对妹妹的印象,或者说符合他一直保留在心中的记
忆。他也在心里责怪妹妹,不该坚持到这种肮脏地方来。但他知道任性的妹妹不
会听他的责备,便叹口气,亲切地问:“你从厦门怎么来的?乘飞机吗?”
“不是飞机,是那种飞机轮渡。”
“噢,你说的是地效飞机,每天一个班次,下午2 点从厦门出发,半个小时
就能到达高雄,对吧。”
“对,我又从高雄租了一辆快艇开到这儿。”
“冰儿,你约我见面,有什么事吗?”
“没有。”
“真的?”
鲁冰稍带不耐烦地说:“真的没有,很长时间没见你了,我只是想见见你。”
“学校里功课紧不紧?”
“还是那个样子,反正我不打算当钢琴演奏家。”
“上月六日是爸爸的忌日,你回家乡扫墓了吗?”
“去了。”
“代我献花了吗?”
“嗯。”
上月六日,鲁刚还在小行星轨道上。那天鲁斯式飞船上出了点小小的故障,
氢氧电池的一根输氧管密封破裂,引起一场小火灾,幸而很快被扑灭了。当然,
这个小小的事故也完全可能让“挪亚方舟号”永远葬身在寒冷的外太空。他从不
把这些告诉妹妹,不愿让她为自己担心。
近几年,他常盼着同妹妹见面,见面之后的谈话却有些困难,实际两人的生
活都互相向对方封闭,除了对过去的回忆,似乎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而回忆
过去又是很危险的,极可能牵涉到父母的横死。鲁刚仓促中又找了一个话题:
“姚云其好吗?这个年轻人心眼还是很厚道的。”
鲁冰烦倦地说:“不要提那个可怜虫。”
鲁刚又在心中暗叹一声。姚云其是一个性格软弱的青年,对鲁冰百依百顺。
以鲁刚的性格,当然不会喜欢这种没有男人味的男人。妹妹与姚云其同居两年多
了,更是一直把他当成可以呼来唤去的奴隶。这使鲁刚对他的鄙夷中夹着同情。
不过姚对鲁冰的爱倒是十分真诚十分狂热的。只要鲁冰一句话,他可以毫不犹豫
地跳入火山口,或把自己的心剜出来。爱情可以使一个最软弱的男人有几份阳刚
之气,鲁刚对他的看法也多少有些改观。他问:“钱够花吗?这几个月资金周转
不开,上个月的生意赚得不多,飞船上又出了点小事故,花了一笔维修费用。”
鲁冰仍烦倦地说:“勉强够吧。”
鲁刚暗自摇头。太空运输业已是强弩之末,运转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以他的
财力,每月拿出十万元供妹妹花销已是力不从心了,但妹妹从没有满足的时候。
这些年来,鲁刚一直咬牙紧缩自己的开支,不愿减少妹妹的花销。他不能辜负父
母临死的嘱托,也想以此弥补自己的愧悔。
鲁冰斜靠在座位上,神情慵倦地打量着大厅里各色人物。她的鼻梁挺秀,睫
毛很长,裸露的肩背润泽如玉。鲁刚看着她,目光无意中滑到了她白腴的胸前,
滑到那道深深的乳沟,不禁浑身一震,急忙把目光挪走。这个动作当然没有逃脱
鲁冰锋利的眼睛。她早就发现,在哥哥对自己的亲情中,偶而会冒出一丝超出兄
妹之情的东西,她因此十分厌恶和鄙夷这个粗野的汉子。自从父母横死后,她患
了严重的失忆症,那个凶日之前的事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一切都坠入一个幽深
恐怖的地狱。她对过去已经没有任何具体的记忆,但她仍能感受到浮在记忆之上
的父母的亲情,感受到鲁刚哥哥的亲昵——可是为什么在这些虚浮的记忆中,鲁
刚又常常与一种模糊的恐怖相连?
夜深人静,她常常强迫自己回忆,可是,每当回忆到父母死亡时,她的意识
便尖叫着四散逃走,坠入一片黑暗。医生说这是大脑的自卫性反应,也就是说,
在这道记忆的断层之前,一定有什么十分恐怖的灾祸。回忆的结果使她内心充满
绝望的愤怒。
她的回忆之河是从母亲去世那天接续上的,她清楚记得瞎了一只眼的母亲喘
息着,拉着她的手放到鲁刚手里:“孩子,冰儿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妹妹,
好好活下去,让你爸和我瞑目。”